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如月》余茫茫

13、青国之境5

　　好在掌柜的只是去去就回，并未带什么可疑人物回此。翌日天光大亮，慕明来到季月窗边。

　　“你可好些了？”
　　前一日少女脸色苍白到惨淡的程度，即使请了女医，慕明也并不觉得季月能立刻恢复神气。此时发问，心底还是有些拿不准。

　　朴素的木门应声而开，少女穿戴齐整，发间簪珠晃动，季月弯了弯花瓣般的唇：“我好了，走吧。”

　　慕明站在门前并未动作。
　　季月不解挑眉：“怎么了？昨日你说这里不安全，要早些出发，现在怎么站着不动呀？”她语气带笑，掂了掂手中包袱和红纸伞。

　　“你，确未感到不舒服了？”慕明尚有些不可置信。
　　然而眼前的少女面庞净白，腮间如有浅霞飞抹而过，一双清透的双眼明澈而有神，分明就是身轻体健的模样。他第一次见人在病痛中恢复如此之快。

　　“多亏你请的医生啦，”季月眨了眨眼说：“我也觉得自己这次好得飞快呢，的确一点难受也没有了。”
　　她似是怕慕明不信，又轻轻拎起红伞：“要不，我给你舞一段？”眼中闪烁几分跃跃欲试。

　　慕明不知道她说的到底是舞一段，还是武一段，但无论哪种，在此情此景下都大可不必。温言谢绝了季月的提议，二人下楼，又遇见那名叫元锡的富贵书生。

　　元锡正在正中央的大桌间啃白馍。
　　此刻时辰尚早，客栈大堂里的人并不多。挑眉飞眼的女掌柜不见踪影，眼下是昨日那名跑堂小二站在柜台后。撑腮阖眼，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呸，这地方东西真难吃。”书生满脸嫌弃，倒有几分像季月嫌弃荒墟里面疙瘩汤的样子。看见二人自木梯而下，而季月又带了行李：“阿昭兄弟，你和你的青梅就要走了？”

　　慕明客气而疏离地点点头：“后会有期。”
　　季月像是记起了昨天书生的惹人厌，哼了一声偏过头去。

　　“你对我摆着副脸色做什么，我如何你了吗？”书生满脸不可置信，抚了抚左手扳指。偏了头，又立刻对慕明说：“阿昭兄弟，既然你们也是去青王都，我们就不要后会有期了，不如一同赶路。”

　　书生的不经意之言，使慕明身形顿了顿。
　　“你如何知道，我们是要去青王都？”

　　不安的猜测又在心中压下来，难道元锡竟与客栈掌柜、荆姑石阿天那些人是一伙的，专等今日夺他信物，取他性命？
　　如此，女掌柜此刻不出面，倒也解释的通了。或许她正在知会荆姑那帮人朝客栈赶来……

　　书生说：“你们不是要拜见管夫子吗？夫子就在王都。”

　　骤然紧张的心情平复下来。

　　慕明心情稍霁，又见元锡丢下还剩半张的白馍。书生掏出一方帕子擦了擦手，起身热切道：“你二人还没有照身贴，恰好我知道在哪处办理，一起走，做事方便，大家也都有个照应。”

　　他拿出不知何时收拾好的行囊，强行站在慕明与季月二人中间：“从丘城到王都青曲，还要经过止砂关、山固城、江凌……一路不知几分凶险，就让我加入你们吧。”
　　元锡眼含希冀，竟让人看出几分真挚的可怜。

　　季月冷笑一声：“你一个富贵书生，怎么没有护卫随侍？”

　　元锡毫不犹豫：“管夫子最喜欢独立之人。况且你身为富贵小姐，不也没人在身边伺候着？”

　　又是几句诚恳卑微的磋磨，让慕明发现此人行事风格十分混乱。有时他能居高临下地指责别人，有时却低声下气得不似富贵人家养出的子孙。

　　元锡虽性格不讨喜，却也不是大恶之人，且那做小伏低的样子让慕明实在应付不来。
　　他天生难以拒绝别人的恳求。

　　季月看见慕明意动的目光，立刻心领神会，呵笑一声：“你怎么这么容易心软？之前对我就不心软。”面上虽未动怒，但能看出几分不满。
　　不过还是率先踏出客栈大门，默许了慕明的想法。

　　两名男子立刻跟上。
　　元锡一手抓着的包袱，一手为二人指路。相比起书生那硕大无比的行囊，季月的包裹堪堪称得上袖珍。

　　行路间，元锡问慕明为何不接话。慕明摇了摇头。

　　先前在雨师庙，慕明的确拒绝过季月同行的请求，然而此刻他也不知如何辩解，只能自嘲有几分笨嘴拙舌。
　　又发觉，与季月相识不过才两三天，他们二人却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相处熟稔，也是稀奇。

　　元锡见慕明久久不语，立刻替他出言：“你知道你的竹马对你有多好吗？昨日帮你订房，替你请大夫，你不知感恩就算了，还为一点小事指责他。”

　　慕明扶额，只觉得此番话还不如不说，听了叫人更加生厌。

　　季月走在前方，步履不停，大声回道：“你知道我对他有多好吗？我跑前跑后，为他洗手作羹汤，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貌美如花还有什么让人不满意？”
　　自从恢复了活力，她便不再恹恹忍着不说话，想到什么，当下便一吐为快了。

　　元锡用一手指着季月：“你身为一个女子，竟与男人顶嘴。”

　　季月仿佛身后长眼，立刻转过身来拍掉那爪子，一边倒退着走：“我身为一个富家小姐，还和小乞丐同骑一马，还和穷竹马玩私奔呢。”

　　一句话叫书生有些愣愣。
　　“你，你们不是逃难路上遇见的吗？”

　　忽然意识到自己说话前后矛盾，季月捂了捂唇，弯眼：“哎呀，忘记人设了。”

　　“……一人少说两句罢，”慕明有些无奈，对元锡说，“劳烦你先给我们讲讲，办理照身贴需留意何事，以及，为何这丘城，越往里走反倒越荒芜？”

　　三人这一路行来，路边的小摊小贩越见越少，或者说，连人的踪影都渐渐罕见。脚下的地面从石板变成黄土，不远处又有矮丘，矮丘之后，隐约有一间破烂的楼屋。

　　“你们这些慕国人，这就不知道了吧。”元锡有几分洋洋得意，介绍起丘城的奇特之处。

　　因丘城与墟城接壤，时不时便有人穿越荒墟，来到此地。而这些人大多饥肠辘辘，口干舌燥，需要饮食，渐渐便有人在此处摆摊支铺，小赚一笔。且从丘城去往荒墟也需要补给，有些人会愿意在此处再加采买。日子久了，丘城与墟城的交界处便愈显繁荣。

　　“你们说青国无照身贴寸步难行，可墟丘交界之处，并无人验查照身贴，这是为何？”
　　当初师父告诉慕明，穿墟入丘而达青国，最为便宜，却未解释原因。如今在元锡嘴里得到了答案。

　　“照身贴是过了止砂关才要用到的。丘城破落地一个，属于无人看管的地带，在这里办差的都是些杂鱼杂虾般的人物，没人为青王操心这个。”

　　所以此地鱼龙混杂，连杀手都能开客栈当掌柜……慕明有些悟了。

　　“别怕，有我在呢，我保护你。”
　　又一次，季月仿佛能听到他的心声般，忽然展颜对慕明说。

　　待离丘陵更近了些，才发现那座破落楼屋还挂了块牌匾，上书“聚英堂”三字，看起来像是某江湖分舵的地盘。

　　推门跨过木槛，才发现屋内更是一番破落景象。年久失修的楼屋与荒墟里废弃的民屋可堪一比，窗栊木条脱落，四面漏风，桌子、椅子就是年久失修的模样。屋内唯一的人是个干瘦的中年男子，他正趴在两腿长两腿短的木桌上闭目养神。

　　感受到人来的动静，男子动了动，睡眼惺忪地直起身，有气没力对着三人道：“又是来办照身贴的？哪国人？”

　　元锡指了指身边二人：“是他们要办，不是我。”

　　“噢，”中年男子一根手指擦了擦眼角，“哪国人？干什么来青国？”语气打着蔫儿。

　　慕明与季月来到桌前：“慕国人士，逃难而来。”

　　中年男子的桌上有一本厚厚的册子，记载着每一个办理照身贴的异国人身份，慕明不经意瞟了一眼，却发现这记载十分简略，有些一看就像在胡闹。

　　譬如一人名叫凡音，身份乃九天神女，办理照身贴的原因是神仙下凡渡劫而来，从没有照身贴。

　　男子翻了一页，提笔在新页上写下“慕国人士”二字，抬头看了看慕明与季月，又慢慢地说：“近日天下不太平，总有贼人伪装成寻常百姓入我青国。你说你们是逃难的，可有证据？”

　　季月指着那册子，笑了：“前面还有个人说自己是九天神女呢，她可有证据？”

　　男子仿佛没听到季月的话，继续往下说：“昨日我听一个小叫花说，丘城里出现了武功高强的一男一女，他们欺男霸女，还难为他一个小叫花，抢了他祖传的宝贝。可就是你们？”

　　慕明这才知道，荒墟里那个小乞儿的提醒有多切实。名为奎的小叫花报复心的确重，不知他是否是躲在客栈外时，听到了慕明要办照身贴，竟提前找到了此处，先告上一状。

　　季月圆睁那双明亮的眼，神情有些惊讶与好笑：“明明是他抢了我们东西，我们夺回来，光明正大。”

　　而中年人捻了捻胡须：“那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