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搏白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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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乔回乡的第二日就有玉川当地的官员来拜访。
虽说这兰台令史只是个从六品的官儿，手里头都是些修书勘校的活计，但贵在能够经常出入宫禁、随侍御前，只要材力不差，再添进境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但问题在于，梅乔此次回乡是为探病尽孝，要是接见这些地方官，那就相当说不过去了。是以来拜访的人都被梅公挡了回去。
但还有些精明的想把礼物留下，借此在梅乔这里留个名字。
梅乔也不是个傻的，直接就把礼物也拒了。此举虽说有些不近人情，但总好过被监察御史揪到小辫子。
梅公放下茶盏：“不收礼物是不错，但你以为不收礼就不会受弹劾？”
梅乔大惊：“他们那帮人无缘无故弹劾我做什么？”
梅公心说，这孩子聪明是聪明，但还是缺少经验。他道：“弹劾原不是什么大事，你知道当今朝堂上，遭言官弹劾得最多的是哪几位？”
梅乔摇头。
梅公微微敛目，显现出饱经宦海的精明来。“内阁的几位，尤其是江世倾。”
大凡能入阁拜相的，不都是长于政务机要、材力与人品都万中挑一的吗？怎么反而是遭弹劾最多的呢？
但再一细想，这些入阁拜相的人，上达天听下领百官，可说是权柄昭彰，也正因如此才需要有人时时给他们一些警醒，指出他们行为不当之处，哪怕是吹毛求疵鸡蛋里挑骨头皇帝也不会怪罪那些言官，反倒可能说一句做得好，再接再厉！
梅乔这下恍然大悟，原来位置越高越重要，才越会遭到弹劾。像那些无足轻重的，压根儿都不会有人在意。
梅公道：“昨日我收到你二兄来信，说前些日子宪台也有御史上了折子弹劾于你。”
梅乔一口茶刚到喉咙里头，急急一吞：“我怎么了！”
梅公道：“言中说你上任还没几天就告假回乡，不免有玩忽职守，懈怠公事之嫌。”
梅乔嘶了一声，便和自家父亲商量着要尽快返京。左右他母亲只是想他，如今病也好了，梅乔也想尽快回京。
其实被弹劾的缘由还有一点梅公顾及着他的颜面没说，那些御史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梅乔好男风，以此大做文章。
本来宪台御史就是风闻言事，说捕风捉影也不为过。现在朝堂的一众新科进士之中，梅乔的风评颇害，当然和梅乔同住的江恪也被梅乔带累不少。好些想招这位新科探花当女婿的权贵听闻这消息心里也都有些犹豫，这位探花郎难道和梅乔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那可万万不能把他们的女儿往火坑里送！
当然这些事梅乔都是不知道的。
其后，梅乔又在玉川停留了两三日。赶上春耕，梅乔梅朗兄弟二人便被他们的父亲赶去城外田庄检点稼穑之事。
兄弟二人回城的时候绕到二人最常去的市口铺子，买了抹香烤鸭，配着从田庄里挖出来陈年好酒，两个人喝得酩酊大醉。
梅公看着两个晃晃悠悠还时不时傻笑的儿子，忽然有些手痒……想收拾儿子了怎么办？
两个人虽然醉着，但在老父亲脸上看到了一种熟悉的表情，身体熟悉的记忆涌将上来，活生生打了两个寒颤，然后双双醉倒在地不省人事……
梅公叹了口气：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那酒也是能当水喝的？
梅乔打点了一车的行装启程回京。梅闳和梅乔坐在马车里，后头还跟着一辆牛车，上头都是梅夫人装的衣物吃食器具还有书籍文房一类，满满的一车。
不止如此，就连随行人员也比梅乔返京时多了七八个，都是随行护卫。
一行人浩浩荡荡，梅乔苦闷不已。这么多人进了誉州，要是遇上马贼也不知道打不打得过……
似乎是为了验证梅乔的担忧，在进誉州地界的第二天晚上，一行人就被马贼盯上了。坐在马车中，梅闳已经被吓得脸色煞白。
梅乔皱着眉，扬声叫来归一敏。
归一敏近前，抱拳问道：“郎君有何吩咐？”
梅乔单手掠开车帘，问道：“情况如何？”
归一敏道：“还在后边跟着，想来日头一落就会动手。
梅乔道：“他们有多少人？”
“二十余。”
梅闳吞了吞口水，出言问：“那你们打得过他们吗？”
归一敏抱拳：“好教公子知道，我等暂时还不知道这些人拳脚功夫如何，不能断言。”
梅乔点了点头，又嘱咐道：“你且吩咐下去，若动起手来，明哲保身为要，牛车上的东西我虽不舍，但到性命攸关之时该弃就弃了。”
归一敏心道这是个明事理重人命的主子，对梅乔不禁正视几分。
梅乔从袖中取出名剌交给归一敏，沉声道：“最坏的打算，若我遇险，你不要犹豫，带着我的名剌去附近州县搬救兵。好歹我也是从六品的朝廷命官，他们不会见死不救。”
归一敏看着手里的名剌，有些犹豫。他接到的命令是誓死护卫梅乔，可如今这位主子却要他审时度势，万不得已的时候弃主而去，这……
梅乔见他犹豫，不满道：“你还有顾虑？”
归一敏摇了摇头，把名剌收入怀中。
入夜，马蹄声越来越近。梅闳坐在马车里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
果然下一刻，梅乔就听到了不远处兵器交接的声音。
马车骤然一停，惯性极大，梅乔梅闳叔侄二人双双一头撞到车壁上。紧接着马车边也开始恶战。梅闳紧张极了：“小叔！小叔我们怎么办？”
梅乔拍了拍侄儿的肩膀，随即走下马车。
“小叔！”
马车之外尽是混战。但出乎意料的是，马贼的数量比预计的还要多出十余人。人数悬殊，梅府护卫虽然战力不凡，但却渐渐显出颓势。
梅乔高声喊道：“住手！”
众人都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嗓子，这人不逃命，反倒劝架？
不止那些马贼，就连归一敏也被他弄得晕头转向，这郎君是闹哪样？
为首的马贼打马走过来，归一敏凝眉肃目横着长刀护卫在梅乔身侧。
梅乔虽在马下，但冷起脸来，自有一种富贵睥睨的姿态。
那为首的马贼见他一幅有恃无恐的样子，心里有点打鼓，但是面上仍然嚣张已极，把长刀往背上一扛，嗤笑道：“怎么着，怕了？想请爷们儿饶了你这几条小命？”
他此话一出，马上的几个马贼纷纷打着口哨附和。
他们语出轻佻，梅乔也不恼，反而讽笑一声，问道：“你们是哪一派的人？”
为首的马贼看向梅乔的眼神中顿时带上许多戒备：“你管老子是哪一派的，难不成你小子还想攀亲戚？”
梅乔道：“让我来猜一猜，你们……是白虎寨的吧。”
他此话一出，那为首者脸上的轻慢顿时消失不见。
梅乔心里暗自舒了一口气，看来猜对了，面上仍是一派从容自得，笃定自信，很是唬得住人。
为首者大刀一挥，刀锋寒光凛凛指向梅乔：“你是什么人？”
归一敏几乎在对方挥刀的同时把手里的长刀也指向了他。
梅乔脸上似有若无的笑着，按下归一敏的手臂，他道：“你以为你白虎寨何以在誉州纵横这么多年？要不是我父在朝中明里暗里打点，官府早就出兵围剿，还轮得到你们占山为王？”
为首者心下一惊！难道这是那位大人的儿子？可……没听说过啊……
那为首的仍是怀疑，于是也便想耍个小聪明诈他一诈，于是恶狠狠道：“你胡说！赵大人的两个公子老子是都见过的，我怎么不记得有你这个人？
他这话说得梅乔一惊，原来和白虎寨马贼勾结的官员姓赵。据梅乔所知誉州姓赵的官员有那么两三个，却不知道这马贼说的是哪一个。但情势紧迫，梅乔虽不知道这赵大人到底是谁，但料定了这帮马贼对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并不了解，所以他信口开河，只管往大了说。
于是，梅乔嗤笑一声：“赵大人？你们的赵大人也不过是为家翁办事。官民合作，不过谋财生利。你今日冒犯本公子，若我父亲知道了，你们这白虎寨的当家或许就要换个人来做一做。”
为首的一听，心里头不禁有些打鼓，难道自己今天真是抢了不该抢的人？看向自己的身边的心腹，那人也拿不准，于是摇了摇头。
为首者看向梅乔，犹豫几息，脸上就变了一种神情，谄笑道：“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公子。但……能不能请公子明示，公子的父亲到底是哪一位老爷？我们这一群粗人，这光想也想不明白啊。”
梅乔见那马贼信了七八分，心里稍稍缓了口气，然而面上仍是一派倨傲：“家父的名讳岂是你们能知道的，但你可记住了，我父……姓刘。你回去转告寨主，就说让他好生操束麾下，听赵大人的令行事，如此你我才能有这长长久久的生意可做。”
他的话说得模模糊糊似是而非，那为首的马贼并不理解他话里这个刘指的是谁。只道是个大官，所以笑着附和称是。
倒是他身边的那位低头说了两句，随即这马贼一脸震惊，嘴里甚至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刘……刘……侯爷？”当朝的国舅爷可不就姓刘吗！
梅乔脸上似笑非笑，他原本只是随口说了个姓氏，这群人竟联想到惠安侯刘昆，饶是梅乔也不由暗自大吃一惊，不过眼前情势不容他有半分迟疑，随即便故作高深地笑了笑，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如此一番，那些马贼得了这惊天的消息，不由纷纷议论。梅乔却知，他这一番话虽说得煞有介事，但却是半点凭证也无，若在此盘桓得久了，势必要露馅。
于是便要带人离开。
那为首的马贼本来说要送他们出誉州，梅乔那里肯，便找了个托词蒙混过去。
如此，一干人便战战兢兢继续上路。
坐在马车之中，梅乔顿时两鬓生汗。
梅闳也吓得三魂去一，捂着心口道：“小叔，你好厉害啊，竟把那伙人骗过去了。”
梅乔苦笑：“我也是赌了一把，天可怜见，运气还不错。”
二人劫后余生，俱是庆幸不已。
梅闳又问：“不过，小叔怎么只道他们的赵大人是为刘侯爷办事的呢？而且小叔又是怎们只道他们是白虎寨的？”
梅乔狡黠笑道：“我都不知道，只是从前父亲同我讲过誉州的形势。誉州成气候的马匪有三拨，一拨叫白虎寨，行事最为张狂，手段也最为狠辣。一拨叫仙人帮，人数在三派中最多。还有一拨，倒有意思。”
梅闳问道：“有什么意思，不都是杀人越货的马匪吗？”
梅乔道：“这第三波马匪么，叫金鹰寨。人数最少，但白虎寨和仙人寨却都不敢和这一派起冲突，而且……这一派专抢西北番人的商队，是以这帮人只在誉州和甘州交界的西北一带活动。”
梅闳：“这倒奇了，难不成这些人和番人有仇？”
梅乔也不知道。
“所以当时只有白虎寨和仙人寨这两个可能，我猜了其中之一，没想到一猜即中。另外我其实并不知道他们口中的赵大人是哪一位，也不知道赵大人头上有没有人，更不知道他头上的人是不是惠安侯。但既然他们所能猜到的最高的官员是誉州赵姓官员，我只往高了说，便是我诓骗他，他一时也难以辨认真假。况且我又摆了十足的谱儿，唬一唬这些人还是足够的。所幸这次劫我们的不是什么老辣的人，不然能不能骗得过去还真不好说。“
梅闳重重的点了点头。但忽然又想起什么，问道：“那如此一来，小叔不就把惠安侯……”
梅乔道：“闳儿是想说小叔害了惠安侯的名声？”
梅闳红着脸嗯了一声。
梅乔含笑拍了拍他肩膀，却没有说话。
因为无话可说，这次确实是他坑了惠安侯一把。但于他而言良心上并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反而犹嫌不足……
梅乔不是十分大度的人，惠安侯世子……不，是前世子刘迁，第一次害他摔下马胳膊脱臼。第二次半夜劫人，鞭打刀捶凌虐已极，还意图断了他梅乔的双手。第三次要买凶杀他嫁祸戈台。虽然未遂，但这一桩桩一件件梅乔都记在心里。虽说梅乔不会要他的命，但逮到机会，总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搏白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