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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四十一、古老姓氏的后裔(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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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行六人在秦朗的带领下,从邺城出发足足一个半时辰,才来到一处位于邺城西面山中深处的村落。秦朗跟我们说,这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名叫“星陌村”。
说是村子,其实只有不超过二十户人家,在一处较为平坦的山坳中安顿,自给自足,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真不知道秦朗当时是怎么折腾着找到这么个地方的。要真是隐居在这么个犄角旮旯的地方,想要成名也不太可能。我不禁有几分相信这个方士也许是“真货”。
我在书上看过,三国时期因为身处乱世的缘故,人们很相信方士巫术一类的东西。乱世中生死无常,朝不保夕,人人都为身家性命、前途未来担心,便给了方士们大行其道的机会。比较有名的就是戏弄曹操的左慈,以及被孙策杀掉的于吉。而那些不知名的真假方士们,更是不知道有多少了。夏侯家虽然不怎么信这个,但我看曹叡和秦朗似乎都挺热衷的。寻访这个名叫星寰的方士,他俩都比我这个当事人热情得多。
不过虽说大部分方士是骗人的,我还是对祖国古老文化中充满神秘感的部分抱有一定的敬畏。而这个方士隐居深山,平常不轻易接见“客户”的行事准则,固然可以解读为故意制造饥饿营销借以抬高身价,但也有可能是人家真的心志高远、存心避世。我本来是比较倾向前者的,以为所谓的隐居不过是提高身价的一种手段。然而看他真的住在偏僻得这么过分的地方,便逐渐倾向第二种可能,对于这个方士本身也开始产生兴趣。
到了村子之后,秦朗又带着我们绕到边缘一侧,才在一处溪水旁找到两间茅屋。秦朗长出一口气,指着茅屋道:“那处便是星先生的居所了。炊烟升腾,屋门半开,星先生定然在家。我们不会白来了!”
走了这么久,其实大家都很累了。曹叡因为年纪小,体力不比其他人,更是疲惫尽显。听了秦朗的话,他勉强打起精神来,回应道:“如此……最好。”
他的疲惫当然没有被秦朗忽略,安抚道:“大公子再稍微忍耐一下。若是星先生肯见我们,入内休息自不必说。即便无缘相见,我们便在此休息用膳,再折回去也不迟。”
曹叡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秦朗便叫陈庆等三个随行的扈从在外围等候,原地休息、照料马匹。他则带着我和曹叡下马,步行来到茅屋前。
这两间茅屋并不大,修建得十分整齐。茅屋前面还有个小院,不过眼下已经快要入冬,小院里光
秃秃的什么都没种。院子的篱笆门和里面茅屋的门都是半开着的,没看到有人,大概是在屋里。炊烟从屋内飘出,带着温暖的食物气息,愈发勾起了我们的饥饿感。我们虽然随身带着水囊和一点干粮,但毕竟是应急用的粗糙食物,不能和新鲜烹饪的饭食相比。闻着屋内溢出的香气,竟然像是米饭的味道,让我愈发忍耐不住,恨不得立刻冲进去吃上一顿。
秦朗咽了咽口水,嘀咕了一句“看这情形定然在家”,便走上前去推开虚掩的院门,扬声道:“星先生在家么?在下秦朗,特携友人前来拜见。”
屋内没有动静,只有那袅袅炊饭的香气绵延不断。秦朗又问了一遍,还是无人应答。我们三人面面相觑,秦朗疑惑道:“莫非不在?可屋内明明有炊烟……”
“还有饭香,定然不会不在。”我道,“要不要进去看看?”
秦朗迟疑道:“是否不妥?若是擅自入内,令星先生不悦……”
我沉吟不语,一时间拿不定主意。秦朗又问了两声,还是无人回应。我们愈发拿不定主意,秦朗看看我,我看看他。曹叡忽然说:“进去吧。”
我和秦朗都是一愣。没想到他说完这句话,也不管我们两个的反应,越过秦朗率先走进了院中,径直朝着屋门走去。秦朗慢了一拍反应过来,急忙追上去,嘴里叫着:“大公子、等一下……大公子!”
这院子不大,曹叡几步已经走到门前,抬手推开了虚掩的屋门。秦朗此时追上了他,我也跟上了
他们两人。屋门一开,屋内香气更浓,然而依然静悄悄的,不见有人出来应答。
“难道真是没人么?”我疑惑道。他们两人默默无语。大家都是一脸不解。
既然院门开了,屋门也开了,我们再要谨守礼数在外面等已经不可能,只得鱼贯入内。这是一间外室,除了门口类似玄关的泥土地面,屋内都用木板铺设垫高,竟然十分讲究。泥土地面的另外一侧垒了一处小小的灶台,上面架着一口小砂锅,小火炖煮着一锅肉汤。另外有个陶罐放在一旁,米饭的香气就是从陶罐中散发出来的。
“星先生您在内室吗?很抱歉我们未经首肯便擅自闯入……”
秦朗还在试图寻找屋子的主人,探头探脑地冲着里面的房间张望。我正在四顾观察环境,曹叡忽然拉了拉我的衣袖。
“夏侯公子。那个。”
曹叡指着放在陶罐旁的一张粗糙白纸让我看。我拿起那张纸,展开一看,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纸上写的是——
“客自远方,鞍马劳顿。米饭肉汤,敬请自取。未时之前,自当归来。星寰谨上。”
我把这些文字读了出来。读完抬起头,我从秦朗和曹叡的脸上看到了我和自己脸上一样的惊讶。秦朗更是一改一路上的轻松神态,肃然起敬道:“原来星先生早已知道我们今日会来拜访!料事如神,真天人也!”
我虽然也觉得惊讶,但我毕竟从本质上来说并不相信方士的这套把戏,便道:“也许并不是等待我们。说不定,这位星先生今天约了别的人见面,却临时有事出去一下,留下这封便笺,让客人稍事休息等自己回来,也不一定不可能啊。”
“不会这般巧合吧?”
“若说他准备这些是为了等我们,不是更令人难以置信?”
我跟秦朗的两种解释都有可能,但都说服不了对方。我手里拿着那张字条,又反复看了几遍,除了觉得字写得不错之外,也看不出有别的什么。小小的茅屋里,一时间只能听到锅中炖着的肉汤发出轻微的“咕嘟咕嘟”声,十分诱人。
打破沉默的人是曹叡。他犹豫着开口道:“不如……我们先领了这番美意?”
他饿了。不管方士到底是真的料事如神算准了我们今日前来拜访,还是我们误打误撞和别的客人撞到了同一天,总之曹叡现在饿了,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其实不止是他,我也饿了。米饭和肉汤的香气实在过于撩人,勾起了蓬勃的食欲。我估计秦朗也是一样。只不过碍着曹叡在,我们俩都在努力克制自己。现在曹叡提出来了,我们就真的再也忍不住了。
“大公子说得有理。星先生是不世出的高人,自然早已料到我们会前来拜见。眼下这饭食,必然也是为咱们准备的。”秦朗附和道。
我也点头:“不管怎么说,先吃了再说。不过,这饭菜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秦朗不屑道:“怎么会呢!星先生可不是寻常人物,不可疑心。”
“话虽这么说,但深山僻静的村落里,忽然出现这么一餐丰盛的饭食,怎么不令人心生疑虑?我们还是谨慎些好。”我看着曹叡道,“大公子稍候片刻,待我先尝试一下。”
曹叡急忙拉住我:“不可!夏侯公子……怎可以身犯险?”
“是啊、是啊,若要试,就喊仆人过来试试好了,怎么能让你试?”秦朗也说。
“仆人试也是拿命来试,我不过也是一样罢了,有何区别?我试过之后,若是安全无虞,自然可以喊他们来一道分享。大公子且放手。”
他们两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我抽出手来,蹲下身去,拿起放在锅旁的勺子,从锅中舀了一勺肉汤,吹凉之后一口喝下。肉汤滋味鲜美,并无任何不良反应。我点了点头,招呼他们两人:“好像没什么事。看来是我想多了。你们俩快来一道吃吧。”
曹叡倒吸了一口凉气,道:“夏侯公子这也……太过冒险……”
我微微一笑,看一眼秦朗:“反正元明兄本来也不认为这饮食会有什么手脚。我不过是抢先一步,尝尝味道罢了。”
“就是嘛!就是嘛!我就说嘛,若真要试毒,叫下人来试就好,怎么会自己亲自上阵?叔权不过是想抢个先吧?哈哈!”秦朗打着哈哈说。
我不置可否。其实我是因为想到乔安曾在我的药中偷偷下毒一事,给我留下了过于强烈的心理阴影,本能地产生了怀疑。我觉得既然是我提出来的,那么我来试毒也是理所当然,并没有想过要叫仆人来当替死鬼。仆人也是人,仆人的生命跟我们是一样的,这个大道理对于秦朗这种古代贵族来说自然是说不通的。既然说实话也不会解释清楚,我也不愿过多解释,权当是默认他的解读。秦朗说说也就过去了,狼吞虎咽吃得比谁都香。而曹叡看我的眼神则颇有几分意味深长。
我们三个都饿了,围着锅灶一番风卷残云,很快吃了个一干二净。不仅没给守在外围的三个随从留下点什么,连屋主的份也被我们吃光了。吃完之后我们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不免都很尴尬。虽说主人留了便笺让我们自便,但怎么也该给人家留下一份。现在倒好,连口饭都没给人家剩下,我们还真是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三个人面面相觑,秦朗尴尬地笑着试图找借口:“怪、怪也只怪这肉汤炖得太过美味。想不到星先生还是个烹饪的高手,哈哈……”
“不知等下他回来,会、会否生气……”曹叡不安地嘀咕。
我也感到无语。但大家都是共犯,谁也没比谁好到哪里去。但凡有一个人想到这一点,也不会是这种结果了。
“算了,吃都吃了。”我说,“元明兄,却不知星先生的姓氏,原来竟是星宿之‘星’?这姓氏可当真少见呢。”
“咦?我未曾对你们解释么?”
我和曹叡双双摇头:“不曾想到是如此少见的姓氏。”
曹叡道:“以此为姓,莫不是……古时星官的后裔?”
“为何说是古时的星官?”我问道,“大汉不也有监天官职?”
“大汉的监天官,地位已、已不能与上古时相提并论。上古之际,星官乃、乃是司掌国运的显要官职,世代相传,并以此……为姓。可惜后世战乱频仍,礼崩乐坏,早已不、不复传承。这一支古老族裔,便随之星流云散,不知所终。”
曹叡的解释听得我跟秦朗都是一愣一愣的。他说完,见我们惊讶,便笑笑:“实则我也只、只是揣测。看这姓氏至为难得,一时感慨罢了……”
我问秦朗:“元明兄不曾问过星先生么?”
秦朗挠挠头,尴尬地笑笑:“我哪里有大公子这般博学?虽说也觉得这个姓氏不常见,但也未曾多想什么,想不到竟然大有来头……”
“秦公子为、为何对星先生如此钦佩?是否真、真有什么过人之处?”
“自然是有的。”秦朗正色道,“星先生救过我母亲的命!”
“秦公子的母亲,不是杜夫人?”曹叡惊讶道。
秦朗点头道:“正是我第一次遇见星先生时,他留我在此宿了一夜。次日分别,他送给我一小包药草,说若是家中女眷身子不适,便将药草烧成灰烬分成七份,连喝七日,必然化险为夷。我当时觉得匪夷所思,我尚未婚娶,家中哪里来的女眷?姑且收着,回去之后便随手搁在房中。不想一个月后,我母亲平白无故突患重病,药石枉然,眼看着命悬一线。我急得团团转,无意中瞥见被我搁在房里的药草,想着反正已经束手无策,姑且一试。不曾想,七日之后,母亲当真恢复如常,不仅性命无碍,姿容更不曾有半分减损,魏王殿下对她宠爱一如往日。我惊讶至极,急忙跑来山中想要道谢,星先生却云游在外,直到数月之后我才得以当面致谢。从此,不管旁的人名声再响亮,星先生在我心目中,便是天下第一的方士,谁也比不上。”
“原来还有这样一桩事,也就难、难怪秦公子对他如此敬重……”
秦朗点一点头,又对我说:“其实我带叔权过来,也是想问问星先生能否有什么法子,来治好叔权的失忆之症。星先生乃是世外高人,说不定当真能想出办法来!”
我听了秦朗的话,不免为他这份心意感动。然而不知为何,也隐约有几分不妙的预感。如果这个“星先生”真有这么神奇,那他看到我,又会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