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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点绛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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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三三两两去歇息了,掌柜的收拾完邻座的杯盏狼藉,在柜台后面拨着算盘对账簿,看那样子,几次想要上前说点什么,看了看我们桌脚摔碎的几个瓷杯,摇摇头,忍住。
时辰不早,人家客栈也要打烊的。我伸了个懒腰,上下眼皮打架,琢磨着要不要回去。一只手搭在了我肩上,我看了看醉得不省人事的陌生大汉,果断推下去,他再搭,我翻了个白眼,站起来就走,他揽住我的肩膀直往他身上拉。
“喂喂,这位大哥,看清楚了,我是男的!!!”我大吼着拍他的手,不会武功的坏处就在于使出全身力气拳打脚踢也像是撒娇一样,眼看着就要被占了便宜……
我不敢再想下去,下半身是女的,要是被陌生醉汉给那个了,哭死都没用。我失了先机,根本挣不开,越反抗,他越来劲。我偏过脸去狠咬了他一口,他大声叫嚷起来,一拳打得我眼冒金星。
我忍着痛抓起一个酒坛砸过去,血顺着他的鼻尖流下来,几个在一边指手画脚看笑话的同伙此刻全都提了家伙站起来。
我后悔、后怕加手软。
从小到大都是靠一张嘴皮子和人斗,对小石子的杀伤力都要畏惧三分,活这么大从和人动过手,虽后悔,但如果还原当时的场景,我还是会砸过去。如此一想又安然了。
对面人多势众不说,抄的可都是锋利的刀剑,我不死也要残了。越害怕越想不起做什么补救,傻愣愣站着等别人来宰。几个人气势汹汹朝我走来,眼看手起,刀——
刀没落?!
我放下护头的胳膊,睁开眼睛,几个大汉以痛苦的姿势倒下,嘴角泛着血沫。
喉咙里插着金叶片。
我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化了。
那是……死人……表情狰狞的死!人!刚才他们还活得好好的……眼睛……看向我的眼睛……太可怕了……
掌柜大叫一声杀人啦,我才回过神来晃晃脑袋跑出门,迎面撞上了人,一看是白日街上抱我的那个人,没有多想,抱紧他:不是我杀的!我没有杀人!
他回抱住我轻拍,看了眼那几个人,将一大叠银票丢地上,对掌柜的说:“清理了。这几人是即将问斩的朝廷通缉犯,也被江湖某门派列入了捕杀名单中,多嘴反倒会惹祸上身。这里什么都没发生,你什么都没看见。记得了?”
掌柜连声道是。
他的额头蹭了蹭我的,冰冷面具贴上我的脸,做了个吻的动作,柔声安慰:“没事了”。
凉风吹醒了神智,我眨巴眨巴眼睛,僵住。
他、他对我做了什么?
我又在做什么?!!!
像个傻瓜一样紧抱别人,整个挂在仅有一面之缘的人身上。要命的是,仅仅是这样就安心得不得了!!!我凭什么这么相信他呀我,想当年小兰装鬼把我吓得到处乱窜,奔跑中撞上表哥这个大救星我也只是呜哇怪叫一声掐住他的胳膊。我怪叫,小兰表哥惨叫,结果……最终哭的人是小兰。
“对不起,认错人了。”自我鄙视几次后,我干笑两声,后退。
他不放。
“那啥,大侠,男男授受不亲,哈哈。”我呕,我这是什么调调啊,拍马都不带这么假的。再次自我鄙视。
他还不放。
我怒!您吃我豆腐吃够了没有?就算您为小的破了点财小的也没说以身相许呀。您跟小盗盗有什么我不管,反正这身体里装的不是他。
反复自我鄙视,这种话怎么说得出口?又不能直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本姑娘姓白名檀,正致力于和通缉犯小盗盗撇清关系,为了能让本姑娘早日达成目标,苟延残喘几日,您高抬贵手吧,不要戳破本人非男非女非太监的身份。
唉,麻烦死了。
我在他身上蹭了两下,抚了抚他的肩膀,攀住,娇嗔:“面具郎君~~~您压着淫家的头发了嘛~~~淫家好疼疼哦~”说着还不忘朝他挤眉弄眼。
果然,他愣了。
我趁机脱身,弹弹袖口重振我的凛然正气,朝他拱手,利用腹腔气息捏出颇为浑厚的嗓音:“谢过大侠,再会!”
他仍愣着。
人生果然何处不相逢,囊中羞涩,还银票的事实在难以启齿。
“你不觉得总是玩这种小把戏很无趣么?装样子让人欺负,骗他过来救你,如果今日他不出手救你,你也不会反抗,是不是?他对你做的那些事还不够么?”
这人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用金叶片做暗器,难道指的是桥边遇见的人?
“他和我说你变了,原来是变得不认识我了。”
心痛的呼吸不过来。听不得这个人用这般口气对我说话,不能呆在这里,仿佛只要再多听他一个字我就会立刻死去一样。
“看见我又要跑么?”
我一咬牙,不理这人,尽管事实不是这人想的那样。
这人脱下外衣递给我:“夜里湿气重。喜欢他也不用糟蹋自己。累了就回来。”
这人的声音如风披修竹,窸窸窣窣零落了一路的温柔。我扯过外衣嘿嘿笑了笑,再次叛逃,夜风吹得脸生疼。
不知怎的,特想揭开他的面具看看这人的模样。
月亮西斜。我在蘼芜小筑前绕过来又绕过去,搓搓手拾起门铃,又放下,提不起勇气敲门,大半夜的叫门,怎么说都有点不好交代。
一转身,鬼魅身影嗖得一晃停在了我的正前面,我少吸了一口气。
“你是谁?”
我一个激灵,光听这极为特别慢慢慢慢的声音就够我受的了,又是在清冷寂静的大半夜。
月色在他脸上落下细致均匀的淡晕,狭长黑瞳越发明朗动人。他只在额上吊了几条细银链,坠了一颗绿松石。银链在白月光下荧荧烁烁。
“白檀”
我乖乖承认,就冲桥边他那句“我没有救你的习惯”,傻瓜才会说自己就是小盗盗呢,躲过一劫是一劫。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说,靠近了些盯着我看,我头皮发麻,下意识后退两步,才发现他的看的不是我,而是我身上的那件外衣,他的睫毛抬起,嘴角清浅一勾,随即落下:“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听过才怪,明显的没话找话。我呲了呲牙。
“不错的名字,就是有点女气了。”
这就是女人的名字好不好?你难道没发现你在自言自语么?
他抬起手来向下划了下,往右扇了扇。
我的衣衫在肩口处自上而下裂开了一个小口,随着他的手势向右翻开一块,一朵黑色曼陀罗入眼,刻入肌肤,一刀一刀繁复妖艳,细致到花瓣的纹理。
他淡漠瞧了我一眼,没说话,束手的模样明显是在等一个解释。
“这不是我的身体,我不纹身。”尽管我不觉得他会相信这样近似于荒诞的事实,我仍再次重复,“我不是身体的原主人。”
“也好,这样最好不过。”他狭长的眼睛弯了起来,唇线抿得明显。
他居然没有继续问下去,我松了口气,鼓起活腻了的勇气弱弱地问:“那你能不能教我武功?”
人有了需要,才会有强烈的学习欲望。想当年我数学烂得要死,原因就是意识不到它对于我的重要性。要是和性命挂钩,解不出来就会死,那我拼了小命也要把题目解出来,反正横竖都是死,解一解还会有一线生机。
像我这种威武雄壮,走路带风,体育课果断放弃仰卧起坐,靠扔铁饼铅球考进高中,上了大学又选修篮球排球的人,看到那些苦练女子防身术、跆拳道、合气道的人就哈哈了;但是来到这个世界,小命缕系一弦,却连三脚猫功夫都不会的时候,我只能对自己当年的“偷懒”行为呵呵了。
学得一招半式是多么迫切且重要啊泪!
“不能。”眼前人打断了我的忏悔。
“为什么?”看来我的脸皮已经厚到生死不足为虑的地步了,“我不再采花了还不行嘛?”
“我为什么要教你?”
“师兄~~~”
他挑眉,白月光将他的手指映得一片苍白,我跑过去挡在他前面:“你这么年轻,叫你师父不妥。师兄~教教我嘛,师兄在上,请受师弟一鞠躬。”。
他一脸讥讽,兀自转过身去,我绕过他,张开胳膊:“师兄”。
“你以为你能挡得住我么?”夜风吹动他的薄衣。
我特没骨气地让开路,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
“师兄,你真是个好人。”
“师兄,你做好事不留名,是真英雄。”
“师兄,其实我都知道,在客栈里救我的人是你,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教我一招半式吧。”
“师兄,送我两枚金叶片呗,拿来换钱也是好的啊,要不夜里我就要露宿街头了!暗器用铁片充当就可以了啊,足够锋利还不浪费!”
跟得太紧,他突然停下,我一头撞在他背上,护住额头直想把自己拍晕了。这就是传说中的‘我口表我心’?苍天可鉴,纯属口误!凤姐儿耳提面命:祸从口出啊从口出。乌鸦嘴一张。
“金叶片是我送给他们买棺材的,你也想要?”
“哈哈哈,当然——不要啦!我像是贪恋富贵的人吗?哈哈,笑死了,师兄你说话真逗。”笑完我还特豪气地拍了他的肩膀,以坚定我视金钱为粪土的立场。
“像。怎么看都像贪恋富贵的人。”
我包着嘴巴咕哝:“呢司你夜睛有物题嘞,不会闭上夜睛不看哦笨”。
“你说什么?”
“没什么呀,我说夜里湿气重,师兄穿的太薄了。”我马上堆了一脸笑,抖着手脱下外衣作势要给他披一披。
他居然张开胳膊。我干愣一下,识趣地给他穿上,拉平褶皱,趁热卖乖:“师兄啊,怎么称呼你?”
“谁,是你师兄?”
我自觉噤声。
他没看外衫,侧过脸来瞥了眼黑暗幽深处,若有所思。
问你一下名字而已,又不是让你以身相许,需要藏着掖着威胁加斟酌这么久?
他像是听到了我的抱怨似的,转了转漆黑的瞳仁,微微一笑:“扶封”。
扶风?!我还弱柳呢。
难不成是疯子的疯?
“真是白痴。白檀,白痴的白。”
听他这么讲,我吓了一跳,不敢多想:“你不会读心术的,对吧?”
他一记眼风扫了过来,我哆嗦了再哆嗦。人家是笑里藏刀,他是眼里藏刀。
看来话不投机。我搓搓手,仰头看着高得不正常的蘼芜小筑的城墙:“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你既然救过我,就再带着我爬回墙吧!”
他的眼神又幽幽飘了过来。
我咳了咳:“我是说,翻墙翻墙,哦,不,飞过墙去”。要拍马屁的话,貌似用飞才能体现出一个人飘逸若仙的气质,尽管眼前人更像个艳极的勾魂鬼。
看他不为所动,我决定放弃这种尝试。
沉思之际,猛然瞟见他做出了一个笑的唇形,接着我就被勾住腿弯抱了起来。我正在犹豫要不要表示一下我的羞涩以证明我真的很羞涩,他就把我隔墙抛了过去。
伴着他催眠一样的嗓音:“你显然不是佛,我还是很乐意把你送到西——天。”
有了桥边落水的经验我就应该长点心了。
由此我得出,公主抱,抱人容易,抛人更顺手。
我以为这下真的要翘翘了,这抛物线可真是陡得可以。事实是除了左胳膊擦伤了一点,手腕有点肿,脑袋嗡了一会儿,我并无大碍。
等他走后我才想起来忘了问如何才能再见到他,这样,答应教我武功与不答应又有什么分别,还有他说他的名字是扶封。
权势炙手可热,被别人传得神乎其神的干儿子,皇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