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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青国之境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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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良久,窗上的侧影偏了偏头:“那慕国小公子未曾用膳,跑出客栈去了。你猜他要去干什么?”
季月咬着嘴轻笑:“谁知道呢?总不可能是真为我请大夫去了吧,哈哈哈哈哈……”稍不留神,未控制好力道,殷红的血液便从唇角流下来,只是这痛感,尚不敌蛊毒的万分之一。
女子沉默了好半晌,不再纠结于国破家亡的年少公子,转而将重点落在季月身上:“季月,我本以为我已经足够了解你,没想到慕国之事,方让我发现你还有另一面。”
蛊毒发作一刻比一刻严重,眼角的汗珠滑落下颌肩,季月将指甲嵌进指腹,闭眼不去理会门外人在说什么。
掌柜的尤呶呶不休。
“你是较晚入门的弟子,却在门内地位颇高,不仅是其他门人,就连门主也愿意对你倾诉几分心事。只因你生性活泼爱笑,是门内最耀眼的明珠。”
季月在剧痛之中扯出一弯微笑:“所以你姐姐荆姑最是嫉恨与我,总与我找不痛快。”
掌柜的声音顿了顿:“其实我们姐妹俩都是羡慕你。”
陆陆续续有人自木梯上下走动,脚步声中,掌柜的声音有些缥缈而悠远:“我们都是成长在污泥中的刀,拼命将自己磨得更锋利,却总是长出秽浊的锈点。而你却笑对一切。只有你,有心思每日仔细地打扮自己,在出完任务之后不忘买一串糖葫芦,提着一大包裹的礼物去见各个门人……”
季月眨眼甩脱睫毛上的汗珠,听着窗外同门絮絮聒聒,将车轱辘话来回说,又听她讲到:“门主也最喜欢你的活泼爱笑,有什么好事,都先紧着你,还总为你带来各种琳琅珠饰……”
终是攒了点力气,打断她:“你指的先紧着我,是说拿我最先试蛊吗?还是将最艰险的任务丢给我,还是变态一样让我时时汇报行踪,不得逃脱他的掌控?”
她永远记得自己一睁眼,就在横尸遍野的村庄,满目废墟焦土,穿玄衣的男子向瘦弱的她走来:“还有个孩子活着,不错,命大,入我门下好好栽培吧。”他将栽培二字说得十分玩味。
季月喘了口气,一字一顿地说:“棘娘,你记得被野狼追着跑的滋味吗?冰天雪地里饥肠辘辘的狼,和饿得快要晕过去的人。满月照得人心里发慌,可她手上只有一根断箭头,你说她要如何生存?”
“可这本就是我们的生活,”棘娘说,“这些也让你成了我们之中的最强者。只要你愿意,你的声名将传遍十五国。”
“谁要这种恐怖的声名啊!谁他妈的想过这种狗屁生活!我再也不想在噩梦里喝那碗撒了同门血的面疙瘩汤了。”季月的声音有些崩溃,“我曾经是一个三观健全的好人的。”
她曾经也是在安定有序的社会中,平安成长起来的一代。见过正常人应该过的生活,因此永远痛恨穿越后扭曲的成长环境。从天真的穿越女,到接受残酷的训练后逐渐绝望,再到小心翼翼收拾好绝望,假装一副乐观积极的样子给众人看。
后来她成功了,几乎所有人都喜欢她轻盈灵动的表象,就连曾经想取她性命的人都为她痴迷,然后倒在她的手下。
可还是不能习惯这种生活,还是会痛恨这法盲横行的古代,有时候她甚至想放弃救赎那个名叫慕明的少年,就让他变成慕武王,然后用他愤怒的战火燃遍整个十五国。
思及那个文弱的公子,满腔忿忿终是平息下来。季月舒了口气,对棘娘说:“我知道,你是想与我说说话,帮我转移注意力。谢谢你棘娘。”
窗上的侧影不自然地动了动,女子语气别扭:“我才没有……我只是看不惯你为了一个废物自找苦处的做派。”
季月在绞痛中想道,你们都不懂,他是我唯一坚持到现在的信念。
“他回来了。”棘娘忽然说。
木阶梯又响起脚步声,女人的侧影已从窗上消失,随之而来的是敲门声。
“哒”、“哒”、“哒”,轻缓又温和的三下,是那人一贯的平和守礼。
“季月,”口音带着慕国独有韵致的少年说,“我还是不能放心,是以请了名大夫,想让他帮你看看。”
“……”季月以袖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汗珠,低声道,“门没上锁,直接进来吧。”
木门嘎吱一声而开,露出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少年。他使自己更加灰头土脸,麻布之下,只剩一双乌珠般的眼睛。那眼瞳比寻常人的更黑,虽润泽,却似乎在底下藏着更深的东西。
季月忍不住想笑,在心里对他说,你知不知道越是这样打扮,越是容易引起别人的探究啊……
眼睛又落在他沾灰的手,其上有不太显眼的血迹。
慕明似乎不愿多说,将手背在身后。
注意到季月目光的第一瞬间,慕明便藏起了带血的手。那是小叫花奎用木片划伤的。
他也没想到一出门便遇上了在客栈外蹲守的奎,即使脸上蒙了布条,小叫花还是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紧接着就是一顿毫无章法的抓挠。
慕明武艺虽比不过季月,却也是慕国贵族出身,也曾习得君子六艺,对付一个小叫花自然不在话下,反应过来,便立刻迎敌而上。反倒是奎很快发现形势不对,拔腿又往人多的地方跑了。
当时为季月寻大夫要紧,慕明便任其逃遁,去办自己的当务之急。
他请来的是位女大夫,据说医术高超,专治各种姑娘家的疑难杂症。大夫进门后季月弯了弯眼,默然半晌,终是未甜着嗓子对他道谢,只是轻声说:“你这么记挂在心上啊……”
慕明有些腼腆地点点头,又觉得自己像是在居功。他看看脸色苍白,额上冒汗的季月,思及女子问诊不方便让外人看,便自行告退出了门。
隐约听到一句:“……我的偶像黑化之前果然是个小可爱。”
楼下掌柜的收起柜台上的算盘,不经意间对上慕明的目光,又立刻收了回去。她从柜台后面走出,唤了一名伙计去台后继续看守,然后施施然出了门去。
行走间裙摆掀起一角,露出脚腕上一串木珠。不知为何,慕明觉得这串木珠很是熟悉。
待季月看完大夫,慕明在窗外对她说:“明日你身体恢复,我们便早些离去,先办了照身贴,再立即启程。”
窗后季月的声音仍然虚弱,带着些好奇:“怎么了?”
慕明垂眸,回忆起那串偶尔闪耀金银之色的木珠:“客栈老板娘脚腕上的那串木珠,与荆姑手上那串十分像,”
话尽于此,窗后的人也听出了其中之意,语气中几分惊讶:“这都被你注意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