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红颜乱（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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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恨你。宋葙。你这样的罪人为什么死后不下地狱。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惨白的天光里，那张她无论如何也忘却不了的面容此刻却显得斑驳不堪。她伸出手，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只是徒劳。
终于，她第无数次地看着那个人的轮廓一点一点淡去，却第无数次地……无能为力。
宋葙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殷商王宫纵横交错的横梁。
原来只有活人才会做梦。她自嘲地想着，那么她是不是该对猴子千恩万谢，至少……他让她看到了她百寻不得见的……最重要的人。
快了。她望着其中一根有些生蛀的木头有些出神。
等我，我马上就……
“阿郸。”宋葙神情平静地阖上眼，“把我从沙丘带回来的美酒捎上，随我去拜见络妃。”
守在屋外的阿郸探身进来，目光聚焦在她纤长的手指上，只一瞬，便恢复了那副恭敬柔顺的模样：“是。”
宋葙款款起身，神情慵懒地抚了抚柔顺的长发，并将睡前抓在手里的物什随手丢在床头，发出“哐当”一声响。
“没点挑战性。”她说。
在一片“姐妹情缘刀满身”的欢声笑语中，宋葙终于结束了她今日的职业假笑工程。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笑肌，吩咐道：“你先回去罢，我要独自去个地方。”阿郸默不作声地退了下去，她则立在原地，神情复杂地眺望着古时候尚未被污染的澄净天空。良久，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浅到几乎看不见的弧度，步伐笃定地朝一个地方走去。
“算我对你不起。”
殷商王宫修葺在不起眼边缘的小祠堂里，宋葙面无表情地往面前那个旧到不能再旧了的铜炉里插上一根香，香烟袅袅，不禁给这荒凉之处添了几分烟火气。
“虽然是你自己不争气，而且殷受不可能不上当时在场最漂亮的舞娘，但——”清清冷冷的声音戛然而止，只余下屋里回荡着的些许回音。
一时寂静。
“小姑娘的感觉很敏锐嘛。”宋葙慢悠悠地扭过头来，见只是个扶着拐杖形容憔悴的老妪，放下些戒备的同时也燃起些兴致讽刺道：“若非我对窥视者很敏感，换别人来可察觉不了您老人家。”言下之意，您看来也是个听惯了墙角的老手，可不比我这个被听惯墙角的可怜人差到哪里去啊。
本以为那老妪下一秒就要恼羞成怒，没想到她只是云淡风轻地笑了笑，甚至换了个更加惬意的姿势，轻松而不失风度地靠在屋门边：“小姑娘在奠谁呢，没有一点悲痛悔过的表情，这可不好。”
宋葙微微蹙眉，老妪却越过她，望向铜炉后面色无悲无喜的神像，目光悠远而怅然。
“神不会原谅不思悔过的人。”
祠堂后院荒地。
“老人家，小心些。”宋葙小心翼翼地扶着老妪跪坐下来，然后如法炮制端端正正跪坐在她对面不远处，脊背笔直，神情凝重，放佛将要接受什么神圣的教会洗礼一般。
“你这是干什么……”忍了很久不敢打扰她计划的猴子终于忍不住吐槽道，“吾看你是中那老妇人的邪了。宋葙？宋葙宋葙宋葙？醒醒，你还要为吾打工……哦不，还要为冥界光荣的投胎事业贡献出自己宝贵的一份力！怎么能败给区区一个妇人的妖法……”
宋葙干净利落地用意念屏蔽掉猴子的逼逼叨，庄严肃穆地问道：“老人家，我也没那么高的奢望，不想要神原谅我，我只想要一个人能原谅我，请问该怎么办？我要真心悔过？可怎样才叫真心悔过？”
那老妪被她的古怪模样逗得，直笑到前仰后合停不下来。
“老人家，我认真的！”宋葙有些恼怒地扬声道，“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哈哈……好，好，很重要，哈哈哈……”老妪咳嗽几声，终于正经起来。
“介绍一下，我只是一个庶人。”她眯起眼，脸上又添了几道褶皱，明明和蔼地笑着，言语却让宋葙重新拾起了戒备：“别人都叫我——废后姜氏。”
许是是注意到了宋葙不动声色绷紧的感官，老人家垂眸一笑，闲适淡然地将这祠堂除了供桌以外，唯一还算看的过去的木几摆了几个角度，宋葙一眼望去，只觉那位置观之舒服许多。
“既已是废后姜氏，便再无什么可忌惮的。”姜氏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对陈旧的玉杯，“别的没什么，但姜氏是个年岁大了的老人家——去，帮老人家打两口水，今天她没来我可一天没喝上茶了。”她将玉杯推向宋葙，朝荒地中央的一口古旧的石井努了努嘴。
宋葙乖顺地接过那对玉杯打了水回来，却见那废后姜氏颤颤巍巍地站起了身，惊得她随手将杯盏一摆就去扶：“姜前辈你可不能有什么三长两短，没有你我就绝对不会被原谅了。”
姜氏盯了她许久，神情莫名地摇摇头，拄着拐杖走了。
“前辈！前辈！”宋葙急得差点朝她动手，又怕伤到她，只得跟在她后边急促地询问道：“到底怎么做才能——”
姜氏回过头时，枯瘦的手上抱了个簇新的铜炉，上头还插着半根未燃尽的香。
她瞪着宋葙，神色冷淡：“住口，你吵到舞子了。”宋葙依旧维持着伸手的动作，闻言懵懵懂懂地眨了下眼睛。
“可是。”她失魂落魄地垂下手来，“可是……”
姜氏见她识趣，满意地笑了笑，只自顾自地拔下那半根香，又换了根新的，动作间还念念有词道：“舞子，快了，就快了，你的父亲九侯和我的孩儿阿洪死得不会冤……”
宋葙不甘地看了一眼她的背影，终于还是回归了些理智：“前辈，那我先走了。”
跨出屋门前，她听见了姜氏含糊不清的苍老声音：
“你最应该求的，是……原谅……”
想仔细问问，却见她依旧沉迷于那方小小的铜炉，神情安详，但又疯疯癫癫，一看就不是能正常对话的模样。
宋葙失魂落魄地走出祠堂，刚没行多远，又被一匆忙赶路的人狠狠撞了一下，手肘重重地磕在地上，渗出了点点鲜艳的血珠。
“妲己夫人，您没事吧？”她怔怔地回过神，涣散的目光逐渐聚焦在眼前之人的脸上。
“……英奴？”她狠狠一闭眼，借着一点刺痛，终于让灵台有了几分安宁。
面部表情依旧绷得死紧的英奴僵硬地颔了颔首：“是，奴有罪，先扶您起来。”宋葙顺着她的手站起身，第一反应是拍了拍自己今天换上的玫红穿花戏蝶长褶裙。料理半天，见那光滑的丝缎上没有了明显的污垢颜色，她才看向一直跪伏在地上的英奴：“无妨，你起来吧，我也要回去了。”
英奴许是真的有急事，得她赦免后那张万年没有表情的脸上竟然现出了明显动容的神色：“奴叩谢妲己夫人！”随即匆匆朝她磕了个头，就小跑着朝祠堂的方向去了。
宋葙望着她急匆匆的背影许久，也没有什么清晰的思路，不由得甩了甩脑袋——她现在大概还无法正常思考。
“……你还好吗？”猴子从刚刚她摔倒以后自行解开了禁制起就一直没说话，此时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你很不对劲。”
宋葙疲惫地笑了笑，并不予以回答。
“吾的意思是……”它很犹豫地向她释放着善意，“如果你感觉很不好，也许吾可以让你回来。”
“不必。”
宋葙闭上眼，在心里对那个人悄声说了句抱歉，重新睁开眼时，她依然是那个永远喜怒无常，而又控得住局势，参得透人心的顶级怨灵罗刹女。
“我很好，不用回去。之前的布置到了收网的时候，我怎么能回去。”她抬起头，撇去最后一点眩晕感，昂首阔步地走向了——属于她的操盘场。
英奴跑进祠堂时，本以为会发生的的香炉横飞事件却并没有发生，反而惊讶地看见她的旧主子此刻正气定神闲地喝着茶水。
“英奴啊。”姜氏笑得见牙不见眼，“刚刚来了个好玩的小姑娘。”
英奴有些了然地点点头，默默又为她续上一盏。
姜氏也不在乎她答不答，只兀自说道：“好久没见过跟我一般好玩的小姑娘了。”说着，又被自己这话逗得直发笑。
……
“此乃虎符，切勿丢失，传递回去，刻不容缓！ ——无雁”
一间阴暗的屋子里，蒙面者接过来人递过的包袱，与那人飞快地对视一眼，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
“速。”
……
“天，要变了。”清清冷冷的宅院中，乍然传出一声悲恸的叹息。
放佛在这无上繁华的朝歌里，奇妙而荒诞地宣告了它最后的命运。
……
“我真的很好奇。”姜氏笑吟吟地饮了一口茶，憔悴不堪的苍老面容上显出些年轻时艳压群芳的风流气韵。
“作为一个什么都改变不了的局内人，你在这个注定要被神抛弃的时代，要以何角色自处呢。”
“有苏氏。”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红颜乱（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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