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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青国之境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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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客栈的那一瞬间,慕明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季月一眼。
青衣的少女困意更甚,素白的皮肤下,眼底青黑更是惹眼,更让慕明在意的是,她的脸色有些不佳,似乎还在忍耐着些什么。
季月恹恹地聊起眼皮,瞟了瞟周遭环境:“就这儿吧,拜托你办一下手续,我先找个房间补眠了。”语罢,在客栈伙计的指引下上了梯子,往上层里间走去,手中不忘拎着那把金鲤红伞。
元锡抱着臂,靠在柜台的一侧对慕明说:“你的青梅颇有些脾气。”
慕明笑了笑,并不接话。
此间客栈说不上环境简陋,但也绝非富丽堂皇之所,一靠就发出吱呀声柜台之上,摆着一把陈旧的算盘,还有一本已被人翻出毛边的册子。柜台后是个年岁稍长的女子,青丝以木筷挽于发顶,一双眼向上挑,气势颇有些不好惹。
女子一手拨弄算盘,一手抓着一只白毫笔:“照身贴拿来。”语气利落,隐约带着些不耐烦。
“照身贴?”慕明愣了愣。
他自然知道,照身贴乃佐证人身份的信物,然则此物并非人人都有,即使在慕国,也只是贵族官员才会打造自己的照身贴,以彰显地位。此番他以贫苦人家的身份奔逃至青国,并未想到在青地的边界之城,连住客栈都需要出具此种信物。
刻着慕国公子明的照身贴还藏在他的袖中,然而他断不会将此物拿出来示众。
好在富贵书生替他向女子解释:“掌柜的,我这朋友是从南部五国而来,不知道青地人人都要制作照身贴的规矩。”
掌柜的这才抬了抬眼皮,仔细地打量起慕明:“看着的确寒酸,不像是会有照身贴的人。可没有这物件,在青国可是寸步难行。”
顿了顿又问:“你可有余裕付我的房钱?”一双又浓又长的眉拧紧,似乎怕眼前人白吃白住。
元锡抢先于慕明说:“他那青梅竹马的姑娘家底颇丰,必然不会欠了你钱去。”
慕明也从腰间拿出一粒碎银:“我尚有些积蓄,不至于连房钱都付不起。”逃亡的这一路,需要用钱的机会并不多,他从国都带的银钱用以承担这些花销绰绰有余。
掌柜的一见碎银笑开了眼,浓眉顿时放松开来,还有心情招呼元锡照顾慕明:“有钱就好办,照身贴也不是特别要紧……这位客人,您若有时间,可以带您的好友去办一件,花不了多少精力。”
元锡也附和道:“极是极是,对平民百姓,那些人都不怎么勘验身份,很快便能拿到照身贴。”
若真按着两人所说,照身贴拿到手起来极为容易,倒不如就在丘城将它办了。毕竟没有此物在青国寸步难行。慕明谢过掌柜,本打算等季月休息好,与她一同前去就是,没想到订好客房后元锡主动凑上来:“不如稍后我就带你们去?”
慕明笑着谢过,然后语气温和地婉拒:“我们今日有些累了,明日自行前去便可。”
元锡碰了个软钉子,却没有放弃,只说自己明日也在此地,仍可以带慕明二人去办。又关心起季月的事情:“方才我见你的青梅脸色颇差,不知是遇上了什么事,还是你们先前有不愉?”
他又露出了那副与街巷时相似的探究神情,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慕明淡淡回道:“她只是有些疲乏,明日便好了。”
回想起季月一副不愿多言的样子,慕明觉得不要太探究为好,若她真愿意让他知道,自然会主动开口告诉她。
就像最开始,他对她隐瞒身份,最终还是坦白一般。
客栈的床榻自不如慕国宫殿的软榻锦被,然则慕明风餐露宿日久,不再将这硌人的床板放在心上。清点完身上的重要物件,再一一放回原处,慕明和衣而卧。
望着低矮压迫的屋顶,慕明庆幸那名叫奎的小乞儿不知自己所偷为何物,且幸好他未偷到慕明身上别的物件,譬如身贴。
若在面见青王前便暴露了身份,不知这之后一路又是几分艰险。
如此想着,整日奔袭的疲倦之感也漫了上来,不知不觉,他进入梦乡。
梦中的慕国还未被越国的铁骑兵踏碎,国都清平安宁,他爹与大哥一同归来,讨论着公仪狐治理蝗灾的成果。
“我南部五国,许多百姓遭了大殃,有些甚至没钱交田赋,失了土地,不得不流离失所。”
“幸甚我慕国有公仪狐等贤臣在,才有如今百姓的安居乐业……我听闻越国已有百姓往我慕国边境迁徙,阿昼,你需着手安顿好这些流民,让他们有去处置办家业。”
两道坚实的身影有说有笑,行至慕明跟前,对他点头会意:“阿明,怎么还未回殿休息?”
慕明终于见到阿父与大哥,低头有些羞赧:“父兄远行,多日未听得境况,我有些担心,睡不着便出来透透气。”
大哥露出一脸感动的神情,慕善公伸手拍拍慕明的肩:“好孩子,快去睡吧,我与你大哥还有要事要议。”
二人的身影又逐渐远去。
远处宫殿依稀亮了几盏灯火,几道身影朝慕善公与慕昼汇去,大概是别的兄长。
“为什么不带上我呢?我也想学着帮你们治理慕国。”冷风中,被独自留下的幼子喃喃。
——
再次醒来,是因为听见隔壁房门被人敲响,慕明睁开朦胧睡眼,仔细倾听,似乎是柜台拨算盘的掌柜。
女子轻扣两声木门:“姑娘,酉时到了,我瞧你们二人今日都未进午食,现下可需要用晚膳?”仍是那副利落的语气,但没有了不耐。
更轻的声音从隔壁房传来,带着些许虚弱:“多谢老板娘,我今日身体不舒服,就不吃饭了。你叫我竹马便好。”
女人便应了声,朝慕明处走去。
慕明哭笑不得。听闻季月说她身体不适,本是有些担心,又听得她在虚弱中还不忘而然青梅竹马的扮饰,料想还是有几分清明在。
应过掌柜的提醒之后,慕明也来到季月房门前:“你感觉如何,可要我去请大夫?”
门后传来少女的轻笑声:“一直以来的老毛病了,熬过今日便好。不劳烦你啦。”
她声音很小,显得十分有气无力,只是语气依旧轻巧。
慕明点了头,意识到季月并看不到,又低声说:“若你明日还不见好,便来叫我,我去城中为你请大夫。”
“好呀,你好贴心。”门后虚弱的嗓音笑意更甚,“快去吃饭吧,我再躺躺就会没事的。”
慕明见她坚持无需看诊,便依言下了楼,打算饭后再问她情况如何。
身份敏感,不便于走街串巷,四处寻访医师,但仍可以拖请客栈掌柜的,或是做事的伙计去办这事。无非就是多花些银两。
——
脚步声自房门离去,季月缓缓从坐姿躺回床榻。
她收起方才硬挤出来的微笑,神情变得低沉。素净的一张脸,颜色苍白无比,莹润的水珠沾在浓密纤长的睫毛上,分不清是汗是泪。
季月攥着身下的薄被,感受着胸腔中蚀骨钻心之痛,紧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冒出一声痛哼出来。
“所以说,你还不如杀了他。”
客栈女掌柜不知何时又出现在她的门外。
烛光影影绰绰,照着女人一张略显锐利的侧脸。掌柜的语气深沉,话语间带着一丝对季月的讽刺:“这个慕国公子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样一路尽心相护?他知道你为他付出了多少吗?”
季月冷笑一声:“我愿意不行吗?用不着你们指指点点。”
掌柜的似是没料到会得如此回答,呵斥声高昂了起来“季月!没想到你竟如此顽固!”
下一刻,意识到自己声量太过,女人又压低嗓音,“噬心蛊的滋味大家都尝过,没有人能次次靠自己挺过去。只要你杀了他……只要你杀了他,门主就会把解药给你,你知道他一向喜欢你……”
季月在屋内笑得更欢了。
然而当笑声停止,她的声音变得冷冷的,是慕明在雨师庙、街巷中也不曾听过的阴冷,仿佛从九幽黄泉冒出的刺骨森寒。
“那个脑子有病的变态,谁想要他的喜欢了……实话告诉你,待了却这桩心愿,我就算死了也没什么遗憾,就不陪你们继续玩了。”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掌柜的似乎第一次听到季月这样的言语,语气中有些惊慌失措:“你,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你仿佛不是从前的你……”
然而季月却道:“我一直就是这样的呀。”
屋内的少女嘲讽地笑了笑:“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上,我便一直是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