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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第 10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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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林清瑜头一回在田间和农户们一块儿用午饭。
之前她让春娘雇了厨子,又在几处按照农户分布的情况设置了固定吃饭的地方。
管一日三餐,有荤有素。
林清瑜曾来看过,大锅饭不及宁州林府一成丰盛,也比不上林长丰手艺的一半,那时她没留下来吃饭。
距离林清风给她名录已经过去了三四日,林清瑜四处巡视,确实发现了田间壮丁极多的问题,这么多的壮丁,根本不符合如今云县的人口规模。
只坐在家里想,是万万想不出原因的,她想找人来问,可又担心其中有什么阴谋,万一她的问话打草惊蛇了,又该如何应对、
思来想去,她选了百姓最多的南边,决定到食坊之中,趁着众人来吃饭的时候,偷听一下。
东家做到她这份上,也是没谁了。
食坊来的都是青壮力,男子居多,突然出现两个女子,后院的厨子立即上前问话。林清瑜直接开口,问清厨子身份之后,又问他每日要准备多少米粮,每日来这处食坊吃饭的长工有多少。
厨子本不以为意,并未将林清瑜的询问放在眼里,忽地瞥见她身后的春娘,觉得有些眼熟,再一细想,直接吓得腿软。
“春娘管事,那这位就是……东家了?”
厨子听过大家对东家的议论,说是一个女子,只是未曾想过是这么年轻貌美的女子。
想起林清瑜方才问的东西,厨子当即磕头认错,承认他借着买菜的由头克扣了一些钱财。
林清瑜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打听一番才知道这所有粮食的采买都在一人头上,确实有中饱私囊的地方,只是军中的伙夫尚且贪买菜钱,更何况是御下不严的她?
她在厨房看了一圈,发现食坊的饭菜并没有因为缺了几钱几两的买菜钱就失了水准,此事尚且可以容忍。她惩戒一番,并没有当场辞了厨子,又另置了一个监督的人,以此来牵制厨子,此事便就此揭过。
厨子当场指天发誓,保证往后绝不再犯。
眼见东家这般开恩,他也没有任何隐瞒,将过去半个月烧菜做饭的一些观察据实相告。
来此处食坊吃饭的足有千人,早午晚三餐都在这儿吃,每一餐人都差不多,并没有明显的哪顿饭,人会少一些。
林清瑜奇怪。
“这些人是长工居多,还是农户居多?”
“都是农户,而且好像都是住在南林子附近的,小的也和他们其中几人聊过,都说是之前村庄被流寇占了他们去投奔亲戚。听说流寇被小林大人抓了,他们又都回来了。”
“都回来了?”林清瑜更疑惑。
若是农户,那便是附近有田亩的,既有田亩便有屋宅。附近有屋宅,怎么还餐餐到食坊吃?
而且都回来了?从流寇被抓到她征收完长工不过七日,这些人竟都从亲戚家返回南林子了?总该有个过程吧。
越想她心中疑惑越深,思来想去,想不出答案,正巧此时有十几人从外头进食坊。
前头的几人嚷嚷着问,今日有什么好吃的,厨子一一说了,不少人便迫不及待地等着开饭,一抬眼,只见院子里站了个天仙似的姑娘,眼睛都挪不开了。
厨子见春娘首肯,主动介绍林清瑜的身份,几人诚惶诚恐,就要跪下给林清瑜磕头,林清瑜忙将人拉起来。
“林姑娘有所不知,您是菩萨,您救了我们云县啊……”
“这顿顿有肉的日子,别说是灾年了,便是丰年的时候,我都不敢想!”
“是啊,前两年一个窝窝头都要一家三口分着吃,哪敢想现在这样的好日子呢……”
“我那老婆子临死之前都没能吃上一口饱饭…”
说着说着,众人的氛围有些不对劲,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食坊之中忽地一片哭声。
有一皮肤晒得黝黑的男子一个劲儿地冲着林清瑜磕头,“林姑娘,您就是菩萨在世啊……”
众人瞧见他这样,也纷纷效仿。
林清瑜鼻尖酸涩,强忍泪水,给春娘和厨子使了个眼神,将地上的百姓都搀扶起来。
她总以为,前世百姓之难,难在叛军之后的几年,那时候各地藩王起义,群雄割据,天下战火纷飞,百姓被抓壮丁,吃完这顿没下顿。
竟未想到,在宁州两日路程之外的襄州云县,竟还有吃不饱饭饿死的百姓。
还不是一两个…
果然,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诚不欺她…
这孟渊,到底是如何治理封地的!
林清瑜转念一想,将错处都怪在了孟渊身上。
众人收拾好情绪,打了饭,林清瑜也不自矜身份,和众人一块儿坐在条凳上吃饭,问起她想问的事儿。
谈了才知道,这几人都是农户,其中有几个当初清剿流寇时便见过林清瑜,身份并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只是一身形有些干瘦的男子突然说道:
“我们几人都是知根知底的,只是野树沟那边几块地上的都是长工,他们都是生面孔,说是来投奔亲戚的,可他们说的亲戚十几年前就不住在云县了。”
“那时他们千里迢迢来投奔亲人,已经十几天没吃饭了。正巧姑娘也缺人手,我便主动作保将人都推荐做长工了。”
其他农户也附和道:“我也推荐了八九个。”
“还有我,我那日遇上陈三麻子的亲戚,也将他们一家推荐过来了。”
……
林清瑜听着,发现食坊中十几个农户,每人都至少推荐了十个的长工,心下了然。
一餐饭很快吃完,农户们要回田间看守白叠,免得才种下的庄稼被鸟儿偷啄了去。
林清瑜站在门口,送别这些农户,顿了顿,直接上了马车。
春娘紧随其后,有些疑惑她怎么这就要走。
“东家不再等着问问那些长工?”
“不必,这些人没有撒谎。”
春娘:“东家如何得知?”
林清瑜解释道:“他们一块儿来吃饭,便说明他们早就认识。第一个来吃饭,则是因为他们是农户,他们不似长工那般有人看着,想什么时候吃饭就什么时候吃饭,所以能赶在所有人的前头。”
春娘听罢,顿觉十分有理,可这并不影响她问那些长工啊。
林清瑜笑了笑,望着春娘:“我问那些长工什么,问他们姓甚名谁,从哪儿来?来投奔谁?连那些在云县住了几十年的农户都发现不了问题,我如何能发现?我如何验证长工们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既然判断不出真假,那便没有询问的必要。
“东家这就回了吗?”厨娘扶她上车,边问她。
林清瑜顿了顿,“再去别的食坊看看。”
她蓦地回头,站在马车上眺望远方,只见吃饱喝足的十几名农户背影在烈日下暴晒着,渐渐消失不见。
心中觉得有些压抑。
这些土地就这样困住了人的一生。
方才当着那些农户的面,她也不敢哭,唯恐被他们觉着他们所信赖托付的东家,是一个只会哭哭啼啼的人,可听他们说一个窝窝头要一家三口分而食之、临死前连一口饱饭都喘不上……
此时只有她与春娘俩人,林清瑜不再压抑内心,落下泪来。
春娘适时递上一块帕子,见她没接,便也倾身上前,替林清瑜擦着眼泪。
“东家已经做得很好了,云县百姓永远记得您的恩德。”她安慰。
林清瑜为何而哭,答案很明显。
春娘看着她白嫩的小脸红扑扑的,不禁想起往事。若是她的女儿还活着,也是这个年纪了,只是可惜……
“还不够好。”林清瑜声音发颤,“邺朝不止一个云县。”
邺朝不止一个云县,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的百姓也不是只有这一处,襄州其他乡县呢?甚至宁州的乡县呢?
春娘擦去她面上的泪水,安慰道:“东家也只是一个人,你也不过是才及笄的年纪,只是区区林家……”
春娘住了口。
林清瑜却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区区林家的四小姐吗?我连林家小姐都不是了,我只是有几个银子罢了。”
“这些银子可以养活云县两年,但也只有两年……”
两年后呢,她该怎么办,云县又该怎么办?
二人正说着话,忽地大地开始震颤,远处响起一阵马蹄声。
林清瑜放眼望去。
一队十人左右的队伍正从襄州方向而来,途经南林子山脚下的小道,扬起的灰尘遮天蔽日,她抬手掩住口鼻,眯起眼睛看向小道。
这行人训练有素,为首之人骑乘着高头大马,那马匹一看就价值不菲,其后跟着的下属同样气势不凡。
直到一行人走远,纷纷扬扬的尘土归于平静,她方才开口问春娘:“这些是什么人?”
春娘显然没有答案。
距离谢承之和谢安之被钱英带走已过去了三四日,宁州谢家将谢安之那新进门的夫人徐氏送来了云县,让她照顾谢安之的起居。
谢安之如今人在大牢之中,徐氏便日日到牢中探望。
可钱英一直将人这么关着,也不去查案,林清瑜心中不安的情绪达到了顶峰。
这样一队人马出现在云县,定然是要有大事发生。
她不再犹豫,当即坐入马车中,吩咐道:“回林宅!”
林清瑜还在赶回来的路上,孟渊便收到了消息。
风闻几乎是跑着进的林宅,“殿下,杨家的人到了。”
“到了?今日就到襄州了吗?”孟渊惊讶。
风闻跪在地上,喘着粗气,“不是到襄州,是到云县了!”
“到云县了!”
孟渊心中已不是简单地惊讶了。
“卑职亲眼所见,方才一队人马进了云县县衙,领头的正是杨家大公子,杨长群。”
杨长群?他怎么会来云县?是来寻他的吗?
风闻顺过气来,将近几日的信息都综合了一遍,猜测道:“杨大公子护送王妃…陈氏女离京之后,薛且便一直跟着他们,之前传回的消息说是三日后一行人才会到襄州,眼下大公子却出现在了云县,而且卑职看了,大公子只带了七八个亲信,并不是整个仪仗。”
杨长群此来襄州,打的是护送陈氏女到襄州做襄王妃的旗号,队伍少说三四百人。薛且一路跟着人离京,每日都回传消息到云县,孟渊时刻掌握着一行人的动向,故而才会惊讶。
杨长群怎么这个时候出现在了云县。
“他去了云县衙门?”
风闻点头,“卑职亲眼所见。”自谢承之被钱英带走后,孟渊不便出面援助,只能从林清风那儿旁敲侧击地问谢家二人的情况,林清风则是答他二人一切都好,加之徐氏女日日送饭并没有什么异常。
孟渊虽疑心谢承之迟迟不归,但能做的,也只是让风闻在衙门门口盯着点儿。
不料,今日会瞧见杨长群。
孟渊心中有些不安,能吸引杨长群到云县,除了他不会再有别的事。
冲着他来的…
*
云县大牢之中,谢承之仰躺在草席之上,无奈叹息。
他棋差一着又一着,先是没料到谢洪德会将谢安之的难题交给徐氏解决,后又没想到林清风在他受刑一事上装傻充愣,一个字都没对外人提及,尤其是孟渊。
钱英因着谢安之惊人的消息不敢对谢安之行刑,便将怒火都发泄在了他身上。
旧伤未愈又添心伤,他惨白着脸,眼皮很重,重到几乎抬不起来。
过道上传来一阵脚步声,钱英谄媚的声音由远及近,“大人,您慢着些,当心脚下。”
脚步声慢慢变大,而后停下。
不等人问,钱英又谄媚地向为首之人开口解释道:“大人,这位是谢承之,是宁州刺史谢大人的长子。”
“哦,是吗?”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谢承之微微蹙眉,抬起头想要看看说话的人是谁,奈何他被饿了好几日,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实在是无能为力。
“许久不见,谢承之。”
简单的问候像是春雷在谢承之心中炸开,牢房大门打开,一行人走到了他的面前,走进了他的视线中。
“杨长群?你……你怎么会来?”
谢承之惊讶。
他第一时间想起孟渊,想起云县的士兵。
杨长群蹲下身子,欣赏起谢承之如今狼狈的模样。
当初的天之骄子,当初名震京城的才子,如今是阶下囚,是奄奄一息如同一条废狗。
他勾起嘴角,嘲讽一笑,“还要多谢你的好弟弟。原本他说孟渊在云县,我是不信的,可我听闻你也在,便又信了。”
钱英毕竟是襄州刺史钱宇的侄儿,很清楚襄州刺史的使命——盯紧孟渊。
或者说,替杨家盯紧孟渊。
他在从谢安之口中听到孟渊也在云县的消息后,第一时间将信息送往杨长群手中。
杨长群并不信,这些年钱宇送入京城的消息中,孟渊俨然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毫无斗争之心的废物,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云县,可当他多问一句这信息从何而来,得知是谢承之的弟弟谢安之所说,他便信了,悄悄脱离送亲的队伍,日夜奔袭往云县而来。
孟渊若有图谋,谢承之必参与其中。
“谢承之,”杨长群看着他,试图从谢承之脸上找出答案,“云县有什么吸引你们的,让你们二人都留在此地?”
谢承之的双手紧紧握拳。
没想到,竟然是谢安之引狼入室。
“哈哈!”杨长群很清楚谢承之是一个骨头多么硬的人,当年被打断脚掌都能不哭不叫,如今是不可能从谢承之口中问出什么的。
谢承之嘴里问不出东西,谢安之总可以。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像是方才蹲下身的动作沾染了谢承之一丁点儿的晦气一般,转身往关押谢安之的牢房走去。
徐氏正伺候谢安之用完饭,在收拾碗筷,听见牢房门口的动静,一回头,被突然出现了十几人吓了一跳,缩到角落瑟瑟发抖。
这些人气势汹汹,看着就不像是好惹的。
她过去见过最大的官便是宁州刺史谢洪德了。若是她没有嫁给谢安之,见谢洪德她都是要跪着见的。而在云县,谢承之和谢安之都是说关就关,徐氏来这几日,连谢承之的面都没有见上。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徐氏懂。
杨长群瞥了眼角落跪着的女子,并不在意,转而看向榻上的谢安之,微微拧眉。
钱英慌忙解释:“二公子的伤是入狱之前就有的,并非小人打的。”
杨长群微微颔首,视线落在谢安之身上。
谢安之望了眼钱英,钱英上前介绍道:“这位是散骑常侍杨大人。”
姓杨?
那就是孟渊的仇人了。
谢安之很快得出结论,并不在意来的是杨家哪位公子,反正无论哪位公子,梦境之中都是被孟渊杀掉的,那就都是孟渊的仇人。
他点了点头,算作行礼。
“你!”钱英瞧见他如此无状,正要发作,被杨长群拦住。“无妨。”
“谢二公子前几日说襄王孟渊如今在云县,不知道人眼下在何处?在云县做什么?”
谢安之一愣。
他与孟渊只见过一次,还是在悬崖边上,孟渊去救林清瑜,至于孟渊住在云县何处,在云县做什么,他怎会知道?
钱英很快察觉出不对,上前揪住谢安之的衣领,将人从榻上拎了起来,“你胆敢骗我!”
谢安之惶恐,“去问林清风!林清风一定知道!”
“林清风?”杨长群不解。钱英揪着谢安之的衣领没有放,转头说了林清风的身份。
“云县的县尉?”区区一个县尉和孟渊能有什么牵扯?
谢安之全然不知道谢承之和孟渊相交之事,但钱英方才在谢承之牢房之中听杨长群“叙旧”,猜想谢承之与襄王孟渊与杨长群都是旧相识。
补了一句:“林清风的胞妹,曾与谢承之有婚约。”
“胞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