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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 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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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屋”安静,风声可闻,一柱火光在深色影壁上轻轻摇曳。
熹微站在架子前,耳朵里的风声突然混杂了凌乱的沙石摩挲声,断续就从石屋外面传来,拖得长长的,最终暂停在洞口。
他甚至清楚的听见总是蹲坐洞口那位老人的叹气。
他将手上的东西放回原位,走出洞口前,熹微察觉到自后方而来的视线。
他停在原地回头,就看见那人正姿态闲适的靠着石壁,两人隔着空间与距离对上眼神,楚应临在光影边看着他,只轻轻的弯了弯嘴角。
脚停在洞口两步之距,眼前半米处,稀稀拉拉跪了一地的人,见到他的出现,那些人都将头弯下去更低,额头都直接重重触碰到地。
人不少,队伍延长到末尾,尾处两侧放了两颗细小微茫的烛火,遥遥照出个模糊轮廓。
领头跪在最前方的是个个子娇小体态瘦弱的中年男人,他埋头铿锵低吼,但嗓子低哑,吼出来的声音破碎粗噶:“我们自愿拥护您,愿您能庇护我们!”
他身后的人一起跟着他整齐低吼。
声落又恢复安静,男人低头顾自解释:“您也能看出来,我身后都是老弱病残者,单凭我们独人独自的能力本事,我们在这里的生存举步维艰,我们活不下去。”
男人说着话越发的悲愤:“我们抢不到食物、我们被赶出庇身的居所、我们被身强力壮者随意欺侮碾压……我们个人的力量微渺,但就算我们团结一起也还是太过弱小,我们想活着,所以,我们恳请您的领导。”
熹微自出来看见这齐齐跪着的一幕,便大概猜测到他们的目的,之前一段时间,领头这个人就已经有意无意多次向他表达过、试探过。
几次三番,熹微也慢慢理解到他的想法,但他并没有这个意思,他听完,只转身想要离开。
队伍里突然有尖利刺耳的女声炸裂:“您为什么不愿意接纳我们?我们力量渺小,但我们会忠心于您、忠诚于您,我们会努力、会进步!”
那女人说着话就搂着身边骷髅般头大身小的孩子哭叫起来:“这个老太太你能给口饭吃,前几天掉下来的那个残疾人你把他背回你这里,他们又有何用!”
哭声炒起氛围:“因为你的缘故,头大前几天还让我们去帮着你守着那个残疾人,我的孩子饿得全身痉挛,我们还守在四周,提防别的人去抢夺你给那个残疾人的食物和衣服!一个才被扔下来的外人你尚且可以做到此种地步,你为什么就不能对我们仁慈些…”
刀身带起劲风,准确无误的扔在女人身边,离她的孩子只有半指之距,本来随着女人就要热起来的氛围突然沉下去,片刻死寂无声,女人紧紧的捂着身侧幼儿的惊惧张开的嘴。
熹微转身看向长长的队伍,眼睛在夜色里直直看到队尾,半晌,只吐两字:“离开。”
话落,他走过去捡起刀,母亲带着小孩想要远离却不敢动。
暗色朦胧里,那小孩脸上极大的眼睛下挂着一泡眼泪,将落未落,他颤颤看着熹微。
但熹微只面无表情的弯腰,垂头时耳侧的发垂落,挡住大半张脸,那小孩被母亲控制住头脸,却没被控制住手,小孩突然抬手,直接扯起他的头发,死死攥在手里拉扯。
熹微捡起刀,没朝旁边看一眼,只抬起右手将小孩的手从自己的头发上扯开,他没用力,但面对巨大力量时本能生出的恐惧仍旧让收回手的小孩爆发出母亲压制不住的惊叫哭吼。
暗色流光在漆黑刀身滑动,像是某种隐含的威胁。
女人深埋头将孩子搂在怀里死死压制,只庆幸孩子的手保住没有见血。
之后熹微便进了石洞,入洞第一眼所见,仍旧是火光旁边姿态轻松悠闲的人。
那人远远看见他,脸上还是刚刚的笑。
熹微长在这里,自有意识所见便是各种凶神恶煞、残暴贪婪、疯癫无能的或丑恶、或畸形的“人”,他第一次见到楚应临这样的。
楚应临脸上永远是笑,就算躺倒在地马上要死,他睁眼时的脸上也没有祈求、没有焦虑、没有肉眼可见的惊惧。
此刻,火光下,楚应临微长的眉眼轻轻弯着,火光在他鼻梁上镀上层明暗色泽,唇角的弧度状似柔软。
不似熹微印象里的真人,他慢慢挪开视线。
地底时日长久,熹微有自己的计时方式,到点的时候,他将货架后方一块厚重石板挪挡到洞口那处窄细的风口。
他习惯在石洞高处的某块石板上睡觉,但当他合上石板准备上爬的时候后却被那个人叫住。
楚应临轻轻抬手向他的方向,说:“熹微,你可不可以过来一下?”
熹微自有记忆以来便是独自一个人,独自一个人面临这里的弱肉强食。
今天那个小孩起码还有死命护住他的母亲,但他什么也没有。
很多东西似乎都是他随着年龄增长而本能形成的,他费劲的压抑嗓子发出的第一次陌生的声音是将死之际的痛吟、他的第一次反抗是因为难耐的饥饿、他第一次杀死的人曾经用脚死死碾压他的头…什么都没有人教过他,所以熹微的反应总是相对迟钝,本能使他能大致理会意思,但知识的缺乏却让他不能明白那么多的细节。
此刻一如既往,他先是站在原地顿了顿,才提步走过去站在那个人面前。
楚应临仰头看着他,轻轻拍了拍自己坐着的石板的另一边,声音轻轻的:“坐这里。”
楚应临似乎很有耐心,即使熹微一指令一动,而且反应缓慢,他脸上的笑也完全没有回收,更没有丝毫的焦急不耐之色。
“熹微?”楚应临等身侧的人转过头来。
静距离看着那双无机质般漆黑剔透的眼眸,楚应临在里面清楚的看见自己的脸,他问对方:“熹微,你那时…为什么要救我?又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来。”
熹微空茫的眼睛盯着他。
但他也在反应、在思索、在回想。
最开始见到快要被埋在泥沙坑里的楚应临时,熹微以为他是个死人。
但第二次、第三次见到,那个人还是没有死,他甚至从泥地里睁开了眼睛。
熹微不懂很多逻辑,但他的记忆尤其的好,他清楚的记得,很久之前,自己曾经也被深埋沙坑,然后他从比地底更深的地底爬了出来。
但就算回想到此,他不知道要如何表达,甚至他连开口的冲动都无,他也没有必须要回答问题的所谓意识和礼貌,所以他只坐在楚应临对面看着对方。
楚应临看他很久,最后垂了垂眼睫,似乎他也并不强求,只是笑笑,轻声说:“休息吧。”
与熹微的反应理解能力截然不同的是他的行动能力,话落半晌,他就过去踩着石屋侧边的货架,眨眼间便顺利登上了某块高处支出来的岩石。
火光映在石屋很久很久,给浓重的夜色涂抹半点热度和光源。
但与之截然相反,熹微的梦里却是漫无边际的黑和冷,没有任何的切实意义,只有浓重的黑和刺骨的冷。
他再次醒来,浅淡的红光覆盖眼皮,他听到耳边的细小动静,在坐起身的同时睁开了眼睛。
地面上,墙角处,楚应临两臂扶着角落两侧的石墙,单靠两只手的力量,撑起了整个身体。
他的行动间终于没有前几日懒懒坐靠的悠闲,两条腿并没有站直,软软的垂着。
熹微的目力极好,遑论有光,他看见楚应临抓着墙壁的手背,细长手指抓捏嶙峋岩石,上方几根青筋浮动。
像是察觉他这方,楚应临有个偏头看过来的态势。
但他终于没有维持住,两条腿突然软软垂落到地,手掌卸力在岩石上从上至下蹭出红色的血。
楚应临抬起头看过来,他的额角有一滴汗,头发似乎是被自己弄得有点凌乱,露出整个额头,额边的发被打湿显出更加纯正的黑。
他两腿随意的支着,坐在冰凉地面,仰头对高处的熹微笑笑,问:“熹微,是我把你吵醒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