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始无虞》娴白

14、讨她欢心

　　五月在一场连夜的大雨中匆匆了结。

　　五月一过，就要入夏了。这场雨倒使天气愈发闷湿黏糊了些，连晒在院中未干的衣裳都有了一股霉味。

　　今日一早，沈无虞收到一封来自胡人李焕的书信，写了从西域运货至长安一事。

　　想起几日前对李焕说过的话，连小雅也不禁奇怪起来。
　　“姑娘并不缺钱，何必要跟胡人做这种生意？”

　　沈无虞浏览过手中的信纸，抬起眼眸，“不缺是不缺，我身上的钱财首饰无一不是出自沈府，王府。且不说两年后我要走，娘在沈府，大夫人哪能给她什么好日子过。有用便好吃好喝供着，无用就任其自生自灭，我也得给娘亲和自己找条出路才是。”

　　“姑娘是要攒些钱财吗？”小雅不解，“可做一回这样的生意，也攒不了几个钱。”

　　“谁说我只做这一回？”沈无虞目光流转，神秘地笑笑，“反正你姑娘也是闲着，何不找些有用的事做？”

　　想起上回姑娘跟李焕说——“李郎与我做个交易如何？打手我来雇，西域到长安的一路，我可保瓜果不受边寇所扰……”
　　不由得一奇，“姑娘真可让货物不被边寇劫走？”

　　“是有一个办法。”沈无虞摸了摸下巴，思索道，“不过目前我得找些可靠的打手才行。”

　　“打手？”小雅突然想到什么，放下手中的活，欣喜道，“我有个表弟，就是做这个行当，叫王樁。一年前姑娘上集市的时候也碰到过，他现在已经是个打手头子了。”

　　沈无虞仔细回忆了一下，的确是有一些印象。王椿是个黝黑高大的年轻人，说起话来总有点豪气爽快。

　　数十年前，段氏在人贩手上买了小雅回去。
　　之前也听娘讲过小雅的身世。她的爹赌博输光了钱，家中本就不富裕，她娘为了生个男娃，接连生了她和两个姐姐。
　　因为家贫养不起，姐妹三人只能变卖出去。所以小雅七岁时就来到了沈家。

　　偶尔几次，沈无虞听小雅提到过王椿这个表弟。是她娘那边的亲戚，也是表亲中跟她年纪相仿，较能说得上话的。

　　“姑娘若是中意，明日我上趟集市，把王椿带到府里给姑娘瞧瞧？”

　　“也行。”沈无虞刚一应下，细想后又觉得不妥，“不行，我们做商贾之事，不能让王府的人知晓。明日我得出去找他。”

　　午后日头晒得人懒懒的。
　　沈无虞看书看累了，正准备小憩一会儿，忽而听到下人报，唐家的人来了。

　　困意顿时消去不少，她起身整了整衣裳，要出门时却几番犹豫。
　　唐家上门不是什么好事，不若称病托了吧？见了还得劳心劳神。

　　正当沈无虞又坐回榻上时，管家匆匆过来了，神色堪忧，“是唐府二姑娘来了，也就是王妃之妹。现儿殿下不在府邸，得要二夫人亲自见见才是。”

　　“唐二姑娘？”听见来的不是唐母，沈无虞多少宽心了一下，再次确认，“只有唐玉来吗？”

　　“是。”

　　虽说唐玉也不是个善茬，可比起满腔愤怒厌极自己的唐母，唐玉毕竟年纪小，确实好打发多了。

　　沈无虞来到正堂时，唐玉正在等她，身后跟了两个侍女。

　　“等了这么久才来，心虚不敢见我吗？”唐玉转过身来盯住她，“你对我姐姐做过的事，旁人不知道，当我们唐家也一无所知？”

　　沈无虞也没客气，“没做过的事心虚什么？我来迟是我不想看见你。唐玉，所以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唐玉气不打一处来，冷笑瞥着她，“我做事与你何干？”

　　沈无虞也不气，神色平静莞尔，“既无关，那我就先走一步。管家，她没什么事了，送客吧。”

　　刚要走出正堂，背后传来一声发急的“稍等！”，沈无虞转过身，淡淡问，“何事？”

　　“我来拿我姐姐的遗物。”唐玉没好脸色道，“殿下应许的。”

　　见是他同意的，沈无虞也没话说。又觉得取遗物这样的小事，管家要是不走礼节非要让她出来就好了，一顿午睡都被扰了。

　　不过唐玉不善她是知道的，况且宫宴那日相逢时，还说要嫁入王府。
　　因此，沈无虞不得不多留些心眼，跟着管家去了唐今从前住的院子，亲自看着唐玉取走旧物。

　　临走之时，唐玉接过侍女提的木椟递给管家，笑吟吟道，“听闻殿下近日公务繁重，这是我为他做的几道精致点心，还得劳烦管家交于殿下。”

　　管家手没动，回头看了眼沈无虞后，见她不反对，才好顺手接过。

　　待唐玉离去之后，管家看了看手中提着的木椟，“二夫人，这……”

　　沈无虞扫过一眼，其实她很想让人把东西丢了，总不让唐玉如愿就是了。可是一想，管家毕竟是宣王府的管家，做事也是替江丞意做的。

　　若将这事讲给他听了，他不免会觉得自己是个妒妇。段氏就千万嘱咐过，在王府行事一定要谨小慎微。

　　想想也罢，若他真有娶唐玉的意思，也绝不是因为这几块糕点。

　　沈无虞懒得再去折腾，只对管家道，“我也并非善妒之人，她既要你送，你便亲自交到殿下手中。”

　　做完手头的事，沈无虞的困意逐渐爬上了眼皮。刚净了脸要躺下时，忽然觉得有一蹊跷之处。

　　唐玉既知江丞意近日不常回府，那又如何肯定，他今日一定会回来呢？

　　是他身边人走出的消息，还是……他们私下有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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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好像被什么东西抓了眼皮，总睁不开。
　　当她抬起略微发沉的眼皮时，发现室内的光线已经很暗了，隐去了摆饰的轮廓。
　　屋内静悄悄的，沈无虞下榻，取过木椸上的衣裳穿好。走出房门时，迎面吹来一堂凉风。

　　院子也暗了，伸出手看不清五指，房门口只有俩侍女守着。小雅闻声，提着一盏明黄的烛火而来，说：“姑娘，殿下回来了。

　　他早出晚归贯了，今夜一天黑就回来，不免教沈无虞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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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丞意刚回到府，便见管家递来一个木牍。

　　“唐二姑娘说，这是给殿下做的糕点。”

　　江丞意翻着手中的书卷，忽然抬头问，“二夫人知晓么？”

　　管家颔首。

　　“怎么说？”他神色微动。

　　管家回想了一下，把沈无虞原话的大致意思说给他听。

　　“不是善妒？”江丞意听完后，脸色并没有多好看，只寂寂呵了一声。
　　不知为何，管家只觉得这笑很轻很轻，竟有点寒凉之味。

　　几份名录被呈于桌上，江丞意扫过去，都是蒋氏党羽及其亲近者的任官底细，以及从去年至今，一年以来蒋氏所有上奏弹劾之事。

　　蒋淑妃与他有杀母之仇。而蒋家庞大，蒋氏一族的权势地位便是蒋淑妃所能倚靠的，这也是这么多年在柳氏宠贯六宫之下，蒋淑妃能屹立不倒的根由。

　　可惜她腹无所出，只有夺一子抚养，才得以保全日后的富贵。

　　皇子太大便不好掌控，最好是年小不记事的。而如今宫中八皇子是最合适的人选，年仅三岁，生母只是才人，母族家世不高。

　　若所料不错，蒋氏会杀了这个才人。就像当年杀他的生母一样。

　　“殿下，蒋淑妃那头，可要属下从中断其路？”青松问。

　　“静观其变好了。”江丞意淡声说，“凭蒋氏今时的地位，即便知道她杀母夺子，父皇他也不会管。只有将蒋氏一族连根拔起，她才没有所依仗的。”

　　“如今陛下对蒋氏宠信有加，并没有除去他们的意思。”

　　江丞意面上浮现一抹冷笑，随手拿起桌上的名录看了一眼，“打战要用人，她父亲族兄用兵如神，自然杀不得。可父皇是多疑之人，手中兵权越大，他就越不放心。”

　　青松有点明了，一想即道：“昨日有消息说，蒋氏有意助蔡成做枢密使。”

　　“蔡成？”他目光凝起，“他们倒是连成一气了。”

　　蔡成是个宦官，上个月连参江丞意数本。不过，蒋氏既有意把枢密使揽入自己家，他岂不要给蒋氏推上一把？站得越高，就是站在风口浪尖，万人目光之处。

　　收拾好桌上的名录后，青松看见他从怀里取出一支梅花白玉钗，摊在掌心看了片刻后，收起带出门。

　　想起乘马回来时，殿下忽然问，“如何能教人喜欢自己？”

　　青松知道问的是谁，琢磨了一番，便提议说，“不若讨二夫人欢心吧？”

　　“我堂堂宣王，竟要讨她欢心？”江丞意不满地反问，接而只无奈叹气，“怎么讨？”

　　“……”青松看了眼他，默默道：“送发簪珠钗吧？听说女子都喜欢这些。”

　　最后，他只让青松先回府。青松也不知道，殿下到底听进去了没？

　　直到现在，看见殿下从怀中取出的珠钗时，青松心里竟有些宽慰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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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时分，沈无虞正在院中折些花，准备留着明日做茶喝。
　　听到逐渐近了的脚步声后，她放下怀里的木篮，福身一礼，“殿下。”

　　半晌没听见他出声，沈无虞抬眼看过去时，一个精致的木匣子突然被塞到手里。

　　她疑惑地打开时，瞧见里面正躺着一支梅花白玉钗。朱红雕梅的样式中以汉白玉点缀，纹花细巧。

　　“殿下这是何意？”她粗粗看了一眼，阖起木匣。

　　江丞意没回答，只问，“你觉得它如何？”

　　她一愣，如实称道，“这珠钗很雅致，想来也是不易得的。”

　　听到此话，他的心情看上去似乎很好，连语调都轻快不少。
　　“沈无虞，给你的。”

　　沈无虞又是一奇。与此同时，有一道响亮的声音在心底说，
　　天上不会掉馅饼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总觉得，江丞意送她东西，准不是什么好事。

　　难道，他有事求自己？
　　但是他又能求自己什么呢？

　　想罢，沈无虞抬起眼眸，试探问他：“殿下不如先说要妾做何事吧？”

　　这话却换江丞意不明白，“你说什么？”

　　“殿下赠予东西，难道不是要妾去帮忙？”

　　他的目光忽然发沉，带着一种压迫。直直盯着沈无虞，盯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沈无虞，你这么以为的？”

　　那神情变化就在风云之间，连沈无虞也不太看得明白。

　　正当她揣摩这话里的意思时，江丞意又好像什么都抛开了，只顺着她的话森森笑了声，“好啊帮忙，那么今夜你就来陪我就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