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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十六章 冰洞寒龙半匣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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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势最高的那座山头荒草丛生,怪石嶙峋,潮湿的洞穴隐匿在一人高的草丛之后。顶上天色微明,视野之内尽是灰蓝颜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而潮湿的味道。
洞穴外无人把守,所有人都呆在洞内,其中情况未知。
我和代汉等五个兵士趴在荒草中静观其变,未几就见洞穴口突地凭空落下一只赤喙虎爪模样凶悍的钦丕。
钦丕身背立着个穿一袭木蓝色长衫的男人,他腰配长剑,相貌俊美却是眉眼细长透着股邪气。只见那男人一挥手,钦丕便飞升而上,盘旋苍穹。接着他姿态从容地进了山洞,一袭木蓝衣裳犹如鬼魅。
那犹如鬼魅的男人消失在了洞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他进洞前好像转身朝我这看了一眼,嘴角牵起低微弧度,似笑非笑。
我莫名其妙地打了个激灵,忆起这男人我曾在竹林见过,是个本领不小的妖。他既能在荆南皇宫来去自由,抓走元康也就不奇怪了。在不知他名姓的情况下,暂且先称他为木蓝妖。
那时我就感觉出木蓝妖对人类颇有成见,心高气傲得很。我忽然心生感慨,妖亦是人,不过多了异能罢了,不晓得为什么生出这么多纷争,却不知是在争夺什么。
代汉侧脸同他身后的兵士言语,说些什么我没注意。
我回头张望,身后苍穹黑云正平静地褪色,未起任何波澜。不知何故,高赞的大部队至今没来,使得我们不得不一直躲在荒草丛中不敢轻举妄动。
难道是路上遇到了伏兵吗?就是木蓝妖适才去布置的?如果真是如此,那麻烦就大发了,一时半会救援来不了,这边不得不暂且由我们六个人来应付。
应付,又要怎么应付?单打独斗还是一比一拼搏?对方手握元康作人质,只要我们还顾忌着娃的安危我们就将一直处于被动的弱势。且我们始终呆在荒草丛中,对洞内的情况并不了解。
我十分焦急,担心刚进去的木蓝妖这就要去取元康体内的“炎魂”。时间紧迫,思前想后,我决定冒险进洞。至少元康呆在我眼皮底下,有什么万一我都能晓得并及时做出反应避免危险保娃周全。
于是我将这想法跟代汉一行人说了,接着交待他们千万给我好生守着等高赞的大部队前来应援,应援不到绝不可擅自行动。然后不等他们反对,不给他们阻止我的机会,就爬起身,以最快速度冲到洞前。
我隐了云生弓,心中忐忑不安,没有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种豪情,唯有羊入虎口自找苦吃的悲壮。
我穿着中衣光着脚立在洞口,头发被大风吹得凌乱蓬松,怎么看怎么像军队里安慰士兵的姑娘。这让我浑身不自在,觉得原本英勇光辉的形象大打折扣。
不知道是不是我这身打扮看起来毫无杀伤力的缘故,所以盘旋在上的钦丕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兀自扇动翅膀巡视周遭环境。
我深吸口气,心中很是悲愤。原本是想一出荒草丛就能被人发现然后顺理成章地被捉进洞里,结果现在看来我不得不自己走进去了。
低头看了看粘满泥土的光脚丫,再抬头望了望依旧无视我的钦丕,我无奈地迈开步子走进了洞。
“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我朝里边的黑衣人挥手致意,表面上笑得无比灿烂,内心抽搐不已。
洞里边的黑衣人们有些愣,完全不知道我是来作甚的。看他们那副怔愣的模样,其实我很想告诉他们我是来打柴的,不过估计也没人信,等他们反应过来说不定直接一刀砍了我。
木蓝妖一看就是领头人,因为他怔愣的时间最短,很快就认出了我,接着咧嘴轻笑,招呼手下人捆了我。我没有反抗,任其将我手脚拴住丢一边,趁机仔细打量洞内环境。
洞穴之内,火焰升腾,黑衣人大概有七八个,元康就在洞穴最里边,靠墙坐着,一脸倔强,完好无损。我见元康安好,胸中大石霎时落地,便蠕动着爬向我可爱的大侄子。
元康先前并没认出披头散发好似疯婆子的我,待我靠近了才发现。一见来人是他的九姑姑,顿时瞪大双眼。幸好他机灵,硬生生吞下刚要喊出口的“姑姑”。我亲了他一口,笑着安慰他莫要害怕。
“大人,这女人无缘无故突然出现在洞口。见了我们也不害怕,绑她时也不反抗,还跟我讲打什么结最好看……此事必有蹊跷!”绑我的黑衣人并不降低声音,蒙面更显得他那双眼睛锐利。
从这敏锐的洞察力和回报所发现问题的速度来看,他大概是仅次于木蓝妖地位的人。
木蓝妖但笑不语,朝黑衣人挥手让他退下,接着从火堆边移步,笑着朝我缓步走来。
我警惕地坐直了身,尽可能挡在元康面前,以迅雷所不及的速度作心理建设,以防任何突发事件。
“姑娘三更半夜不睡觉,跑这荒山野岭来可是赏月?”木蓝妖半蹲在我面前笑道,蓝眸直勾勾看着我。
“公子真是善解人意,今晚月色确实很美。”我点头称赞,笑得很奉承。
今晚的月色的确惑人,尤其是英雄柴壮士出现的那一刻,简直把我迷得晕头转向,加之他总是来的突如的深情告白,我已经不知今夕是何夕了。也真怪了,英雄柴壮士就像炮弹一样,不爆发的时候就是一巨大的蛋,一旦爆发那杀伤力足以秒杀一切生物。难道闷骚的男人都是这样的么?
眼下情况危急,我强迫自己把英雄柴壮士踹出脑海,转而认真考虑目前处境。
想来木蓝妖也真是诡异,我完全猜不到他心中所想,都不晓得他打算干什么。看到个陌生女子突然出现在洞口居然不觉得奇怪,淡定地把我捉进来绑了,看起来兴味盎然,就当我是稀有的玩物一样。
木蓝妖探手卷起我一缕长发,缠绕指尖,目光落在发梢,低声道:“想不到姑娘表里不一,打扮腌臜然却颇有闲情逸致。只是这天就快亮了,哪里还有月亮可赏?”
“我刚赏完了月亮,眼看太阳要出来了,当下便决定等日出。”我望着凹凸不平的洞顶,幻想那是即将破晓的苍穹。
闻言,木蓝妖一脸灿笑,凑上前俯在我耳边低声道:“这倒是,姑娘若不嫌弃,不如让在下陪你一道看日出?”
我故作惊喜,又转喜为忧,表情切换自如,复又蹙眉低叹:“好倒是好,只是我被绑着怕是不能与公子共同望日了。”
“小事一桩。”木蓝妖说着猛地起身,拔剑轻舞几下,我手脚的绳索即刻就断了。
“大人不可!”黑衣人之一立时上前制止。
“有何不可?”木蓝妖侧脸问道,口吻不悦,“本大人今晚兴致来了,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阻止我?”
“大人,”另一黑衣人也上前劝道,“任务要紧,莫要再拖延了。既是要取那娃子体内的‘炎魂’,何不就现在剖开胸腹取了出来?时间一久,一旦南平国的大批人追来……”
一听那人说要剖开元康胸腹取“炎魂”,我连忙紧抱娃不松手,随时准备召出云生弓开战。今次眼下这种状况同当初与娘亲在后山竹林所经历之事十分相似,我难免紧张,生怕再出差错,一时间觉得好冷,不知是怕冷还是恐惧,忍不住浑身都抖了起来。
那时我没有能力保护娘亲,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要元康受到任何伤害。
木蓝妖瞥了一眼我,不以为然地说:“慌甚,我在等人。”
“但殿下可是等不及了,若是怪罪下来卑职无以担待呐!”黑衣人继续劝说。
“啰嗦。”木蓝妖敛了神色,杀机流露。
“可是……”未等那人把话说完,木蓝妖举起了剑。
只见剑光闪耀,那人眨眼间身首异处,鲜血四溅。
一时间众人噤若寒蝉,只听见柴火燃烧发出的毕剥声响。
我始终将元康紧紧抱在怀里。娃很懂事,不吵不闹,但双手冰冷,微微颤抖。我一直将元康的头埋在我胸口,虽未见红,但那气息无孔不入。我暗暗决定今后绝不让元康的手沾上一滴鲜血。
洞中的血腥味四溢,尚能感到其温度正在逐渐消失。我心下一阵恶寒,木蓝妖喜怒无常,即便是手下人,一个不着也能随意斩杀。应付这样的人最为麻烦,永远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把尸体抬出去喂桑苒。”木蓝妖沉脸道,转身面朝我再次走来。
担心他要取元康体内的“炎魂”,我本能地侧身将元康半掩。胸腔如火中烧,体内云生弓随着我汹涌的情绪叫嚣。耳畔木蓝妖的脚步声步步逼近,我只觉云生弓似乎要自行破出了。
脚步声蓦地停止,我的心跳有一瞬间消失。下一秒,当他的手撩开我颈边长发,温热的手指滑过脖子血管,我的心跳再现,却是狂乱不已,全身上下更是战栗不止。
“云生……”
“抖得恁厉害,莫非是体内的毒发作了?”
我硬生生收回即将出口的“现”,转而疑惑地回头,正好对上一双幽深的蓝眸。有一瞬间,我感觉自己似乎捕捉到了那汪蓝水中的一抹湛蓝,令我不由有几分神志恍惚。
木蓝妖不由分说转过我的脸,我与他的蓝眸近在咫尺。四眸相对,我满眼疑惑,他全是探究。
“你……该不会还不晓得自己有毒在身吧?”木蓝妖语气惊异,细长的眉眼微微合拢。
“什么毒?”我不解那话的意思,并不认为自己身体有异。
木蓝妖忽地笑了,竟然有分幸灾乐祸在里边。“栾花。”
我倏忽睁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那时福宝将我从树海救走后,喂我吃了许多不知名的奇花异草。我苏醒过来发现自己并没有死,以为该是那些不知名的花草中混有栾花的叶子,猜想毒因此解了。自此我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因为谷中四季如春,出山后尤其畏寒。这点我并不在意,可现下听木蓝妖这么一说,我忽然发现身体似乎确实有点不对劲——我好像太过畏寒了。
只是如果我体内的栾花毒真的没解,那些整日给我把脉的御医们为什么没一个发现?难道全部都是庸医不是?或是发现了但不敢说?
见我一脸疑惑,木蓝妖松开捏住我下巴的手,冷哼道:“那些个庸医也就会治些风寒罢了,许多人这辈子怕是连栾花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我望着木蓝妖,见他并没说谎,顿了顿才问:“你又是如何知道我体内有毒的?”
“你的肤色隐隐泛蓝,这点你居然看不到么?中毒的日子怕是有一年了吧?也真是命大竟然没死,在苍山让貔貅喂了不少仙草多少有点作用,虽然没解‘栾花’但总归是把你的命保下了。不过,这可不意味着你这辈子无病无灾。从你的肤色看来,‘栾花’已然深入骨髓化作寒毒,再解是不可能了。放心吧,死不了人的,只不过是寒毒而已。”木蓝妖说着居然笑了,好像我种的不是毒而是惊天霹雳无敌大奖似的。
我转眼看自己的手背,粗看无碍,细看之下发觉果真如木蓝妖所说的那样隐隐泛着浅浅蓝色。这从体内透出来的淡淡颜色看得我禁不止心颤,大概因为我体弱身体又异于常人,于是哥哥他们都忽略了这点。又或者妖的双眼看得比人更为深透。
我蹙眉看着木蓝妖,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知道我曾在苍山呆过,似乎对我的底细了如指掌,却又不告诉其余人。
如按常理,抓了南平国皇长孙后又来了个自动送上门的帝姬——这个帝姬还不是寻常人而是刚被册封为“景明”的第一帝姬,换做别人不是应该狠狠敲一笔吗?不管他背后是谁,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但木蓝妖不急着逃走,不急着取“炎魂”,悠哉得很,就像是在故意等人找来算账似的。
是了,他适才说过他在等人,却不知等得是谁。
“不信吗?”木蓝妖见我久久不语,便又凑上前来,同我脸的距离更近了。
“看起来你很了解‘栾花’,莫非你也身中其毒?”我不惧他的直视,深究他眸底最为湛蓝的那一抹颜色。
先前因为他一身木蓝色衣裳,以及蓝眸,都忽略了他皮肤透着微微的蓝色,现下近距离接触,借着火光细瞧之下发现他的肤色同我一样,都透着很浅很浅的蓝色。所以,我和这个木蓝妖同为病友吗?近来似乎总是发现同我有相似地方的人呢。
木蓝妖闻言立时沉脸,再次捏住我的下巴,冷声道:“这与你无关。我身强体健不比你这个孱弱的病秧子,命长得很,不像你看起来随时都要死似的!寒毒会随年岁增长而加重,如果你能活着看到今天的太阳,那就准备好面对今年冬天,绝对是你想象不到的痛苦!绝对想象不到!哈哈哈——”说到最后,他无比猖狂地笑了起来,好像是在借由我比之更甚的痛苦来对比淡化他自身的伤痕。
我沉默不语,虽不了解这个人,但因为他眸底那抹湛蓝而对他多了一分怜悯。
笑并不能掩盖伤痛,反倒会凸显那痛究竟有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