《景明（上部）》竹淼

45、第十五章 嘈嘈弦吹匝天开

　　“不管我们是不是老乡，我相信你都知道这个世上有种东西叫‘私奔’。具体解释起来就是一男一女，收拾包袱，带上钱财，从甲地到无人认识的乙地共同生活，再生一堆孩子，为地球增添二氧化碳。当然也存在带‘球’跑这种情况。”看着文玉志得意满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话就脱口而出了，仿佛不经大脑思考完全出自于本能。
　　我言毕后突然觉得有点害羞，翻身爬上了福宝的肚子，趴在毛茸茸的暖炉上。不料福宝突然翻了个身，屁股一撅就把我拱下了床。
　　“带‘球’……”文玉万分震惊，都忘记要拉我起来。
　　我扶着痛处爬起身，狠狠踹了一脚福宝的屁股复又爬上床。
　　福大宝就是欠收拾，得了便宜还卖乖。如果不是因为我晚宴落水后受了寒，哥哥物尽其用，便让我睡在福宝身上暖身子，否则它早被哥哥派人丢进竹林了，哪里还能睡我的大床。
　　“你、你、你……你真的有、有了？”文玉结结巴巴，老半天才说完整一句话。
　　文玉过度的反应让我明白她似乎误会了什么，不过我不打算解释。
　　“哈哈哈，太好了，这就是我想要的啊！”文玉狂笑着猛地扑上前将我按倒在床。
　　“你在干什么，赶紧给我起来！”我使力推文玉，她却把我抱得更紧，情急之下只好用踹的。
　　我一脚踹得文玉直接摔地上，摔得四仰八叉的。果然腿功还是要比臂力强，手已经很久没有干过重活了，脚倒是经常在踹福宝的屁股得到了相应锻炼。
　　“本来我还在愁，他日待得元嘉成了一国之君，日子久了若是还没有子嗣易生变故。结果现在你有了，这……这实在是太好啦！哇哈哈——不行，我不娶你誓不为人！”文玉躺在地上，指着我激动地说。那副志在必得的模样让我有些担心。
　　“其实我……”
　　“快来人呀！有刺客！抓刺客！”
　　我叹口气，刚想解释，却在此时听到屋外传来诸多嘈杂声响。宦官尖细的声音，穿插在那一片嘈杂之中显得十分突兀。

　　我打开房门，光脚而出，见天空几点红光闪烁。
　　从方位来判断，应该不是在找文玉。当然也不是抓英雄柴壮士，因为昭阳宫都是高赞的人在把守，他早吩咐过只要是柴壮士和丰斗就装作看不见任他们自由出入。
　　思及此，我不由转头看了一眼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文玉。她竟然能绕过昭阳宫森严的门禁潜入我的卧房却不为认知，远比我想象中厉害。
　　想不到认识的人都是如此高深莫测，就像英雄柴壮士的面具。他们都有面具，都有我所不知道的一面，我看不到全部。
　　“噢，听声音像是从承明宫传来的。”文玉凑上前，手搭在我肩上。
　　“我知道，哥哥就住在承明宫。”我蹙起眉头，心中担忧在刹那变成不安，飞速扩散到全身，四肢因此而略微颤抖。
　　“不用太担心，高卫将军武艺高强，会保护好你太子哥的，再说还有个比男人还彪悍的梁统领。现在那里人多杂乱，等等平息了你再去……喂，安同志，站住！你去哪！你小心被劫持当人质啊！还愣着干什么，全部出来给爷我拦住她啊！”
　　不等文玉说完话，我就冲出了屋子，只穿了件中衣，披头散发，像深夜里去索命的女鬼。
　　随着文玉言语中的最后一个字落下，我的面前立时出现三个黑衣蒙面的高大男人。一看就知身手不凡。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该是他们带着文玉神不知鬼不觉潜入昭阳宫来的，那身功夫怕是不在梁丛灵和高赞之下。

　　“君上！”碧莲与桃花从偏房赶了出来，见三个高大男人将我围住，即刻就要张嘴大喊护卫。
　　“立马回屋里去，你们什么都没看到！今夜之事绝不可泄露半句！”我朝她俩厉声大喊截住桃花即将出口的话语。
　　言毕我沉脸屏息，凝神大喊道：“云生，现！”
　　音落，云生弓自我胸腔现出，朱雀之焰蓦地从体内窜出笼罩我周身，接着最为炽烈的外焰将我包裹，三支云生箭于半空飘浮。
　　黑衣人几乎是在火焰升腾而起的一瞬弹跳而开，同我保持一段距离，不敢上前。
　　我冷脸转身，看着已然敛笑神色严肃眸中透着一股惊异的文玉，沉声道：“如果你当我是朋友，我希望我回来时不会听到关于今夜我与你的半句流言。” 言下之意就是让文玉趁乱赶紧离开昭阳宫，以免被人发现。
　　察觉到自己说话太过冷淡了，紧跟着我又解释道：“当初我没能保护娘亲害她惨死他人剑下……那种绝望与自责我无法再承受第二次，我之后在苍山怀抱着这样的心情过着怎样的日子你无法想象。再见哥哥时，我就暗暗发誓，绝不让他受到任何一丝一毫的伤害。同你要保护李元嘉身体的心情一样，想必你更能体会。不必拦我，你该知道拦不住的。不过，还是要感谢你的好心。”我尽量缓和语气，说到最后禁不住哽咽了。
　　言毕，我便不顾一切地冲出了宫门。

　　昭阳宫外光火通明，空中不时飞过蛊雕，之上飞骑兵四下巡逻。宫婢宦官乱作一团，一个个惊慌失措，侍卫封锁住一切宫门出口，不许任何人出外。
　　当我周身烈焰缠身手持云生弓出现在人群中时，众人纷纷向我下跪行礼。
　　“究竟发生了何事！”我随手抓住一个浑身发抖的宦官大声问道。
　　“适才空、空中来了诸多飞禽，将承明宫的皇太孙殿下给掳、掳走了……”那宦官伸出手，指着微明的夜空回答。
　　“侍卫全他妈是吃干饭的吗！恁严密的把守也能让人闯入！还把皇太孙个给掳走！”闻言我忍不住怒吼。
　　居然……居然有人敢把我那可爱的唯一的大侄子给掳走！
　　“君、君、君上……莫要担心，高卫将军已同飞骑兵追去了……”
　　不等宦官说完我就疾步朝承明宫奔去，身后宦官宫婢的声音越去越远，融入那片嘈杂之中。
　　近来宫中入住了诸多各国的王公贵族，人员复杂，各自心怀什么样的鬼胎天知道。也只有天才知道这表明上的平和之下掩盖着的是多么汹涌的波涛。

　　昭阳宫离承明宫并不太远，我尚且熟悉地形。
　　我一路狂奔，所有人见我这副模样都自行让道，紧贴在墙壁生怕被烈火灼伤半分。我奔过布局迂回繁复的条条路道，所经之处黑暗无所遁形。周遭似是有许多人围观，指指点点。当下我也顾不得许多，任由他们议论。
　　苍穹中飞骑兵集结成对，越去越远，眼看着就要消失在微明的天空。
　　我本打算先去承明宫看看哥哥有无大碍，可情况紧急。冷静下来后，见所有人都在议论刺客是如何掳走皇太孙的，并没人提到哥哥，便放下心来，决定先去救元康。
　　我止住脚，寻了个宽广的地方，仰天张弓拉弦，瞄准飞骑兵消失的方向。释弦的那一瞬，我右手紧紧捉住云生箭，接着整个人便随着箭支一同飞射出去。
　　底下人惊呼声不断。

　　我似是穿云而过，在夜空中飞行。
　　耳边风声呼啸如雷鸣，我的长发翻飞，凌乱了视线，隐约可见下边房屋鳞次栉比，却不再是雕栏玉砌，红墙绿瓦的宫殿，酒旗高举。
　　偶闻巷道中打更的人巡夜，那声音模糊，听不真切。因我速度太过，听起来像是一闪而过似的。
　　“表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好像听到了身后传来高赞的声音。
　　莫不是我的速度太快，完全超过了高赞？
　　可当我回头时却什么都没看到。
　　接着不多久，我便赶上了最先追踪的那批飞骑兵士，却见那些坐在蛊雕之上的兵士一个个惨叫着从蛊雕身背上掉落下来。
　　失去操控的蛊雕顿时乱了方寸，成群盘旋在空中嘶鸣。余下的兵士只得熄了火把中途被迫下降。
　　遥见远方山头，数十个鬼祟人影搭弓射箭。
　　我用力往后拉扯云生箭，竟动不了它分毫，遂只得在飞过一较高山头与地面距离相对最短之时松手。我掉落在地，滚入了荒草堆中，幸亏松手及时，不然还不知要被云生箭拖去哪。
　　爬起身后，我赶紧熄了浑身火焰，免得暴露自己，接着举弓瞄准了对面山头搞暗算的鬼祟之人，接连几发，射得一个不剩。

　　“属下参加君上！”
　　当我在黑暗中摸索着寻找那些降落在附近的兵士时，耳边突然传来男人恭敬中难言兴奋的声音。惊得蹲地上的我差点斜身摔倒。
　　我深呼吸平复情绪，随便找了块石头坐在上边，调整好姿态后面朝眼前五六个单膝跪地的兵士说：“不必多礼。”
　　但是他们就跟没听见似的，没一个起身。
　　我并不奇怪我这样的造型他们都能认出来。上古神兵云生弓与周身烈焰，这标准的传说中描绘的形象，一看就晓得是谁，无关乎长相和打扮。
　　“君上真是神通广大，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赶到，比高卫将军还快！属下当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领头人情绪相当激动，敬仰泛滥，我挡都挡不住。
　　这么说的话，适才我没听错，那确实是高赞在叫我？
　　“咳咳，何必佩服，勤加努力，有朝一日你也可以的！” 我说话的声音不由浑厚了几分，手很自然就往人膀子拍了拍。
　　初次面对这样的场景，感觉像是领导来基层视察。心中油然升起一股高大之感，难免虚荣了。
　　“是，属下谨遵君上教诲！”他们深受鼓舞，情绪非常高昂。
　　我不认为自己做了大事值得他们如此尊敬，觉得有些心虚，于是本来坐直了的身体不由弯了。

　　面对一干跪在面前的人，我坐不住了，屁股不自觉沿着石头下滑，接着坐在了草丛中。比他们还矮一截，心里总算舒服了许多。但是一想到我可爱的大侄子我就又心慌不已了。
　　“废话少说，赶紧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些人作甚要抓走皇太孙！”我抱着云生弓蹲坐在荒草堆中，焦急地看着眼前这些一个比一个挺拔的飞骑兵士。
　　强盗土匪那是嫌命长了才会绑架皇太孙，不过话又说回来，究竟是打哪来的强盗土匪有那么大胆子那么大能力能从进到皇宫又从皇宫抓走人？
　　为财这显然不符合常理，明明有那么多极弱富人可供抢劫。为权更不符合常理，谁吃饱了撑的抓走皇太孙来威胁太子皇帝给他官做。
　　所以我断定抓走元康的人来历定是非同小可，所为之事绝不一般，很可能就是那些王公贵族中的人做的。
　　“把你知道的统统告诉我，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见他们并没有主动交待事情原委的样子，我只好瞪大眼故作凶恶，却觉得杀气不够倒是更显痞子。

　　天色微明，墨蓝褪色，周遭景致渐渐光亮。
　　原本对我满是崇敬的领头兵士紧绷五官，低头垂眼，态度坚定，就是一言不发。他身后的兵士眼见头这样，也老实规矩地保持沉默。
　　这个兵士很有骨气，不愧是高赞的手下。在与我僵持之际，我好生打量了他，想从表情上找突破口。接着我不得不再一次赞叹高赞训人有方，手下兵士一个个同他一样都是身强力壮阳刚威武的男人。
　　眼前这个领头兵士相较他身后之人，略显瘦削，五官坚毅，皮肤黝黑，细看发现他长得还是很不错的。
　　“你叫什么名字？”我心念一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把碧莲嫁给他。觉得他很刻板，碧莲很死板，两个人一块绝对有趣。
　　领头兵士显然没料到我会有这么一问，愣了愣才答道：“代汉。”
　　“噢，代汉……”我点头，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接着猛地起身冲出人群装作很大声实则压低声音吼道：“后边的几个全部给我记住了，就是你们这个叫代汉的头隐瞒真相不告诉我，不知情的我要是命丧于此那就是他害的！记得回去告诉我表哥我亲哥‘代汉害死了安水凊啊’！告诉我表哥我亲哥，绝不杀他，要用尽各种残忍手段折磨他，让他生不如死！如果他们想不到折磨手段，告诉他们放心，我会托梦告诉他们的！”
　　代汉见状赶紧一把将我拉了回来。惊觉他拉着我的胳膊，脸色大变，立马跪地上磕头。其他几个兵士愣在当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怎么办？我想如果英雄柴壮士在的话，他估计要当众扛走我……
　　“你们刚才都看见了吧，代汉居然拉我手！他这简直是在非礼，有罪！你们围观他非礼我，罪加一等！”我趁机威胁他们，看他们那副羞窘的样子，心里实在是忍不住乐开了花。
　　但我忽然想到了英雄柴壮士曾当众扒我衣裳，好心情霎时破碎。
　　不过我的心情很快又好起来，因为这么一逼，代汉终于松口了。

　　原来上古四国除却分列四大神兵之外，还有四大神兽护佑四方。
　　东州朱雀，西州白虎，南州朱雀，北州玄武。
　　历经千年岁月之后，四大神兽早已不复存在，唯有精魄尚存。
　　其精气化为四大灵珠——“木魂”、“水魂”、“金魂”、“火魂”，而“火魂”又谓之为“炎魂”。魂魄则每一百年轮回寄居在四者身上，男女不分，亦有可能是人是妖是怪，称之为“宿者”。“宿者”身怀异能，代代流传，辗转至今。

　　有关四大灵珠的传闻，我略知一二。
　　我的娘亲谢秋娘，本是蜀国宗姬，嫁予南平国时尚且还是太子妃，嫁妆之一便是“炎魂”。
　　灵珠可葆青春，延年益寿。因此娘亲在荆南皇宫时随身携带，但从那夜竹林的情形推测，她走时并未带走“炎魂”。
　　那么，匪徒掳走元康的理由便是为了索要灵珠？又或者说……难道元康是“宿者”之一！
　　不管掳走元康的人为的是“炎魂”还是“宿者”，都可见此事的复杂程度。事件大小，怕是要牵连国与国之间的纷争了，毕竟掳走一国皇太孙此等人力物力，绝非寻常匪徒做得出来的。
　　我深吸口气，扫了一眼兀自气恼闷头闷脑的代汉，有些迟疑地说：“……莫非皇太孙是‘宿者’之一？”
　　代汉叹气，摇头道：“传言皇太孙殿□□内藏有四大灵珠之一的‘炎魂’。”
　　“胡扯！四大灵珠之一的‘炎魂’乃是我娘亲嫁来南平国的嫁妆！何来存在人体内这一说！”我猛地站起身，以居高临下之姿厉色叱喝，坚决不信。
　　身后兵士见我发怒略有畏缩，唯代汉面色不改。
　　“卑职句句属实！‘炎魂’确乃皇后娘娘的随行嫁妆，但也是蜀皇捉了体内藏着‘炎魂’的那人，剖开胸腹取出来的呐！”
　　“好好的珠子那人作甚要吞下去！”放在身边就好了，干什么要吞进体内。
　　“传言灵珠除却能葆人青春不老，延年益寿，更有能令人起死回生之神效。只要能在人死后三天之内找到灵珠并让其吞下，其人便可复活。传闻当初那人已死，后人几番周转花费许多寻得‘炎魂’，使人复活。皇太孙殿下年幼时曾生过一场大病，后能痊愈，传说是吞了‘炎魂’之故。”
　　“这般紧要的事，宫中就该严密封锁消息，怎么能泄露风声出去！” 我心下一阵恶寒，剖开胸腹，好残忍的手段。一想到元康可能也要遭此对待，更是心急如焚。
　　“卑职本是承明宫护卫副统领，发现歹人掳走皇太孙殿下后便一路紧跟其后。如若没错，皇太孙殿下该是就在那山头！卑职恳请君上带领属下一干人等救出皇太孙殿下！待得救出皇太孙殿下，回宫之后卑职任凭君上处置！”代汉等人跪在地上重重磕头，他言辞恳切，十分焦急。
　　我沉默稍许才言语：“既然要救人，那还跪在地上作甚！”
　　我立在荒草丛中，感觉微明的苍穹尤其广袤，心绪澎湃。
　　元康，我可爱的唯一的大侄子，姑姑说什么也要把你救出来！姑姑这就来救你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