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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大漠冰原的眷恋——卫勇娥番外(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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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傍晚,夕阳余晖还未散尽,在相府的外堂,我第一次见到了少华向我们描述过的恩师。踱进的修长人影背光而立,因为离得近,我清晰地看到他微微展开的笑纹,不由心中一顿,原来世上真有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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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于武官世家,从小习武,性子有些孤僻,与同龄女子总是不甚相投。十八岁那年,父亲跟随皇甫元帅出征,兵败被诬投敌。一闻知讯息,我立时便下了决心,遣散奴仆,带上心爱的鸣龙剑,化名韦勇达,乔装离家。
风雨逃亡之途,自然比不得家中安逸,我一剑在手,并不觉多少困顿和辛苦。一日到了湖广信阳,仗着一腔血气,击毙作恶的山贼,在吹台山自立为王。数十日后,闻知皇甫卫家均被抄没,家眷押解上京。我便设计劫持钦犯,救下皇甫母女。与皇甫小姐外托结义兄妹,暗中认了姐妹,一同备粮练兵,只盼望着有朝一日带兵救回父亲。
皇甫小姐比我还小着一岁,心思却较我慎密,她道吹台兵自保尚可,无远途征伐之力,只有等待时机。我深以为然。她帮着打理山寨,所表现的才能时时让我惊讶。便是她的武艺,也使我敬佩,剑术对决,虽力量不及我,她凭借多变的剑法,使我未能多占上风。这是个心高气傲的女子,对人多礼而疏淡,对我却甚为敬重。
未过多久,山寨经历一场大战。这次遭遇的是京城官兵,规模远过于以往的小股本地兵力,是当朝的刘国舅亲自领兵前来。皇甫小姐设计生擒了这个空有一副好皮囊的草包国舅,连带官兵死伤过半。只是刘国舅招认的供词让人心惊,原来皇甫伯父与我父亲兵败竟是刘捷老贼使得奸计,更有皇甫公子的未婚妻子孟小姐被逼迫再嫁刘门,跳水身亡,如此种种,怎不使人切齿愤恨。这以后,我们更是勤于练兵,等待时机。
待得出逃在外的皇甫公子捧着圣旨上山,等待已久时机终于到了。我安抚了手下,接下圣旨,虽是面上平静,心中却激动难言。少华闻知其妻遇害,虎目含泪,悲愤之下,欲手刃刘国舅,被皇甫小姐劝阻,他倒是个恩怨分明之人。少华原对我有些敌意,后来态度不同,必是得知我的身份。我倒不甚介怀,只是对皇甫夫人明显的求媳之意装作糊涂,父仇未报,我哪有心思想及其他。
整顿山寨兵丁,与皇甫母子一同赴京。途中交谈,少华极为推崇恩师,我不免起了好奇心,能让这么一个傲气的少年低头,这位恩师应是不简单。从话语中可知,这位招贤点将的内阁学士年纪与我等相仿,听少华夸其相貌,我心中暗笑,又不是女子,外貌好歹与才能又有何关,这位皇甫公子毕竟年少。
见到郦学士那一刻,我便完全认同了少华的描述。他身着浅蓝常服站在窗前,并无多话,只是仔细听我们述说,不时温言劝勉几句。下人点上灯火,郦学士微微侧过身来,我对上一双清波粼粼的明目,只一眼我就感觉到了暖意,从未体会过的一种情感涌上心头……原来不是亲人也可以这样亲近的。
我跪下认师,他初时不允,我坚持不起。一旁少华劝说,他垂手扶我起来,轻笑一声,眼前蓝袍如水般的宁静祥和。这是我韦勇达的老师,是我愿意追随的人,是我这一生都不愿背弃的人。
为了皇甫母女脱罪,老师星夜进宫请旨。我与少华商议后,候在梁府之外等待老师归来。夜风有些冷洌,梁府外明月高悬,少华一身青布军服,站于大树下翘首远望。他是有些沉不住气,不知是担心母姊安危,还是挂念老师。我倚在马边,脑子中来来去去的是一个时辰前见面的情形。我这是怎么了,那挺立的身影离我那么远,我努力在靠近他,好让自己温暖,他又会怎么看我……
不知何时,远处传来马蹄声,很快,青石板路的尽头出现了几匹马。少华抢先迎上,我跟在后面,一见月色下似带疲乏的脸,不由止步凝视。老师下马,只说明日早朝可有准信,请皇甫母女不要担心。他双目看着少华,修眉微微聚起,辨不清是怜惜还是其他。迎上投向我目光,我心乱如麻,为什么,老师的目光中竟有淡淡的哀伤,是谁,是何事在为难他。老师告辞进府,月光下那挺秀的背影却没有一丝的颓丧。待身影消失在大门内,我收回目光,有些心惊和慌乱,不由去看少华,原来他还未回神呢!
深夜辗转,微微的心悸使我感觉陌生,又有些兴奋,原来这胸中跳动的还是一颗柔软的女儿心。
备战期间,大军驻在西营。我与熊浩、皇甫小姐身居兵营,每日练兵。少华领都招讨一职,参与作战谋划,常往来于兵部和兵营。他应是时能见到老师,有时不经意提及拜访老师的言辞,让我心底暗羡。
军中简朴,我没其他要求,只坚持独居一室,也不用人服侍。面对疑惑或戏谑,我未多解说,我们武艺上见真章。只有少华的义兄熊浩,待我与别个不同。他真心拿我当兄弟,得知我是为营救舅父,时来宽慰于我。西营荒郊,平日军士操练声外,只闻后山风过红叶之音。我慢慢地将那个身影压在心底深处,看着日渐粗粝的手掌,自觉心儿也坚硬起来。
一日,皇甫招讨召集我等,告知郦学士和兵部诸人要来看望大家,众人欢呼。我与友鹤站在人后,身旁还有多日未见的皇甫小姐。皇甫小姐谈起近日组建孝女兵之事,我也觉宽慰。她能如愿出征救父,言下极感激老师,我心中一动,细观她神情,不觉有异,暗自又笑自己一回,何时变得这样小心翼翼了。
与友鹤走到练武场,我提起长枪疯舞,直到一套练完收枪。友鹤上前,解下汗巾递给我,我拭汗后才觉手臂隐隐酸麻,是方才用了全力。友鹤以为我是高兴的,看着他憨厚带笑的脸,忽感觉一阵轻松。我有什么不开心的,能见到老师当然好,心在我这儿,与旁人都是不相干的。
那日一早,营门大开,官兵列队等候。日上三竿之时,官道上才响起马蹄声。近前后可见十余个骑马官员,前后有军士守护。其时晨光下景物清晰,老师舒展的眉头、柔和的笑意,还有那马上微微晃动的身躯迎着光亮而来。我压下怦怦心跳,小心旁顾,原来不独我如此,那紫袍身影是入了所有人的眼,也入了他们的心。
少华迎上口称王爷和老师,我才注意到左侧高大白马上的红袍男子。他先跳下马来,走到老师身前拉住马缰道:“明堂,小心些。”四周官员已经纷纷下马,官员走动从人牵马,仪门边有些乱。我走上一步,正见老师欠身下马。紫袍扬起,他落地时身子微微前倾,我却立住了,一阵难以言述的慌乱堵上胸口。
雾气朦胧中仿佛看到身着红衣头扎发辫的幼童牵着父亲的手闹着要骑马,父亲抚摸我的头道:“女孩子力弱,控缰不易,尤其下马之时,腰背力量使不上,极易前冲倒地。”我记在心里,每日里跟随教官苦练,如今纵马如飞,任谁休想从马术武功中看出我……不想今日……那不经意内收的腰身,是我看错了?还是他过于赢弱?少华陪伴老师他们眼前走过,他走得这般稳当,襟袖犹携清风白云,如何不是一个翩翩少年郎。可是这洁如冰雪的肌肤,润泽红晕的两颊岂是男子能有的。我呆呆立住,心中乱成一团。
“韦弟,你怎么了?”我举袖覆住双眼,口中道:“是风迷了眼。”友鹤好心要为我吹眼,我忙道无事了,与他一道随着人群去往练武场去。
双足踏着泥草路前行,脑子几乎不能思索。身旁友鹤赞叹朝廷重武,他由衷而言:“郦大人的确是个敢作敢当之人,朝野多少仰仗刘氏鼻息的,举贤备战大是不易,听少华贤弟说起,老师事必躬亲,办事极有成效,虽瞧着年轻,在朝威望不低。”我嗯了一声,脚下不停。友鹤又道:“贤弟不要太苦着自己,卫将军必是无事的。少华贤弟与我商议,公事后请老师小酌,为兄倒想请老师开导开导贤弟。”
我低头道声:“我很好。”沉默良久,忍不住动问老师平日行事的安危,友鹤说是朝中有名的荒唐王爷随侍左右,倒未闻有生事的。我站在练武场边,远眺澄澈明净的蓝天,心道:“他若真是一个女子,却是为了什么?我原以武艺心智自负,他所承担的风险其实远过于我,看他自在潇洒的举止,温暖人心的笑容,何曾有一丝的犹豫和退缩。”晴空下练武场军士列阵操练,吼声震地,喧闹声中我的心儿却渐渐平复下来。
暮色起时,大帐中汇集了众多官员军士,行军之地,酒宴不免粗陋,大家都不甚介意。少华陪在老师身边,向诸将敬酒,老师酒到杯干,言辞中勉励将士为国尽力。数人之后,那位游走场中的王爷便凑过来不让老师多饮,说是老师连日疲累易醉酒伤身,他笑嘻嘻地卖弄王爷的身份代饮,惹得将士们大笑。
我与友鹤迎上敬师,老师端起茶水相敬,营灯下手指纤细如玉琢成。我满腹心事抬眼看身前之人,一尺之外,一点星光落入深如秋池的双眸,所有的辛苦,所有的烦恼竟都不觉的了,我无法移开眼睛。
“哈哈,又是一个,明堂的风度仪态真是老少通吃啊!”我脸上一红,看一眼笑得没心没肺的勇王爷,有些奇怪,难道是我看错了。老师笑道:“勇达是实诚人,受招安顾全大局谓之忠,救忠良不求回报谓之义,居吹台不犯百姓是乃仁德,此等襟怀下官深为敬重。”心头一喜,原来我在他心中是这样,迎上笑颜,似见晨雾散去,白莲盛开。我微微一愣,忙低头施礼,口称老师夸奖。老师相扶,勇王拍我肩笑言:“老弟不用害臊,以后见多了就知道,你老师是个君子,不过小心他绵里藏针。”
入夜席散,少华欲留客住下,勇王一旁也说老师向来少眠,跑马劳累定然难以安歇,老师却道军情日变,必得回去。目送人马绝尘而去,心头如水洗镜台,顿时空明。友鹤伴我回营,好奇问我:“贤弟何事开心?”熊大哥性子豪爽,倒是知我的。我笑回他:“想明白了些事,我要……手持鸣龙上战场,肆意纵马擒敌首。”友鹤喜道:“我与贤弟并肩而战。”我点头,遥想北疆战火,我必要像老师一样,活出自己的光彩来,也让他为我骄傲。
白露后,大军离京,我终于踏上战场。对于行军驻营种种艰苦我已有准备,咬牙□□之余,不免想起孝女营中的皇甫小姐。她与我等相比,没有多少优待之处,如此艰苦之境,倒真难为她了。
遵照皇甫元帅计划,我和友鹤为先锋两路直捣敌穴。途中遭遇敌兵,我将生死抛于脑后,率先杀敌,不久便以勇猛闻名于军中。与友鹤城下会师,等待皇甫元帅大军到后,友鹤让我护卫元帅,自己领队破城。其时寒风飘雪,天地皆成灰色,我站在帅旗下,眼见浓烟中攻城将士遇险争上,忧心如焚,再三向元帅请求,元帅不允。那一刻心中除了那个浴血奋战的男子,再无他人。
一日之后,大军随友鹤之部进入敌城,城中未遇多少抵抗,朝鲜王在宫前献表投降。我无心观礼,与皇甫小姐一道找寻大狱。寻到一处小巷土墙,我站在老树下,任风雪吹打,不敢再往前。待得皇甫小姐和孝女兵士扶了皇甫伯父和父亲出来,强忍的泪水终于落下。弥漫雪雾中我慢慢向前走去,父亲消瘦的身影越来越近了……
皇甫元帅宣旨大军暂驻城内,协助战后修复,班师延至明春。我每日在营中照料父亲,余时骑马踏遍了城外各地。友鹤时来与我作伴,北国冰峰雪雕的壮丽之景使人心情舒畅。
一日风止雪停,出得帐门便感受到了多日未见的阳光。我和友鹤一早骑马出城,远望雪地无垠,近处玉树琼枝,淡淡的阳光斜照冰面,化作奇丽五彩之色,真如仙境一般。我下得马来,踩雪前行,想起昨晚父亲提起的改装之事,不觉伫立犹豫。难道回京后我就要回转闺中,按父亲的心愿嫁到皇甫门中,再不能作挥剑快马之举。若依着自己的心意,我宁愿脱下这身军服,便停留在这荒野广阔之地,再不回京城。可是父亲之言…… “卫氏一门忠贞,决不承担欺君叛国之名,为父叛国之名易除,孩儿欺君之罪难脱。既然做了,我们就不能回避。乔装之罪非是误国害民,但在文朝却少见,只有回朝后会同亭山兄一道为孩儿向圣上求情。”……是啊!既然做了,我怎能逃避。
“贤弟不冷吗?站着有些时候了。”友鹤脱下身上外服为我披上。他笑道:“这里的景致真好,若是老师能来就好了,他定是喜欢的。”我心中一动,问他怎知道。友鹤想想道:“我也不知,只是想着应该是这样,贤弟你也喜欢不是,你和老师的性子其实有些相像。”原来是这样,我心里一直觉得老师亲近,在他人眼中怕是一样的不容于世。
“贤弟你看”我回过身来,见身后两行长长的脚印,听友鹤叹道:“这么平整的积雪,任你功夫再好,总做不到踏雪无痕。”我不由呆住,原来一直来的心中隐忧在此,任我们掩饰再好,总会留下痕迹,以后,老师怎么办?我定下伸来,向友鹤道:“熊大哥,小弟性子不好,若是以后获罪,希望你我兄弟情分就如这皑皑白雪一样。”友鹤道:“贤弟怎会无故获罪,我们是生死兄弟,为兄会一直在你身边。”
心中下了决心,看着友鹤暖阳般的笑容,我何其有幸啊!近处松枝上的积雪坠落,耳边传来轻轻的裂冰之声,是冰雪开始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