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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许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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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的天空暗蒙蒙的,连带着屋内也暗淡起来了,手机屏幕亮光在其间分外明显,电话响起时李舒的脸正掩在从公司带回来的毛毯下边。
家里的洗衣液早就覆盖了原来的味道,他的举动充其量只能起个慰藉的心理作用,同以往一样的日子不算太糟,但李舒确确实实又清瘦了不少。
铃声一遍又一遍地循环着,颇有誓不罢休的意思在,他有些费劲地拿起手机。
“喂?”对面清浅的呼吸声在李舒打招呼后乱了几分。
“……”
上次听见他的声音像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听上去他这些日子过得也不是很好。
肖遥偶尔觉得李舒其人对他有些任性,任性到不管不顾的地步了。但他又觉得,那独给他的一份任性也算是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肖遥知道李舒同他是不大相像的,与他的烂好心相比,李舒是有几分不近人情的意味在了。
他性格中坏的成分很明显,可要说他多坏,也就那样了。他那种大张旗鼓的坏同他整个人底色产生的矛盾,成为了肖遥去探索他的原因。
肖遥向来是横冲直撞惯了,此刻却不知道说些什么,他盯着便利店玻璃上蜿蜒的雨滴,轻轻叫着他的名字:“李舒。”
乱了分寸的不止一个人。李舒应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想来路程誉说的话不无道理,要是老是同一个人低头服软,低头低多了颈椎也是会酸的。
外边大雨滂沱,肖遥生出一点委屈,他想同李舒诉说这些日子,但这个时候提起这些怕是会变味。总归那是他一个人的痛苦,与李舒无关,就像这份感情,截至目前为止都是他硬要给的。
肖遥手搭在蛋糕盒子上边,他吸了吸鼻子,朝窗玻璃上呵出一口气,指尖紧张地在成形的白雾上乱划,电话那头很安静,李舒在等他说话。
“李舒,我在江钱路北边的那家便利店,我没有戴伞,外边雨很大呢。”肖遥黏糊糊的腔调里沾了点雨天的水汽,“怎么办啊,李舒。”
每天他们分手的那条路是江青路,沿着它走个几十米到了江钱路,也就到了李舒的小区。抱着随时切断的想法,李舒从未向肖遥提起他的住址。
那家便利店李舒有印象,就在他家门口,给小花狗买的烤肠就是这家,它离李舒家很近很近,近到李舒走到窗前眺望就能看见。
紫蓝色的店招牌在水雾似的雨幕中依旧显眼,许是他太久没说话了,李舒瞧见有人撑着伞出了店门。明黄色的,肖遥惯用的那把伞。
他一手上像是拎着什么,一手拿着手机,肩膀夹得雨伞很不稳当。
街边的一辆车朝他亮着双闪灯,或许是他摇了摇头,那车灯又熄灭了。
“好吧,李舒。”他听见肖遥叹了口气。李舒听不出他这声叹息的意味。
“你上来吧。”李舒说道。
若是以后同李舒在一块了,颈椎应该是不会疼的,肖遥随手把雨伞扔在楼下,想道。
小筒子楼的楼梯很窄,电灯对声音的反应也不够灵敏,发霉的墙上贴着五花八门的小广告,这地方是初来江宁打拼的年轻人的首选,但它也就占个交通方便,一旦赚了点钱的,基本上都迫不及待地搬出去了。
筒子楼是上个世纪的产物了,在这地方住久的人,身上不免沾染些腐朽陈旧的气息。
肖遥停在李舒家门前,邻居的东西杂乱地堆在楼道上,李舒门前空荡荡的没有任何生活气息,甚至说那个冰凉的把手上都蒙着淡淡的一层灰。
绑在盒子上边的蝴蝶结有些歪,透明的水珠顺着笔直锋利的边缘滑落,
嘀嗒,嘀嗒。
楼道灯暗了下来,黑暗中肖遥屈起指节。
咚咚,咚咚。
李舒坐在地板上听着敲门声,他倚着门身,薄薄的门板什么都挡不出,外边等待的人为了让感应灯亮起,又用力地跺了几下脚,他以为里边的人没听见,又敲了几声。
家里来人好像不应该是黑黢黢的,李舒起来揿下门旁边的电灯开关,他像是在犹豫,他握住把手,却没使劲压下去。李舒总感觉这扇门打开有什么会改变,但到底是什么,他也不大清楚。
是他硬要闯进来的,李舒抱着这个想法,打开了门。
楼道的昏黄灯光被水汽晕染得像天边的月亮,雨点和细碎的钻石一样地缀在肖遥的黑毛衣上,这件衣服他先前穿过的,很是修身,但不知怎么的,今日一看好像有点空荡荡。
他的头发有点湿,滴下来的水珠在他眉眼间亮晶晶的。他像是白了些,可白中又透着点青,但他脸上的灿烂把那种坏气色冲淡了许多。
“你真的要进来吗?”李舒问道,他的眼睛疲倦地耷拉着,“我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当然。”肖遥从门缝中挤了进来。
他将蛋糕放下,环顾着周身的装饰,千禧年常见的蜜黄色的老家具,蒙着白色碎蕾丝布的方形电视机,墙壁上还贴着几张关于世界末日的危言耸听的报纸,小柜上摆着的收音机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这个房间好像永远地停在了八九年前。
卧室的门半开着,房间也没点灯,身穿白色睡衣的李舒站在空荡荡的客厅,安静地望着肖遥。
他空洞的样子就像一个困在时间里的幽灵。肖遥意识到他自己在用什么作比喻后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你要走吗?”李舒目不转睛地盯着肖遥说道。
“没有。”肖遥慢慢地把门合上。
“你不冷吗?李舒。”肖遥同他说完,李舒像是才意识到寒冷,他随手从沙发胡乱堆着的毛毯中拣了一条裹在身上。
“能开空调吗,我有点冷。”肖遥自然地走到角落的立式空调前,他按下开关,拍了拍空调,空调重重地咳嗽一声,便运转起来了。
“你家又不是没空调。”李舒咕哝道,语气听不出好坏。
身边的垫子又沉下去,仅管肖遥没这个意思,但他的气息确实侵占了李舒周身的空气,李舒把毯子拢紧了一些,扭头径直望向肖遥,“你今天来想做什么?”
想同你讲些话,想着我们该见一面,肖遥内心打过许多次腹稿,为他这一次贸然上门找借口。
但被李舒那么一瞧,又全忘干净了。他看着李舒,后者有些日子没修的头发有些长了,它们凌乱地衬在脸侧,一张素净的脸照在客厅冷调的灯光下无端生出点诡谲的美感,像那种怪谈里会吸人精气的艳鬼。
“我想着同你一块过生日,但是好像已经错过了。”肖遥失神地望着李舒说。
李舒没问两人断联的三个月,也没问肖遥此刻的冒失莽撞,有时候人和人之间是不必说那么多话的。
他取了蛋糕过来,有条不紊地拆开上边的蝴蝶结,一时间客厅里只有绸缎摩擦的声音,李舒将数字蜡烛插在奶油上,向肖遥摊开手心,“你带打火机了吧?”
“带了,带了。”肖遥如梦初醒般道。
打火机被做成复古的样式,机身包了一层皮革,皮革上又嵌了一块花纹繁复的银元,这不像肖遥的风格,他身上也并无烟味,像是从长辈那顺来的一样。
李舒的指甲磕开打火机的顶,亮黄色火焰同露出来的烛芯接触,蜡油的味道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一齐在空气中发酵,二十二岁的生日蜡烛在这方空间重新点亮。
“你要关灯吗?”李舒望着肖遥,一跳一跳的烛火在他眼眸深处摇晃。
“可以吗?”
“可以。”李舒说道。
电灯的另一个开关在肖遥后边,李舒探身过去,毯子的下摆垂落在肖遥腿上,没一会李舒就坐了回去,可那毯子毛茸茸的触感透过布料一直传到了皮肤上,一下一下慢慢地搔着,肖遥逐渐绷直了身子。
在肖遥十七岁时,他陪着顾南晴去做头发,躺在工作室的休息室里昏天暗地睡一下午,起来却发现造型师还在鼓捣着发尾那肖遥根本看不出来区别的弧度,打着唇钉的造型师面对毛头小子的提问,笑眯眯地说,头发可是个很性感的东西,当然要花大把时间打理了。
当时的肖遥怎么回答的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不过时至今日,他倒是品出了其中一点滋味。
发丝擦过脸颊的感觉,就像被一只细嫩的手柔柔地按摩着。
他的洗发水很香,是樱花味的。
不够亮堂的环境把肖遥的异样隐藏得很好,闪烁的烛光中李舒倒多了一分笑意,他对肖遥说道:“许愿吧。”
肖遥闭着眼睛又许了一次愿,如果说老天真的会实现每个人的一年一次生日愿望,那肖遥这个愿望应该是不作数的。
但这个愿望与老天并无关系,它只同李舒有关,那么,多许一个应该也是没关系的。
肖遥睁开眼睛,他没有直接吹灭蜡烛,他望着李舒,问,“你觉得我的愿望会实现吗?”
“我又不知道……”李舒的话没有说完,就被肖遥打断,他看着李舒的眼神很执着,像是要把所有的装聋作哑,掩耳盗铃都穿透。
“你知道的,李舒。”
在黑暗中跳动的两簇烛火就像两枚胸腔中跳动的心脏。
砰!砰!砰!
“李舒,这对我不公平,我什么都没有做,你却给我判了死刑。”肖遥收回视线,盯着凝固的蜡油说,“还是两次。”
“这是不对的,李舒。你不能总低估你在别人心里的位置。”肖遥又说道。
有人吹灭了蜡烛。客厅在黑暗中安静了好几秒。
随后是毯子掉在地上的声音,肖遥感觉到李舒的手捧着他的脸,冰凉的一双手。他的嘴唇哆嗦着,生涩地贴上肖遥的嘴唇。
同样的,这个吻也有些冰。
一双手绕在肖遥的脖颈处,呼吸间的樱花味浓郁得仿佛要让人窒息,肖遥安抚似的摸着坐在他腿上那人颤抖着的脊骨。
李舒的声音在黑暗中细微又清晰,他说:“好吧,许愿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