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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大漠孤雪(4) ...


  •   村口便有租骆驼的人,见到殷轻侯手中的银叶子,笑的眼睛都不见了。一旁立着的向导说他们来的巧,正好今天有个姑娘也要去王都,可以与他们同行。

      三人等了小半炷香的功夫,便见一个穿着艳红色衣裙的女子揣着一个大盒子走过来。原本隔得远,只看见一张白花花的面具,眼睛的位置有两团红彤彤的颜料,嘴的部分也是同样的红彤彤,若是忽略衣服,看着倒很有些白无常的气质。待女子走近了,才发现那个他们以为的面具,其实是一张铅粉抹得过了量的脸。而眼睛旁边那好似女子醉酒时的脸红挪了位置的两团,也不是颜料,而是时下流行的专门往眼睛旁擦的飞红胭脂。只是这胭脂似乎有些劣质,也太显色太夸张了些,不似飞来落花一点薄红,倒像将士胸前两抹血色了。

      君霄和殷雪屏看了一眼便别过头去,不大忍心细看了。他们深知,对于这样的女子,连细看都是一种伤害。而殷轻侯倒是没什么反应,他不像另外两个人从小便对着貌美如花的婢女,因而对于这种近乎可以用残忍来形容的容貌有很高的包容度。

      女子向三人拜了一拜,算是行了礼,然后便径自骑上那匹稍微矮一些的骆驼。因她穿着的裙子过于隆重繁复了,这个骑上去的过程很废了一阵功夫。好在骆驼并没有回头看她,不然大惊之下,难免会做出些不受控制的动作把女子甩下去。

      带他们去王都的那个向导不好意思地冲他们笑了一下,想来也是没料到这个女子打扮的如此具有冲击力。又念及刚刚说他们三人来得巧的话,脸皮更是不由得红了一红。

      但三人都是君子,自然不会多说什么,与那女子回了礼后都翻身上了骆驼。向导见他们如此,心中微微一喜,给几人叮嘱了几句,便牵起头驼出发了。

      今日天上起了些棉絮似的云团,太阳也没有多毒辣,反倒是吹了些凉风。四周都静悄悄的,只有清脆的驼铃声叮叮当当地回响在耳畔。一望无际的银白色沙漠里偶尔可见几株高大的沙草,里面零零散散开着些许暗红色小花,虽说没有长安郊外的桃李芬芳动人,可在这荒无人烟之地开着,倒也别有一番生机妙趣。

      君霄看了看那沙草,道:“如果姑姑还在,见了这个景,不知道该是什么心情。”

      殷轻侯起先不知道他是何意,待看见那些暗红色小花之后,便反应过来君霄说的是《海内补遗》中提到过的一段上阳公主和见花禅师的旧事。

      说上阳公主十二岁那年去青龙寺游玩,见一小和尚。小和尚生的很是漂亮,公主见了心生喜爱,便问他愿不愿意长大之后娶了自己。小和尚当时只回了一句话:佛骨菩提复生,银沙月草开花,我便娶你。

      这话前半句说的是青龙寺后边的香海旁那棵死了几百年的菩提,因其根死而叶生,这种介于生死之间的状态,很合佛法意象,便被命名为佛骨菩提。而后半句话说的,则是孤雪国灭后,王宫中所有的银沙月草在一夜之间枯死,而王宫之外的银沙月草再不开花的事情。

      能在十三岁便说出这么具有哲学气息而又不失委婉客气的回答的小和尚,必然不是个俗物。当年青龙寺的住持明镜禅师听了这话,便觉的此子着实有些于佛道一途上的悟性,未来必然很有一番作为。后来果不其然,在住持的殷切期盼中,这个小和尚在公主出嫁那年给自己取了个法号,名唤见花。然后又在公主生殉佛骨菩提那天,以一灯屠城的战绩,成功跻身朝廷通缉榜前三名。也是在那一天,见花之名被写入了佛家《十恶录》中,从此江湖之上少了一个渡人禅师,多了一个入魔妖僧。

      殷雪屏听到君霄这话,也知说的是上阳公主和见花禅师的事,便道:“从见花当年说这话的时间来看,银沙月草开花,是过往不可追。佛骨菩提复生,是将来不可知。这二景虽然都是生的意象,但景成之日,却又是公主殒命之时。前生来世,生死轮回,被他一句话道尽,倒不知该不该赞他一句佛性甚高。”

      殷轻侯淡道:“听闻上阳公主死的那一天,佛骨菩提死而复生,香海旁的梨花尽数开放,见花看到这景象,心智动摇,而后便一念入魔了。”

      君霄黯然道:“姑姑本想渡他成佛,却不想,这一渡便将他渡到了魔道。”他将目光收回,不欲再看,却因收的狠了些,不小心看见前面那个与他们同行的女子正拿着一面模糊的黄铜小镜,从她带的那个大盒子里取了螺子黛画眉。

      他愕然地看着那个女子将螺子黛沾了水,在那张涂了层层铅华的白面上画出极长而阔的眉,内心颇为震撼,不由得主动搭话道:“这位姑娘,你这是做甚?”

      女子闻言眉头一皱,那本来瞧着像玄铁弯月刃的眉毛立时变成黑龙探雪枪了。她用那仿佛命案现场的两只眼睛看了君霄一眼,道:“画眉。”

      君霄噎住,过了半晌方又开口道:“姑娘,依在下看来,或许细一些好看。”

      女子疑惑地看着镜子道:“可我看着…挺细的。”

      君霄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面已经磨损了许多的黄铜小镜,见镜子里的自己模糊的过于失真,大约明白了问题出在了哪里。他沉默了一下,回头问殷轻侯道:“你那个鱼袋里有无镜子?”

      殷轻侯道:“我非女子,自然是没有的。”

      君霄又看向殷雪屏。

      “我也没有。”殷雪屏说完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什么似的,想了一会才道:“不过我记得轻侯有一把镜花小剑,剑身薄如徽州竹纸,亮如冷光出匣,不输真正的镜子。”

      殷轻侯闻言,悠悠地看他一眼,笑了一笑,倒也没说什么,反手从腰间抽出一把扁平的小剑,抛给君霄。

      “我还以为你只用刀,没想到你还用这种玲珑暗器。”君霄接过小剑感慨了一下,便递给旁边的女子,“姑娘,用这个照,比你的镜子清晰许多。”

      那女子谢过他,拿过小剑一照,接着,众人便听到一声极其惊恐的尖叫。只见那女子握着剑的手不停的抖着,连发丝都发着颤:“这,这,这怎么是我?他们、他们怎么把我画成这副样子?”

      君霄安抚了两句,并贴心地递过一方昨晚酒肆老板娘友情赠送的手帕。

      女子急忙接过,从盒子中翻出一罐米白色的膏状物,挖了一小块便开始往脸上擦。与此同时,那厚重的铅华和夸张的飞红也慢慢地被卸了下来,渐渐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庞来。

      那女子一边卸一边泣声道:“谢谢公子,今日若是没有公子相助,我不知道还要丢多大的丑。”

      君霄道:“你究竟是为何让人将你画成这副样子?”

      女子抽噎一声,道:“今日…是他娶亲的日子,我就想,收拾的好看一些,往后、往后就算他想起我来,也是好看的……我家里穷,便跟村头的苏卡尔借了些胭脂飞红,求她把我画的美一些……可、可……”

      君霄安慰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你的模样本就清新可爱,就算不画盛妆,也是好看的。”

      殷雪屏在后面听着,悄声同殷轻侯道:“他不是个断袖么?怎么我瞧着像个花丛老手。”

      殷轻侯低声道:“他这个人,虽是个断袖,可对女子都很是怜惜。他身边的那些歌舞伎,都曾暗中遗憾自己不是个男人,得不了他的青眼。”

      殷雪屏又道:“传闻君霄面如修罗恶鬼,那些女子们不怕么?”

      “他一直戴着面具,谁也不知道他真实的长相究竟如何。有猜测他长得面如恶鬼的,自然也有猜测他是生的太好看了些,怕引来麻烦才不得已遮住了自己的面容的。”

      殷雪屏莞尔,道:“有趣,你这么一说,连我也好奇他究竟长什么样了。”

      前面君霄还在安慰那个女子,断断续续说了小半个时辰才叫那女子停下眼泪。此时不远处的地方,已经可以看见一大片广袤的绿洲。绿洲之西,又见许多紫色的花树,其间隐隐可以看见一座黑色的巨型宫殿,宫殿顶端又有一个巨大的华服少年雕像。远远望去,倒好像是哪个天上的神仙踏着花海而来,十分的仙气。

      殷轻侯仔细看了一下,发现少年手里还拿着一张巨大的弓,弓的造型和君越送他们进来时用的那把十分的相似,心道这个雕像雕的想必就是那个孤雪国的小王子穆罗了,而那座黑色的宫殿,应该就是传闻中孤雪国的国民耗时十年为穆罗修起的神殿。

      此时走在前面的向导也回过头来,对众人道:“诸位,再走一炷香的功夫我们就能到王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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