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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大漠孤雪(3) ...

  •   弥乐的妻子正端着一盆水上来,闻言笑道:“这位仙君戴着面具眼神还这么灵光,不愧是苏谷主的弟子。只是我们这些穷苦人家,家里但凡有些钱财,都是拿去换了粮食。哪有去买衣服的道理?”

      弥乐闻言叹了口气,道:“阿夜岚长大了,也该给他买件……”

      这话没说完便被他妻子打断了:“苏布勒留下的衣服她可以穿。”

      弥乐张了张口,却没有反驳她。只道:“前月里我带她去集市上,她当时看上了一件粗布的衣裳,价钱也不是多贵。我便答应她,如果今年收成好,就给她买下来。”

      弥乐的妻子瞪他一眼,道:“今年收成虽好,可哪里不是用钱的地方?你看徒思家里的塔吉,从小就没买过新衣裳,全是捡自己哥哥姐姐的旧衣裳穿,不照样活蹦乱跳的?我都说了多少回,小孩子不能惯着。她想要什么你便答应,等将来惯坏了,便受不了苦了。”

      弥乐长叹一声,不再讨论这个话题。他默默接过妻子手中的盆,对众人道:“仙君,我们这里离王都的河有些远,因而家里没有储下多少水。洗澡是肯定不能了,只能让仙君用这些水擦擦风洗洗尘,还望仙君勿怪。”

      众人皆道没有关系,待弥乐夫妇二人下楼后,君霄才道:“夫子当年常说民生多艰,原来竟是如此。”

      殷轻侯道:“这样的事,从来都不少。”

      君霄又道:“不如多给他们些银子……”

      殷轻侯打断他:“你接济的了一个,接济不了所有人。”

      君霄沉默了一会儿,道:“能救一个是一个。”

      殷轻侯淡淡提醒道:“这只是个幻境,你若当真要济世,出去也不迟。”他透过走廊的窗户,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天色已晚,早日休息。我们明天便去孤雪王都。”说完,便迈开步子走向最远的那个房间。

      殷雪屏本也打算睡了,见君霄那张薄唇抿着,猜到他内心有些波澜,便开口道:“他曾经和你一样,只是后来发现,你说的道理是行不通的。你未去人间,未知人心如何险恶,未历世事如何荒唐,便不要轻易地说出这些看似正确的道理,他听着伤心。”

      君霄道:“他曾经如何?现在又为何如此?”

      殷雪屏一笑,道:“云烟往事,何必深究?”

      这一笑,倒真是神仙下凡了。君霄微微有些发愣,而殷雪屏拢了拢袖子,也朝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走去了。

      君霄本来还在想刚才的茬,见他这架势,想着他约莫是要和殷轻侯住一个屋子的,而自己一个人到了此地,连涂然也不在身旁,一时间不免有些上火。他来的路上见路边有酒肆,此时心念一动,便决定出去买碗酒喝。虽说他没带银子,但好的一点是他不小心摔进这个裂缝之前还未拆头上的发簪,抵一抵酒钱倒不成问题。

      他这么想着,便运起轻功从二楼的窗户踏出去了,不过几息功夫,那黑金蟒袍的背影便消失在风沙里。

      却说殷雪屏踏入房内,便见殷轻侯面无表情地站在窗边,黑发披散,衣袍半解,半边脸上还沾着几滴水珠,整个人如同一把刚开锋的剑,处处都显出冷冽锋利的意味来。

      他知道君霄的话触了他的逆鳞,但以前殷轻侯几乎没有发怒的时候,他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想了半天,也只能道:“阿衍,别难过。”

      殷轻侯闻言一愣,转头看他,道:“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这么叫过我了。”

      殷雪屏轻叹一声,刚想改口,脸上却传来一阵凉意,是殷轻侯的手覆了上来。他听见一个低低沉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也只有你会这么叫我了。”他将殷雪屏身前散乱的白发轻柔地拨在身后,这动作他做了很多次,每一次都是如此温柔,如同春风吹起绿湖波,连最细微处都荡着情意。

      殷雪屏被他这么一拨,心头宛如夜凉秋风惊沉水,荡出层层明月波。有一个瞬间他仿佛明白了殷轻侯的意思,但又好似没明白,一时间脑子里仿佛凭空飞下一川瀑布,腾起万丈水雾,轰轰隆隆,朦朦胧胧,直叫他感到困惑。

      殷轻侯见他这样,心知这话说的有些过界了,便岔开话题道:“弥乐送来的水,我过了手,已经热了,罗帕在盆子边上搭着。去洗一洗,休息了。”

      殷雪屏困惑地答应了,又困惑地去洗了个脸,再然后便困惑地躺在了床上。直到殷轻侯伸手取他发簪的时候,他仍然是困惑的。

      “阿衍,我……”

      殷轻侯道:“想不通便不要想了,早些睡。”

      一个响指,烛光皆灭。

      好在殷雪屏有个健忘的毛病,睡觉前的事情起来之后一般不大能记得,故而次日一早两人起来时并不尴尬,相处十分自然。

      穿好衣服,洗漱过后,殷雪屏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君霄人呢?”

      殷轻侯此时正在擦拭自己的刀,雪白一方帕子覆在黑色的刀身上,衬的那刀更加寒光凛凛。闻言便转头道:“我刚才去敲过门了,他没在,可能是昨晚上出去喝酒了。”

      殷雪屏道觉得奇怪,听殷轻侯的语气,似乎是对君霄其人很是了解。但殷轻侯自年少起便做了他的护卫,相处这么多年,他却不知他与君霄相识,实在是让他心里有些别扭,便道:“我都不知道你和君霄如此熟悉。”

      殷轻侯抬眼看他,笑了一声,道:“嗯,因为我和他熟悉的时候,你都在四游台睡觉了,自然不知道。”

      殷雪屏想了一下,便明白了:“是我给君越做伴读,你随我一道进宫的那个时候?”

      殷轻侯点点头,将刀收进刀鞘,一边挽着自己的袖子一边道:“四游台我不能进,所以都在春冰台等着。君霄那时候加了游骑将军的散官衔,算是个武将,不常在崇文馆呆着,一天都在宫里面游荡。他又爱看人弹箜篌,因而总能在春冰台碰见。我们偶尔攀谈几句,久而久之便认识了。”

      殷雪屏道:“我曾听君越提过一句,君霄酒量不太好,且喝完酒爱用他那杆银龙枪打人。他如果是出去买酒喝了,还是去找一找,免得他生出许多麻烦。”

      殷轻侯似乎是有点疑惑,他思索了一下,道:“亡山一役后,他回长安,我们曾经一块喝过酒。但我记得他酒量很好,三瓶剑南烧春也没见他醉。”

      话音刚落,便听底下传来一声笑和一句“是你酒量浅罢了”,二人转头一看,是君霄便从楼下走了上来。他的面具依然好好的戴着,步子也迈的很是稳健,不像是醉酒的摸样。腰间多了一根不知道从哪弄来的银腰带,将那袭黑金色的蟒袍束了起来,倒是端庄了许多。只是那头原本束着的一头长发此时不知怎得全都散开在背上,如一匹黑色的流缎,在昏黄的烛光中显出鸦羽似的光亮。

      殷轻侯见他这个模样,便道:“你把簪子当了做的酒钱?”

      君霄“嗯”了一声,叹道:“他娘的,但凡皇兄他换个时辰开境,也不至于让我堂堂一个代国公,沦落到要用簪子换酒的地步。”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这里的酒倒是真不错,入口又香又醇,后劲又宛如烈火穿肠,就着大漠圆月喝一口,整个人都舒坦了。我上一次喝这样好的烈酒,还是在寂灭谷,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殷轻侯道:“苏长康的酒?”

      君霄哈哈一笑,道:“苏谷主酿的酒虽然天下闻名,但从来都宝贝的很。过去万重明不过是将他埋在风雨潭边的一坛子岭南灵溪启了出来,喝都没喝,就被他追杀了一个月。我又哪里有万重明的修为,敢和苏谷主相抗?我说的那坛子酒,是我的一个故人自己用梅花酿的。虽说辣了些,但那是我这辈子喝的最痛快的一回。”

      殷轻侯知道他说的是谁,便没再追问。目光又落在他腰间那根闪闪发光的腰带上,道:“你这腰带该不会是……”你喝醉了之后抢的别人的吧?

      他还没说完这话头便被君霄截住了:“打住,我的酒量和皇兄比不了,却也还凑合,区区半坛酒又怎么至于让我醉的去抢别人东西?这腰带是那老板娘给的,她说我那个簪子太贵了,她没钱找我,就拿这个抵了。”

      殷雪屏看他一眼,凉凉道:“但愿到了王都,你不会将这腰带也当了。”

      君霄总觉得这话里头带点隐隐的刺,但又察觉不出自己究竟哪一点招惹了殷雪屏。左思右想了一会,觉得还是自己多虑了,便道:“自然不会了,到了王都我可以跟轻侯借嘛。是吧,轻侯?”

      殷轻侯本想点个头敷衍过去,但见殷雪屏面上似乎隐约飘了层冷气,斟酌了一下,道:“我身上没带多少银叶子,况你醉了也容易耽误事,酒肆还是少去为好。”

      君霄:“?????”

      不是,他就这么一说,怎么殷轻侯连这么一接都不肯?

      殷雪屏斜他一眼,微微一笑,和殷轻侯一道下了楼去。君霄盯着二人的背影,微妙地觉得方才殷雪屏的那个笑,有那么些个眼熟。他努力回想了一下,直到前面二人都走到门口了,才猛地想起来,这不就是殷雪屏当年在四游台上嘲讽太师的那个表情吗?

      但,他为什么要嘲讽他?莫不是因为喝酒这茬当真花钱?可他一介刑部尚书,年俸六十两,禄米四百石,还会在意这么一点小钱?他居然会在意这么一点小钱?

      君霄望着殷轻侯的背影长叹一声,喃喃道:“轻侯着实可怜,找了个如此在意金银俗物的相好,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太好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大漠孤雪(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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