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执剑青云上Ⅰ》青山春雨

3、青梅

　　“我信你的鬼话。上次，上上次，上上上次……你说揉揉脸能变瘦。没过几天吧，我被姬荷说脸胖。”
　　姬乐嘟囔完，就捧脸走开，没过两步又回头。她盯紧小伙伴，见姬淑无意说起仙根，又是气性上头。她自顾往前冲，大声嚷道，“这次我跑在你前面，再也不理你啦。”

　　姬乐就像是大山里的风。急风，送清凉；缓风，送温暖。她不仅会逗人发笑，还会沾花惹草，自得其乐。小姑娘得这个性子啊，太魔性了，一刻三变，都不足以形容她。

　　姬淑淡然地笑着，又摇了摇头。正所谓，少年不知愁滋味，求自乐，得自在。
　　关于仙根的信息，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的东西怕是不如姬乐来得多。

　　崎岖行石道，外折入青云。
　　两个女娃沿先辈修筑的石道取径向上，直达先辈开凿的月光壁下。

　　新月在天时，人在壁下，对之清光溢壁，是谓月光壁。
　　傍晚的月光壁，没有月光的滑如水，而是个略有凹凸不平的山崖。

　　攀者需系上藤索，攀附被钉在崖上的圆木桩，进而登崖。
　　对于炼体的姬家男人来说，月光壁稀松平常，上下月光壁，如履平地。
　　但是，对于被保护过度的姬族女人、孩童来讲，她们上下月光壁，可就太难了。

　　三百年来的姬家人规矩，女人不能练武。
　　这条铁律，截断了妇女下月光壁的手脚。
　　姬家的女孩在六岁时，没有被留仙镇上的仙府测出灵根，终其一生，她们将生活在崖上。

　　时移世易，至姬淑这代人，她的父亲姬盛一力扛下所有的责任，强改旧俗。
　　姬盛不仅教女儿练武，还经常带她下月光壁入林渔猎。
　　同教养男孩一样教育姬淑，为她在月光壁上钉凿许多的木桩，方便她下山锻炼。

　　姬盛的作为带动村里的父亲们有样学样，换着方式培养自家的儿女，姬乐就是其中之一。
　　**
　　月光壁前，姬乐徒手抓木桩，四肢配合起来攀行，像只灵活的小豹子。
　　片刻后，她一鼓作气，上到高处。
　　小丫头有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胆气，更不缺好胜心。

　　崖下的姬淑等姬乐平安上到崖顶，才放下悬起的心。
　　虽然父亲带族人把崖壁上的木桩从稀疏的上下错排，改为密集的“之”字结构，比原先安全了许多。但是，姬乐才六岁，还有人来疯的毛躁，每次上下崖都让人提心吊胆。

　　这里的大人们缺乏一种安全防范的意识。
　　什么锻体不久的孩子活泼好动，需要大人看护关照的意识，这里的大人才不会管这些。

　　自从姬淑能自由上下月光壁后，姬盛对她外出的行为就是放任、信任。
　　这样，其他孩子的家长们有样学样，对待自家孩子也是如此放任的态度。
　　万幸，至今没出过令人遗憾的事。

　　与真正六岁稚龄的姬乐不同，姬淑的灵魂像被流水冲刷，已没有棱角的溪石。

　　山风下崖林，飒飒拂人心。
　　人心静，方不觉林鸟喧闹，觉出点世事无常的深意。

　　崖上的姬乐在大喊：“你还不快上来啊，赶不上晚饭，会被阿爹骂呢。”

　　姬淑仰面望上，天高云淡，似有一双神秘之手在搅弄风云。

　　恍然时空错位，若是她还在那个时空，她的孩子有姬乐这般的年纪吧。
　　她拉扯嘴角，说不清的悲怒在这五年多来一直煎灼着身心。
　　近来，她已经能逐渐平复这种心境。

　　她轻轻的吁出口气，把背篓系在姬乐抛下的细藤上后，开始攀崖。

　　不同姬乐的“之”字攀崖。
　　她选走直路，抓桩、腾身、上桩，如此连攀两根，穿过一道“之”字间隙，一连穿过二十几道木桩间隙，到达崖顶。

　　无论如何，六岁身体的娃儿能如此平安上下月光壁，委实不易。
　　这都要得益于姬族的锻体功法。

　　上崖后，姬淑听到姬乐又在哼唧。

　　“哼，显摆，不走寻常路。”姬乐不服气，仍然配合姬淑把背篓拉上崖。

　　姬淑笑开，“这叫显摆，没见侯叔他们怎么上崖？”

　　“呔，他们那叫上天入地，别说我爹，盛伯连个脚尖都不用落。哼！”斜眼道，“下次，我也要这么上崖。”

　　“别，小乐，丹田未开蒙，不能这么来。后力不足……”

　　姬乐帮着拉上背篓，不耐听她说教，撒手离开，径直绕过崖前的土丘。

　　一丘藏曲折，过后见姬村。

　　姬乐停在丘道上踢碎石。
　　等人过来，闷声道，“瞧什么呢，这破山坳有什么好瞧。我知道，开蒙后才能像你那样攀崖。阿爹已经说过我啦。”

　　姬淑轻笑。

　　姬家村落是个世外桃源，风景如画。哪里破，倒是好瞧得很。

　　村子坐落在月牙山坳，背倚月牙主峰，左右成合围之势。

　　坡上梯田阡陌，白鹭雁鸟亭立；坡底溪涧环绕，青鱼悠游。

　　目之所及，青砖黑瓦林立，偶有碧色青竹掩映其间。
　　日长篱落处，闲人散漫而走。
　　世外田园，不外如是。

　　姬族在此生活有几百年的历史，祖上流传这样的故事。

　　姬家有修仙者，见族人饱受战火之苦，心有不忍，遂领合族老小寻到此地，建造方外之所，以避世隐居。

　　修仙者利用地势灵脉，结合山势，布下庞大的阵法，以阻隔山中的野兽、外人的侵扰。

　　姬族的第二条规矩，村里的孩童在六岁时要前往山外的留仙镇上的仙府，测试仙缘。

　　倘若没有仙缘，回村，安度余生。

　　姬族第三条规矩，不对外通婚。

　　山坳里的姬家人承袭古法，遵古礼。
　　姬族在历经十数代后，从原先百十户到如今十数户，人丁凋零，气数已是日薄西山。

　　如今，姬族的成年男人娶不到适龄妻子，幼女长大，无适龄男子可配。
　　人伦传承已成当务之急。

　　行走在末路上的姬族日渐无视族规，寻思出路。
　　六岁时去过仙府测过仙缘的村民在见识过山外的繁华，谁还按捺得住逃离深山的心思。

　　如姬乐，在父辈得耳濡目染下，离山之意，常挂在口头上。

　　姐妹俩沿阡陌的小道进入村寨，偶遇为数不多的村民，依次打过招呼。

　　家中无子无孙的老人尤为热情，一旦遇上两人，就喊去家里吃饭。
　　只是，大家都明白，如今的孩子都是宝。

　　老人们不过喊一声，应个景，听个响，没有真要硬拉人的意思。

　　唯有一位姬家大娘孤单得紧。
　　姬绒大娘硬拽住姬乐，拉她上家里。
　　“小丫头上大娘家吃饭去，婆婆做的甜米糕，好吃得很。”

　　姬淑乖巧地站在一旁，无视姬绒飘来的不明眼神，没有上去劝。
　　这个大娘，她不能交恶。

　　姬淑叹息，自称婆婆的大娘，不过刚刚四十，丈夫正是因为姬淑一家的缘故才会过世。

　　无论这个女人怎样的眼神，都得受。

　　这种被“爱”的待遇，只有姬乐这样可爱的孩子才有的享受。

　　村里人不会拉姬淑上家里，多少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顾忌。
　　但凡在路上遇见，倒是有一些塞她把吃食，都是看在她父亲的面上。

　　人跟人之间的眼缘、缘法，这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极其要紧。

　　如姬乐这般可爱的模样，长在人眼窝里。

　　姬淑这种不管是身份、长相，还是出生时的事故，都会被人和和气气，甚至小心翼翼地对待。

　　姬乐被大娘拉拔得不耐烦，依仗大娘不敢用力，跳起来巴拉大娘的衣襟，像足个小流氓。

　　大娘松开她的手，整理衣衫。

　　姬乐趁机跳到一旁，嗔道，“绒大娘，我是大人，不是小丫头。明天，我就能去留仙镇测仙根。”

　　姬绒没有生气，委屈地瞅她，怕小丫头生气，连声应和，“是是是……你娘还说要给你染头发呢。”又逗她，“乐儿啊，没有仙根就在外面找个小伙回来啊。”

　　姬乐如受惊的小猫，尖声咋呼，“我有仙根啊啊啊啊……哼。”重重得一哼，拉起看戏的姬淑就跑。

　　姬绒在后头连连喊，“看路……看路啊，小丫头。”

　　俩人转过屋角后徒留姬绒的影子被孤零零的映在老墙面上，苍凉寂静。

　　姬乐跑得正带劲，被好友拉停。见大娘没追上来，也开始慢走。

　　姬淑安静地走着。

　　姬乐道，“生气啦？下次我让婆婆拉你去她家吃什么甜米糕啊。”又撇嘴，“不吃她家的呀，我娘做的甜米糕才好吃。淑，你去我家吃哦。”

　　姬淑咧嘴，“好啊。”小丫头的思路很直接，感官也敏锐。

　　姬乐又转脑筋，“淑，盛伯父又不同你说仙根的事吗？”嘟起嘴来，“搞什么嘛，他身为族长，知道的肯定比我爹多，为什么就是不说？”

　　姬淑觉得好笑，这丫头就不疑心，自己在隐瞒她么。不过，她确实没有从父亲那里得到更多关于灵根的信息。

　　姬淑闷不吭声地走着。这大概就是成人和儿童的心思区别吧。

　　姬乐认定是盛伯父不说，不怪好友。但小伙伴太闷，闹得她自个也不开心。

　　大抵是因为同年人太少，姬淑又会照顾人。两个性格迥异的女孩子才能成为朋友。

　　姬乐“哼唧”一声跑开，没几步又回头，“淑，明天见啊。”而后，径直跑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