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人生》冷期野

34、云雨

　　在一起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的，无非是牵手拥抱之外又多了个接吻，接吻的频率也不高，肖遥怕亲多了李舒嫌他烦。

　　肖遥对他们的恋爱仍没有太多实感，他隐隐约约有一种感觉，李舒还是会突然抽身离开。

　　可他毕竟现在什么都没干，他送了条粗线绿围巾给肖遥，针脚有些歪，他同肖遥一块烤面包，会故意把面粉弄到肖遥脸上。

　　一切都很正常，正常的像是两人从网恋到奔现没有任何阻碍，没有两次不告而别和三个月的了无联系。

　　他对肖遥消失的三个月没有丝毫好奇，这种近乎漠不关心的态度让肖遥疑心四起。

　　肖遥问过他的离开，可一旦提起这个问题，李舒便会主动坐到他腿上，慢吞吞地同他接吻。

　　不得不说接吻是一个确认真实的很好办法，贴近的距离让两人亲密无间地共享呼吸，肖遥的手牢牢地箍住李舒的腰，唇齿鲁莽地相撞，偶尔亲急了，李舒有点想别过头，又被肖遥半强迫地掰回来。

　　等到肖遥意识到这是李舒一次糊弄时，问题早就被揭过去了。

　　肖遥总感觉他们的第一次是李舒高级一点的哄骗，就像不小心惹小孩生气要给颗糖，要是给了糖还闹那么就得送辆电动小火车或者其他更好的玩具。

　　肖遥的手机停在这条短视频上已经有三分钟了，他不死心地调大音量，视频中的博主信誓旦旦地讲着，恋人们只要一起把名字写在沙滩上，如果一齐被海浪卷走，大海就会保佑他们的感情天长地久。

　　评论区的评论五花八门，有信这个不如信我是秦始皇，也有艾特对象的，肖遥倒不是真信这个，他只是想寻个借口去海边。

　　但他要是去了海边，是一定会干这事的。

　　进度条回到开头，博主的声音第四次重复响起，李舒回头看肖遥，肖遥装腔作势地咳了一声。

　　“你票定在了几点？”李舒对肖遥这副模样简直了如指掌，他给人暗示的时候，往往自己早就做了决定。这其实是有一点自我和任性在的，但很难从生活中察觉到肖遥身上这点。

　　“我没定票，开车过去两小时。司机等会来接我们，带着行李。”肖遥听出李舒默许的意思，补充说道，“你如果不愿意穿他们准备的，我陪你现在回家。”

　　“就这样吧。”李舒端量着肖遥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尺码？”

　　“就、就我们接吻的时候……又不是什么难事。”肖遥竭力装出一副自然的样子。

　　每个海边必备的诈骗椰汁难喝极了，沙滩上人很少，被太阳烘烤一天的沙子温度还没降下去，两个人拎着拖鞋，踩着落日的影子慢慢走着，李舒看着肖遥手中握了十分钟的俩树杈，后者眼神时不时偷偷摸摸地瞥李舒两眼，李舒在心中倒数。

　　三、二、一。

　　“哎，来都来了。咱俩写一个吧。”肖遥磨磨蹭蹭地开口。

　　视频里是怎么说的，地久天长？李舒盯着翻着白沫的浪，浪花转瞬即逝，地久天长要是能靠这种东西保佑，那全天下的有情人也不必努力了。一笔一划写在沙滩的名字更像是肖遥向他讨要的一个承诺，一个李舒不愿意给出的承诺。

　　他打心底就不相信这个，不相信大海，也不相信他们。

　　更准确一点，他不相信他自己。

　　李舒的沉默让肖遥略微有些不安，他鼓起脸颊努力地笑着，同李舒说，“写着玩玩嘛。”

　　他那副样子不像是一个亲吻能糊弄过去的。李舒接过肖遥手中的树杈。

　　“你先写吧。”李舒道。

　　肖遥写得很快，他写完把树杈一扔，拍干净手上的灰，期待地说：“到你了。”

　　李舒写得很慢，他整个人俯下身子，把写字的那块沙子挡得严严实实。浪花马上又要上来了，李舒数着秒数，浪花翻卷着冲上岸。

　　李舒快速地起身，他微踮脚尖，双手环住肖遥的脖子，晚霞烈烈地烧在他的眼底。

　　“我们接吻吧。”他对肖遥说。

　　波涛声舒缓宁静，霞光把海水染成橘黄色，站在沙滩上接吻的他们肆无忌惮，画面漂亮得像故事的结局。

　　海水温柔地拂过脚腕。好了，这事就到此为止了。李舒是这么想的。

　　他们停下的时候浪还没停，肖遥取下手帕细致地帮李舒擦着手，他笑了起来，可那笑意马上就僵在脸上了。

　　大海从不带走谎言。

　　不完整的名字袒露在两人面前，李舒的名字少了好几笔——是很明显的故意为之。

　　肖遥动作一顿，他不说话，重新低下头专注地盯着李舒的手，像是上面有很多污渍一样，李舒想把手缩回来，却被他强硬地握住手腕，慢条斯理地继续擦拭的动作。

　　最后一抹光亮也被大海吞噬。

　　太阳，彻底落下了。

　　这片海是离江宁最近的海，它不是旅游胜地，商业化程度不高，离海边近一点只有渔村中的一家民宿，做前台的人对情侣很是敏感，小妹空格一敲暂停电脑上的泡沫剧，干脆地对他们两个说：“不好意思，只有一间房了。”

　　从刚才那个瞬间起，两人之间的氛围就凝固了，李舒费劲地掰开肖遥的手把自己的手塞进去，肖遥仍不说话，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就任由李舒这么摆弄着他的手指，弄成十指相扣的模样。

　　“那就开一间。”李舒急急地说道，他看了肖遥一眼，生怕对方开口报出预留的手机号，领着两张房卡同他分道扬镳。

　　他牵着肖遥的手从楼梯上去，侧身看见前台小妹同刚进来的两个人说道：“不好意思哈，只有一间房了。”

　　“别瞎抖机灵了。”客人不耐烦地说道，“两间房。”

　　“拿好了，两张房卡。”前台小妹无所谓地吐了吐舌头，递上房卡。

　　真是好大的一张床啊。

　　李舒坐在床边，隔着这种偌大的双人床望向房间另一头的肖遥。

　　他仰身靠在那张阔扶手高背椅的椅背上，修剪圆润的指甲敲着扶手发出的声音富有节奏，他不应该这么盯着李舒的，正常人是不会在刚经历欺骗后这么毫不避讳地盯着当事人的。

　　他的目光应该是生气的，委屈的，但是不应该是这样的。

　　肖遥的眼神颇有几分无礼的味道在，这种无所顾忌的目光让李舒几乎喘不过气了。

　　他或许该点根烟，一支烟同他此时的冷漠神情会更相衬，可他毕竟是不抽烟的。

　　如果顾南晴在的话，她会惊奇地发现，肖遥此刻的神态同肖文山平常的模样无比相似，一些写在基因序列中的密码在此时此刻完全显露出来。

　　李舒抬头同肖遥对上视线，他看见他的嘴角勾了起来，朝他笑了笑，笑容中嘲讽的意味很明显，他的声音冷冰冰的：“李舒，你现在为什么要紧张呢？”

　　毫无疑问，是李舒主动的。

　　关于这一夜，肖遥只记得那块玉，那块父母花重金求来向佛祖保平安，挂在胸前，从来没摘下的玉。

　　那块漂亮的，通透的玉随着肖遥的动作晃动，冰冷的玉石胡乱拍打在李舒发烫的脸颊上，有时力道重了些，白净的脸上就会留下浅淡的红印，红绳晃动的没有一点规律可言，在脸侧上留下的红印也便没了规律，层层叠叠的，很是惹人心疼。

　　翠绿的玉石晃得肖遥失了分寸，于是李舒也失了分寸。

　　许是他被那玉恼到了，许是他被肖遥恼到了，李舒费力地抬起脸，迎上去咬住那红得发艳的绳链，肖遥毫不在乎地笑着看他的举动。

　　下一秒，李舒连脊骨都绷直，咬着绳子重新跌回到枕头上。一点冰凉的玉石不小心压进口腔，竟慢慢温热起来了，红绳借着力，紧紧地勒进肖遥后颈处的皮肤。

　　肖遥如李舒所愿，勉强将那天翻篇。

　　可养过小孩的都知道，一旦小孩知道哭闹能换来玩具，那么就没那么容易被一颗糖给哄好了。

　　肖遥高大的模样同小孩没半点关系，但是孩童那种还没学会掩饰的贪婪却是人们共同的天性。

　　这倒是比接吻来的更真实。肖遥一边重重地咬住李舒的嘴唇，一边想道。

　　或许人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最真实。李舒迷蒙的双眼望着肖遥。晶莹的汗珠点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它们顺着坟起的肌肉流淌，最后隐入消失。

　　在他给予的喘息间隙中，李舒能清晰地看见他逐渐靠近的脸庞，虎牙尖得像吸血鬼一样，仿佛马上要戳破嘴唇，接吻后两人距离由肖遥控制着拉远，但青筋凸起的大手一直强硬地覆在白皙的脖颈处，偶尔拇指还不轻不重地按压一下脆弱的喉结，带来略微窒息感。那种被人居高临下俯视，完全被掌控的感觉。

　　李舒现在看不见肖遥了，他的双手被肖遥控住别在后背，正正好抵在肖遥心脏处，他指尖触摸到的凸起的疤痕像失控的预告。

　　他的手看上去比以前好了一些，先前的疤淡了下去，坑坑洼洼总被病态地咬到肉的指甲被肖遥以同他自己一样的修剪方式养着，不算长的指甲被涂了一层厚厚的苦甲水。

　　这种指甲刮在背肌上是不疼的，只有太过用力，才会勉强留下一点划痕。

　　“李舒，你又咬指甲。”肖遥不满道。

　　“我没有。”李舒勉强道。

　　“我都尝到你嘴巴里的苦瓜味了。”肖遥道。

　　顾着肖遥的身子，李舒总是特别依他，如果非要说的话，李舒自个享受的时刻也不少。

　　但是此刻，李舒被拖拽着手将他整个人又一次拉回时，他的身体重新又绷成一张蓄势待发的弓，李舒几近崩溃。

　　“你今天太过分了。”李舒说道。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李舒。”

　　要告诉他什么。李舒一脸失神。

　　他想起肖遥最近翻看的心理书，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的眼神。李舒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劲的，偶尔失眠，偶尔产生幻觉，好吧，或许是频繁了点，但也不至于到生病的程度。

　　连李舒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那要如何告诉他。

　　他想起肖遥看书看得睡过去的模样，翻开的书页盖住他的脸，手松松地垂到地板上。李舒悄声走过去，取下书放在茶几上，摊开的书页停在第七小节，正在解释破窗效应。

　　李舒审视着眼前停下来的男人，肖遥望着他，又说道，“或者告诉别人，譬如医生什么的。”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的过去，家庭之类的，”肖遥呼出一口气道，“除去这个名字，我对你一无所知，这一点都不公平。”

　　李舒被肖遥突然的动作弄得“嘶”地吸了一口气。他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肖遥同他谈公平才是真正的不公平，

　　“对不起，李舒。”肖遥的声音很诚恳，显得他的道歉也同样的诚恳。

　　“如果我告诉你，我的过去、家庭，”讲到后面几个字时李舒的声音低得根本听不清，眼神中透着几分迷茫和犹豫。

　　“今天就到这了，好不好？”他回神，仿佛下了什么决心。

　　“好的，李舒。”肖遥亲了亲他脸上的小痣，答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