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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红颜乱(三) ...

  •   前拥后簇的帝王仪仗缓缓停了下来,宋葙表面欣喜内心嫌弃地将手指搭在帝辛象征着“宠爱”朝她伸出的手上。

      感受到周围簇拥着他们的奴仆逐渐敬畏的眼神变化,宋葙觉得有些好笑。

      这种宠爱?还是给络苏吧。

      “爱妃。”帝辛执着她的手漫步走在沙丘苑台里,神情自得地炫耀道:“这就是孤一手打造的人间天堂,沙丘。”

      宋葙默然望去。

      这座历史上最初的古典园林,奇珍树木栽种满地,野兽飞鸟穿梭其间;亭台高筑,宫院纵横。

      倘若仅仅只看这些,沙丘苑台也就不堕帝辛所自傲的“人间天堂”之名了。

      帝辛神秘兮兮地凑近宋葙,在她耳畔悄声道:“孤这样的布置爱妃可喜欢?”

      ‘大聚乐戏于沙丘,以酒为池,悬肉为林,使男女倮(裸),相逐其间,为长夜之饮。 ——《史记·殷本纪》’

      原来这就是,酒池肉林。

      宋葙不禁有些感慨,面上却显出矜持的喜悦来:“大王最知妾所爱。”

      随着心情明显更好的帝辛一步步走进苑台深处,她心里的恶心感就越来越重。

      把肉悬挂起来充当的大片“树林”,在其间赤身裸体追逐嬉闹的男女;稍远处,以一弹奏五弦琴、气度不凡的乐师为首,一群或以手执埙、或击磬擂鼓的戏乐聚集在宽大的池子边,间或几个衣着暴露的火辣美女随乐起舞,靡靡之音,北里之舞,可不得称一个“人间天堂”?

      再走近些,宋葙终于明白为什么那池子里的水看起来有些浑浊了——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酒味儿,难闻极了——对宋葙来说。

      太可惜了,宋葙面无表情地想着,这天堂,我还真是一点都欣赏不来。

      “师延。”帝辛满脸笑意地朝为首的乐师招呼道,“长架子了,还不快来见过孤的新美人。”

      宋葙迅速调整好面部表情,以一个合格的少女宠妃应该拥有的娇纵表情凝视过去。

      名唤师延、看上去深受帝辛宠幸的宫廷乐师怀抱着五弦琴,亦回视过来。

      宋葙一怔,对上那双瞳色极淡的眸子,莫名感觉有些奇怪。

      她轻拢眉心,强压下对此人不正常的观感,却只见这仙风道骨的乐师直直地看着她,一字一顿道:“见过……妲己夫人。”

      宋葙第一次称得上是勉强地笑了笑,礼貌颔首:“师延大人。”可能是她敏感多疑了,无论怎么看,这都只是个看上去有些神神叨叨的琴师而已。

      帝辛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二人间的暗潮涌动,或许他察觉到了,但对自己的宠臣与自己的宠妃合不来这件事乐见其成。

      “走,爱妃。”他兴奋地朝宋葙挤了挤眼,全然忘记了帝王的威仪——在宋葙看来这个动作被年过花甲皮肤松弛的帝辛做出来一点都不美观——“终于轮到你来玩孤的新游戏了。”

      要沉住气要沉住气要沉住气……宋葙在心底念了几遍四字箴言,忽略了猴子(吾说了吾不叫猴子!)的取笑“哟罗刹女还会害怕”,喜笑颜开地……上了人间天堂。

      与帝辛并肩跪坐在案几后,音乐舞蹈便又重新开始了。

      嗯……别去看那些有伤风化的东西,宋葙盯着离她最近的舞娘,目不斜视,直看得舞娘红霞满面,局促不已。

      帝辛见状,奇怪地打量着那个舞娘:“爱妃喜欢她?唔,确实长得不错。”

      宋葙维持着视线,姿态优雅地执起案几上的玉杯,举手投足,尽显媚意:“妾见了那舞娘,便突然想起了络苏姐姐呢,络苏姐姐的容貌,这舞娘可万分不及。”

      五弦琴音愈发缠绵悱恻,众舞娘也配合鼓点轻轻扭动着腰肢,其中宋葙盯着的那个舞娘舞姿最为柔美动人。帝辛朝远处垂首正认真抚琴的师延投以赞赏一瞥,心想这小子琴技又进步了,一面随宋葙一同盯着那舞娘,一面分心答道:“爱妃见过络苏了?”

      宋葙浅啜一口杯中之物,心道这酒真涩:“见过了,络苏姐姐人美心善,再好不过了。可妾不解的是,大王这次为何不带络苏姐姐一起来呢?”

      帝辛大笑,大力揽过爱妃的香肩,却依旧不肯挪开粘在舞娘身上的视线:“瞧爱妃说的,倒是孤苛待她了。络苏要代王后之职,替孤掌管后宫三千美人,孤哪敢带她出来,后宫怕不是要乱套了。”

      宋葙随意附和着帝辛的话,笑容亲切地招手,示意那舞娘上前来:“来,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帝辛视若无睹,反而端起面前的玉杯一饮而尽:“其他倒罢,孤的美人儿伤了脸,孤可要拿她是问!”

      帝妃二人间的对话明明是围绕着代王后行使职责的络苏,却没一个人心思是真正放在络苏身上的;一个开始打起了纳舞娘的算盘,一个对另一人内心的小九九心知肚明,却也想从中谋得些好处。

      那舞娘看上去不过豆蔻年纪,却生了张甜美可人的娃娃脸,配上那发育良好的火辣身材,强烈的观感对比定会使大部分把持不住的男人血脉偾张。

      自然,帝辛绝对不可能是“少部分”男人中的一员。宋葙甚至敢跟猴子打赌,她方才眼角余光绝对瞄到了帝辛躲在玉杯后面,偷摸着往那舞娘胸口瞟的视线。

      男人这种劣根性动物啊……她优雅地保持微笑,用和善的目光默默鼓励着那看上去胆子极小的舞娘。

      “奴……奴叫月牙。”小姑娘诚惶诚恐地回答道,光说完自己的名字就涨红了一张俏丽可爱的娃娃脸。

      宋葙……宋葙有点想捏,而她不仅这样想,同时还这样做了:“你皮肤真好,用的什么洗面奶?”

      月牙:“???”

      帝辛:“???”

      宋葙淡定无视掉四道疑惑不解的目光,假装无事发生过继续笑着推进自己的计划:“月牙啊,是个好名字——大王,妾知道你一直在看呢。”

      帝辛佯装淡定地轻咳一声,只是不断朝月牙胸口瞟的眼睛出卖了他“男人的劣根性”:“爱妃做主便是。”

      宋葙面上的笑意愈发浓烈,朝身旁从开始到现在一声不吭的阿郸使了个眼色,阿郸会意地点点头,面无表情地将呆立在那儿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月牙带了下去。

      宋葙若有所思地望着阿郸纤瘦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和苏妲己明显的不同,阿郸从见到她起,就一直谨言慎行,像是唯恐做错什么一般,半分没有苏妲己记忆中巧舌如簧、亲昵讨喜的模样。

      不过眼下,阿郸的事并不是最重要的,宋葙回过神来,与帝辛嬉闹着:“大王,妾竟不知大王你有这么好的琴师,晚了这么多日才让妾一饱耳福,大王可要赔罪。”

      帝辛十分受用地接受了这个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恭维,并十分配合地连饮三盏酒向他的爱妃赔罪:“是孤不好,爱妃莫生气,改日孤命师延为爱妃谱曲。师延的琴技堪称世间第一。”

      “是是……大王可是天命所归的君主,麾下哪容得庸才……”宋葙一番露骨的恭维下来,哄得帝辛眉开眼笑,捉着她的手一口一个“孤的心肝哟”“孤就最喜爱你”。

      在稳定大boss血条期间,她假装不经意地抬首,毫不意外地又与那双意味不明的眸子对视上了——她对窥视者很敏感,这已经是师延第五次盯着她看了。

      没想到率先移开目光的居然是师延,他垂下眼睑,依旧认真扮演着他的浊世佳公子,风雅红尘人。

      只有那一瞬间掩饰不了的激昂音调,才代表着这个人方才是真的动了些情绪。

      宋葙微微眯眼,笑得像只偷了腥的骚狐狸。

      离开沙丘苑台前的最后一天,恰巧是周祭的日子。

      随帝辛站在祭台上,宋葙惊讶地看着师延摇身一变,披上长款祭袍居然就客串起了大祭司。

      好在并不只是她一个人觉得祭典无聊,旁边帝辛的目光就游移再游移,最后依旧不可避免地移到了她的胸口上。

      虽然祭典上没有配得上帝辛眼光的美人,他的行为宋葙完全可以理解——但理解归理解,宋葙表示她一点都不想让一个糟老头子视奸自己,这是她往后的日子里无论再怎么赏他巴掌都弥补不回来的损失。

      于是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干起了自己从前最不屑的事:背后说人坏话。

      “大王,你瞧那师延,”宋葙做作地掩着嘴,露出唇角一抹揶揄的笑意:“披上件祭袍就当自己真是神仙了,可看那尺码,明显大了一圈嘛,不伦不类的,难看得紧。”

      帝辛听了,仔细一看果然,当下就差点忍不住在庄严的祭台上大笑出声,好不容易憋住,喉咙口也不由得传出几声诡异的抽气声。

      待笑意毕了,他凑过来窃笑道:“爱妃蔫儿坏。”

      好不容易捱完祭典,终于可以回她的屋子补觉了。宋葙趁人不注意又打了个哈欠,心里不禁有些埋怨昨天晚上服侍帝辛一半,居然大哭煞他风景的月牙。结果脸黑成锅底的帝辛来找自己……

      玩了一晚翻花绳。

      她不禁有些感叹,都说老人似顽童,荒唐的老人,就更是奇奇怪怪了。

      正当宋葙心满意足地放空心思想着些有的没的时,突然被人拽住了。

      回过头一看是大boss,她只得咽下已经涌到喉咙口上的叱骂声,还得赔着笑:“大王?”

      帝辛神秘地朝她挤挤眼——对此宋葙已经没话说了,她现在只想再把他扯到屋里,好好玩个“游戏”——

      “来,爱妃。”帝辛拽着她来到了一个空地上,指着挂在高大木桩上毫不起眼的包袱道:“猜猜那是什么?”

      宋葙好不容易平复下困到想杀了他的狂躁感,随口答道:“血?”

      帝辛浑浊的眼睛一亮,惊喜道:“爱妃连这都知道!”

      宋葙:???不,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求求你让我滚去睡觉吧,要不然下次玩“游戏”我一定会让你见血,混蛋。

      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家爱妃逐渐危险的眼神,帝辛抚掌而笑:“爱妃最知孤心思!来,爱妃,看看孤想出来的新游戏合不合心意。”

      只见他手持大弓挽了个满月,看上去就像是随意射出一箭,准头却使宋葙心上一凛。

      “我命由我不由天。”浅淡的晨光描摹着帝辛冷酷的面容,他傲然抬首,以一种蔑视的姿态高高在上地望着树梢上已然破碎、鲜血四溅的包袱。

      这一刻,宋葙第一次感觉到了任务的艰难。

      “天帝?应服从于孤矣。”

      这位荒唐的帝王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了属于帝王的、势在必得,而又充满野心的狼笑。

      她放佛又看到了那酒池肉林,亭台楼阁,穷奢极侈,荒唐无稽。

      这几日宫室内不绝于耳的靡靡之音一时响彻耳畔。

      都说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岂知殷受英明不知事,沙丘又奏清商曲?

      不过都是,大厦将倾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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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红颜乱(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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