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归魏（上部）》司马宣夜

42、四十二、古老姓氏的后裔（下）

　　便笺上让我们等到申时，实际上最多也就两个小时。我们找到这里已经是差不多未时了，吃完饭后我简单地收拾一下，再坐下来聊聊天什么的，时间也过得很快。我动手收拾这件事又让秦朗和曹叡两人吃惊不小，秦朗还说我这性子转得真是彻底，完全不像从前的我了。我一看他俩那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样子，就知道他俩平常肯定是完全不会动手干活的。没办法，我毕竟是现代好青年、二十一世纪的暖男，跟他们这种从小养尊处优的“剥削阶级”怎么能一样呢？

　　我们等了大约一个时辰，秦朗开始担心晚上如果回去太晚城门关闭，会遇到麻烦。他说现在毕竟是战时，城门的开启关闭以及晚上的宵禁都很严格，在这种时期顶风作案可不是明智的选择。我本想提议那我们在这里住一晚上好了，但是看看四周的环境，又看看拘谨地跪坐在一旁的曹叡，觉得就算我跟秦朗能够接受这种居住环境，让曹叡在这山里过上一夜，就未免太委屈他了，提议便没有说出口。

　　就在我们商讨这个问题的时候，院外忽然传来一道清朗的嗓音：“三位公子不必担心，城门关闭之前，三位定然能够返回邺城。”

　　我们三个楞了一下。秦朗立刻喜上眉梢，霍地一下站起身来，大声道：“是星先生！星先生回来了！”

　　我和曹叡对视一眼，也跟着站起身来，一齐朝屋外望去。只见一道黑色的身影倏忽之间来到近前，脚步轻盈犹如飘过来的一样，令我暗自吃惊。大家眼前一花的工夫，一个人已经站在了茅屋门口。秦朗热情地迎了上去，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秦朗拜见星先生！先生不在，在下等人擅自入内，还请先生不要见怪。”

　　那个清朗的嗓音温和地回答：“无妨。本就是预备着招待三位的。粗茶淡饭，饮食粗糙，三位公子吃得惯才好。”

　　秦朗连声回答“吃得惯、让先生费心”之类的客套话，我则仔细观察这位被秦朗大加推崇的星先生。出乎意料的是，他竟是个十分俊美的青年。瘦长的身形，精致的轮廓，深邃的眼睛，英挺的鼻子，披散开来未曾梳理的长发垂在身后，整个人翩然欲仙，完全打破了我本来以为方士全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家这个偏颇的观念。倘若他身上穿的衣服是白色而不是黑色，我觉得我可能真的会把他当做从仙剑奇侠一类的故事当中走出来的人物。

　　我一时间看呆了，连行礼和招呼都忘了。站在我身边的曹叡暗中吸了一口气，显然也被眼前之人卓越的外形所震撼。秦朗面朝我俩露出一个得意的表情，仿佛在说“怎么样？我说的没错把？”

　　虽然有点不甘心，但我必须承认，秦朗一点都没说错。这个人身上的确拥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气质，只要亲眼看到他本人，就会觉得他说出的任何话都足以令人奉为真理。

　　方士深邃的眼眸扫了一眼呆若木鸡的我和曹叡，用他清朗悦耳的声音问道：“这两位是秦公子的朋友？”

　　我俩如梦初醒。秦朗也急忙为我们做介绍：“这位是魏国太子曹丕殿下的长子、曹叡公子。这一位则是征西将军夏侯渊大人的三子、夏侯称公子。他们二位都是秦某的朋友，特将他们引荐给星先生。”

　　方士不卑不亢地对着我们行礼：“予名星寰，山野闲人，有礼了。”

　　这个自称也是非常与众不同。我们回礼作答，说了几句寒暄的客套话，星寰便招呼我们进屋。我们跟着他穿过外间，走到里面的房间去，这才发现里面也是一个套间，卧室和客厅将空间分割为两个部分。客厅一侧还向着溪水边延伸出去，修建了一个小小的木质露台，十分风雅。

　　四个大男人往房间里一坐，原本就不大的空间顿时显得局促。星寰开口道：“诸位还要在城门关闭之前赶回邺城，予不久留诸位。诸位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这种开门见山的态度也令我们颇感意外。我们三个面面相觑了一下，由秦朗作为代表答道：“先生云游许久，终于侯得先生归来。怕先生不久住，便急忙前来拜访。”

　　“予此番回来，会留在村中过冬。即便再次外出，也会相待来年春天。”

　　秦朗高兴道：“如此说来，岂不是整个冬日皆可前来拜会先生？”

　　星寰淡淡地看他一眼，微微一笑：“若是无事，秦公子等闲也不会来这荒郊野岭之处。今日偕同友人前来，必是友人之事。依予所见，当是这位夏侯三公子之事吧？”

　　嘴里说得轻描淡写，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却骤然落在我身上，笔直地凝视着我的眼睛。我吓了一跳，冷不防和他对视，星寰的眼睛深邃得像一口幽深的古井，眼瞳中隐隐有精光蕴含，看得我没来由地心虚，下意识地转动眼珠躲避。那边秦朗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笑道：“星先生还是这么料事如神，真是神人、神人！”

　　星寰的视线从我身上挪开，答道：“没有什么神乎其技，予只是略通星占易数罢了。秦公子过誉。”

　　曹叡忽然问道：“先生……确知我三人今日来访么？”

　　星寰转向他，答道：“予知今日有三位客人来访，一位故友、两位新朋，自东方而来。但并不能知确切是谁。”

　　“那么先生为、为何会预备饭菜？先、先生既然知道有人来访，为何还、还会出门？”

　　星寰轻轻一笑：“预备饭菜，是因为知道诸位来到已是晌午，且人困马乏、腹中饥饿。予虽山野匹夫，这点待客之道，还是通晓的。至于为何不在家中相待，则是隔壁村中有人急病之故。予对于悬壶之道略通一二，附近山民生病，往往愿意请予看顾。如此解释，不知曹公子是否满意？”

　　曹叡赧然道：“我并非质问之意，先生莫、莫要误会。只是对于先生的……未卜先知，深感好奇。失礼之处，还、还望先生见谅。”

　　“无妨。”星寰轻笑一声，“曹公子的疑惑既然解除，不知夏侯公子又做何想？”

　　我心中颇感震动。我心中的疑问，和曹叡问出来的问题一模一样，只不过他率先说出口罢了。如果他不问，我肯定也是会问的。然而这个星寰虽然看似在回答曹叡的问题，却像是在特意针对我一样。他的注意力自始至终，最为关注的都是我，而不是秦朗或者曹叡。

　　我挺直了身子，决定正面回答。

　　“诚如曹公子所言，先生未卜先知，着实让人惊叹，夏侯称佩服。实不相瞒，今日元明兄带我等前来拜访先生，确实是为了我的事，想请求先生出手相助。”

　　“予洗耳恭听。”

　　我觉得我就算不说，星寰肯定也早知道我们今天来找他是为了什么。他既然谦虚地表示愿意听我亲口说出来，我便将自己半年来接连遭遇重病、溺水、遇刺等种种劫难，最后还不幸失忆的悲惨故事，从头到尾对他讲了一遍。讲着讲着，我自己也觉得有点悲惨。这半年过得如此波折不断、九死一生，哪怕在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也免不了被劝说“去庙里烧个香吧”，何况是在三国时代呢。

　　“……是以，元明兄便带我前来寻访先生，希望能够求得指点一二。听闻先生只愿相助有缘人，不知我与先生，是否有缘呢？”

　　星寰笑了笑：“若是无缘，予根本不会与诸位相见。三位公子，皆是予之有缘人。”

　　“也连同……我？”曹叡问道。

　　星寰对着他露出一个格外优雅的笑容，深深点了下头：“自然。”

　　曹叡显得很高兴，催促道：“既然我等皆、皆与先生有缘，还请先生……务必帮夏侯公子看一
　　看。若是……若是能令他恢复记忆，便、便最好不过呢！”

　　秦朗也道：“是啊、是啊！星先生有妙手回春之术，若是有法可想，还请不吝赐教！”

　　星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又看着我，淡然一笑，道：“两位的心意，即便在予这个外人看来，也着实令人感动。只是并非予不肯帮忙，而是夏侯公子的记忆，并非予所能够取回的。终此一生，断无恢复之可能了。”

　　他们两人发出失望的声音，而我却心中愈发不安。想不到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断言我的“记忆”无法恢复的，不是什么名医御医，而是一个蛰伏山中默默无闻的方士。这人为何能够如此断言？他又是个什么来头？他是不是还知道什么？我心里既忐忑不安，也不乏好奇。

　　不过场面上的话，我还是必须要说的。我于是安慰秦朗和曹叡：“元明兄和大公子也不必过于失望。星先生所言不虚。我这病症，遍访名医也无计可施，我心中早已放弃。就当是自己重生了一回，顺其自然，不也很好？”

　　“话虽如此……”

　　秦朗还是犹豫，不死心地看着星寰。曹叡则一脸同情地看着我，我对他笑笑作为安抚。星寰又说：“此事予虽无能为力，倒是可以为夏侯公子占算一卦。公子可愿意？”

　　“这个……”

　　我有点好奇，却又担心他算出什么奇怪的事情来，十分犹豫。秦朗却极力劝我抓住机会，说星寰的卦象准得不得了，难得他主动提出为我卜卦，实在是天大的运气。他越这么说，我越担心真的很准，愈发不敢答应。最后星寰笑出了声。

　　“夏侯公子不必紧张。公子虽然前些日子厄运连连，却已经事过境迁。该过去的，都已过去了，公子不必担心卦象不吉。即便真的不吉，也有化解之法，正是予之所长。”

　　被他这么一说，我的推辞犹豫变成了因为担心算出来的卦象不吉利，才会胆怯推脱。秦朗不免嘲笑我什么时候胆子变得这么小了。我感到十分尴尬，但转念一想，这也不失为一个合情合理的托词，便讪笑着默认下来。星寰便让秦朗和曹叡出去等，说等我这一卦算好，我们就可以走了。见他们两人很顺从地就出去了，我不免有些纳闷。

　　星寰则起身去里面的卧室拿了些东西回来，放在我面前，人也正对着我跪坐下来。我看到他放在地板上的都是些十分古怪的东西，两块龟甲、两块木头、一个木制的像转盘一样的东西，那两块木头两端还涂着不同的颜色。星寰面沉如水，修长的手指摆弄着那些东西，忽然抬起头来问我：“夏侯公子，请静心凝神，将您的生辰八字告知予。”

　　“……”

　　我脸上估计写着一个大写的“囧”。生辰八字是什么？我不知道啊！我来之后从来没有想起来问这个，也没有谁想起来告诉我。被他突然这么一问，我才想起算命这事是要看生辰八字的，这是基本常识。

　　“夏侯公子？”见我僵在那里一言不发，星寰开口催促。

　　“生、生辰……八字？”

　　“是啊。”星寰眸子一闪，“公子莫非……不得而知？”

　　“……”

　　我支支吾吾额头冒汗。星寰忽然轻轻击掌：“是了！予竟疏忽了这一节。公子既然失忆，自然是不会记得了！”

　　“是、是啊！正是如此！”我如释重负。都怪秦朗把星寰夸得太神奇，让我过于不安，竟然忘了这个最理直气壮的解释，险些让场面失控。

　　然而抬眼看到星寰的表情，我却发现事情似乎并没有回到受控的轨道上来。凝视着我的那张俊美深邃的脸上，展现出的是前所未见的凝重。

　　他缓缓说道：“生辰八字，乃是一个人自出生那一刻起，便注定跟随一生的天命。高明的方士，可以从八字之中，窥探命主一生的起伏走向。虽不能逆天改命，却可规避坎坷险阻，助人一生顺遂，或者一生波折。八字若被人恶意利用，可以祸害命主。是以占算之际，除了方士和命主，旁人不得在侧。然而公子，却不记得自己的生辰八字……”

　　“这个……待我回去询问母亲，自然便会知晓……”

　　“不必了。”星寰叹道，“实则占卦一事，只是一个托词。予早已知道，公子的命数已不可知，只因公子的八字，并非存在于此世。公子，已非此世之人。”

　　我吓了一大跳：“什、什么意思？不是此世之人，难道我是……”

　　星寰打断了我的话：“这正是予要问之于公子的——公子，究竟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