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谅》朱和

10、玥灵其人（四）

　　叶谅想杀染玥灵，不仅仅是因为染玥灵会毁掉六界，还有一个不那么光明正大的原因。
　　叶谅想走剧情，必须要成为一个重要角色，而杀掉女主角并且取而代之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染玥灵死了也无所谓，大不了重启游戏，可是叶谅不能。
　　叶谅是活人。
　　风棋十分纠结：“但是……我姑姑那里很危险。”
　　叶谅挑眉：“有什么危险的？”
　　风棋叹了一口气，说道：“不行，我还是不能带你过去。姑姑也会不高兴的。”
　　叶谅惋惜道：“那就算了，小心你自己出什么事。”
　　风棋松了一口气。
　　很明显，他是不知道叶谅有多么难缠。
　　叶谅弯弯唇角，假装离开，随即用法器隐匿身形跟在了风棋的生后。
　　为了以防万一，风棋饶了好几个圈，这才从花园假山那里钻进一个山洞里不见了踪影。
　　叶谅瞬间找不到风棋了。
　　叶谅没有急着探查，而是等了片刻。不知道风棋在干什么，他很快就又从山洞里钻出来，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这才喃喃自语。
　　“也许是我多心了。”
　　风棋离开山洞，转而来到假山另一侧的一个法阵上面，挪了几块石头，然后才彻底消失。
　　叶谅暗自咂舌，还真是个警惕的小家伙。
　　叶谅走到法阵旁边，扔了一块石头上去，石头瞬间被传送走了，没有其他异常，叶谅这才放心地走过去。
　　一阵天旋地转，等叶谅适应了眼前有些昏暗的光线，不由目瞪口呆。
　　这是……蛇窟！
　　叶谅稳住心神，幸好提前做足了心理准备，也没有多么失态。
　　叶谅见那些蛇没有躁动的趋势，颤颤巍巍从怀里掏出来一颗火舌子——长得像红木珠子的直径两厘米左右的东西，一甩手扔了出去，一道仙力注进去，三昧真火喷射出来，瞬间点燃了整个蛇窟。
　　叶谅松了一口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
　　这是冥王给她保命的东西，是金之神尊司器神君清夜几年前弄出来的。
　　不出片刻，火焰就烧光了所有的蛇。
　　如果叶谅手里没有这么多东西，只怕要把性命交代在这里了。
　　“这位姑娘不请自来，为何还要烧死我的蛇？”一个十分眼熟的角色从火舌之后走了出来。
　　墨发如瀑，一身红衣，发间红梅十分鲜艳，她就是染玥灵！
　　叶谅依旧一脸的漫不经心：“难不成还等着它们要了本殿的性命不成？前魔君，染玥灵。”
　　听见对方叫出自己的名字，染玥灵眼睛里的一潭死水终于掀起波澜，惊讶道：“你是谁？”
　　叶谅漠然道：“冥界派来收取你性命的人。”
　　染玥灵喉头一紧：“你……怎么知道我不在生死簿上？”
　　叶谅如何不知道？
　　她虽然不记得游戏里不少细节，但是也不难推测。如果染玥灵的名字在生死簿上，那么她早就该死了！凡人，暂且不提寿命多长，单是这三昧真火，就绝对能烧死染玥灵，而不是任由她穿过！
　　叶谅眸光乍冷：“本殿不仅知道你不在生死簿上，还知道你是六界的祸患！”
　　染玥灵沉默不语。
　　关于染玥灵的往事，叶谅也记得不少，叶谅心思百转千回，面上不动声色，说道：“染玥灵，沾染了怨气的灵魂，你的名字就是一个诅咒。你害得司战神君为了你而自杀，你也会让司还神君为了你而丧命！神界灭亡，人界生灵涂炭，妖魔当道，仙界式微，冥界名存实亡，你，就是这个结局的导火线。”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叶谅完全没有任何顾忌，她只要染玥灵死。
　　染玥灵慢慢转了一下视线，看向一侧，说道：“这位殿下来这里，就是为了骂玥灵一通吗？”
　　叶谅闲庭信步走过去，捡起火舌子，这东西一共可以用三次，现在还能用两次。
　　叶谅说道：“本殿说了，本殿是要来杀了你的。”
　　染玥灵垂眸：“玥灵不在生死簿上，殿下如何杀得了？”
　　叶谅冷笑一声：“先礼后兵，看看魔君愿不愿意自尽，如果魔君不愿意，本殿先生擒魔君，再回冥界把魔君的名字写在生死簿上。”
　　染玥灵抿了抿唇，问：“这位殿下究竟是何人？”
　　叶谅信步走近：“冥界公主——叶谅。”
　　染玥灵了无生机一笑，说道：“我听于少铭说起过你。”
　　叶谅忽然问道：“你为什么还要活着？可以看得出来，你不想活着。”
　　染玥灵并不搭话，转而问道：“殿下可知晓，爱情到底是什么？”
　　叶谅随意说道：“不过是为了让人类心甘情愿去繁衍的一种手段罢了。”
　　染玥灵一愣：“繁衍？”
　　叶谅点头，说道：“对。人类的所有感情，都是为了活着和繁衍而准备的。就本殿所知晓的，所有生灵的基本指令都是活着和繁衍，所有复杂的行为，根本上都十分简单，就是为了活着以及繁衍。而种群大于个体，低级服从高级，所以又有了各种复杂的权衡和取舍。”
　　这是当时在现实世界人们普遍承认的东西，叶谅并不吝啬，她不介意让染玥灵知晓这些残酷的真相。
　　染玥灵脸色一白：“我不相信。”
　　叶谅分析道：“例如亲情。父母爱子女，因为要繁衍生息，所以父母爱子女爱到了能付诸一切的地步。子女却没有爱父母爱到那种地步，按道理说，子女从一睁眼睛开始就和父母在一起，应该离不开父母才对，可事实却相反。因为父母迟早会离开子女，所以子女必须要能离得开父母，所以子女对父母的感情就不能有那么深沉。”临了，又道：“但自主意识也会对人类言行进行干预，可是自主意识也是为了生存和繁衍而准备的，因为自主意识可以让个体更好的趋利避害。”
　　染玥灵平静下来，说道：“殿下远见，玥灵自愧弗如。”
　　叶谅玩味道：“那现在，你对爱情可还有留恋之心？”
　　染玥灵转身就走，说道：“殿下，临了之前，玥灵想为殿下抚琴一曲。”
　　叶谅隐隐约约想起来，火之神尊死后，是铸造了一把断肠琴的，据说非肝肠寸断之人不得弹奏，而断肠琴曲也能让闻者落泪。
　　叶谅自然答应。
　　叶谅当然知道染玥灵说的要抚琴一曲，是要弹断肠琴。
　　她也好奇，断肠琴真的有游戏里说的那么神奇吗？
　　叶谅随着染玥灵在这个怪异的地方弯弯绕绕，也不怕有诈，染玥灵在神界呆了好多年，为人光明磊落，不屑于使用这种不入流的阴谋诡计。
　　石壁阴冷，隧道阴暗，唯有脚下的粉尘散发着余晖，能让肉体凡胎的叶谅勉强看清楚路。
　　走到最后，却豁然开朗。
　　一个很大的精致的闺房突然在转角之后呈现在眼前。
　　染玥灵坐在琴架后，把手放在琴上，轻轻抚摸。
　　叶谅走近细看。
　　这把琴琴面上雕刻着梅花，右侧面刻着“相思断肠情”，左侧面刻着“风雪无辜人”的字样，字迹工整，凝聚着心血和无限深情，是雕刻者十分用心一笔一划刻出来的。人们看字，要的都是潦草，说得好听那是龙飞凤舞。但是，工整的字——才耗心血。练字虽然消耗心血，但是在练好字以后，写一副书画作品却不耗心血，练字过程消耗的心血，没办法转移在作品上。
　　叶谅细细抚摸字迹，梅傲寒的那般深情，仿佛也通过这极其工整的字而传达了过来。
　　可惜，这般深情——只存在于游戏里面。
　　叶谅鲜少接触古琴，又因为古琴声音低沉，她也不喜欢听古琴的声音。
　　染玥灵指尖勾动琴弦，“铮”地一声，直直深入骨髓。
　　叶谅微微皱眉。
　　捻按琴弦，声音艰涩，另一手拨动，骤然清脆，却只是相较而言。节奏急促，不同于叶谅之前听过的任何曲子。染玥灵挑拨琴弦的速度就像是……再不弹奏，琴弦就会崩断。染玥灵手速越来越快，直到叶谅只能看见无数的虚影。
　　“……相……思……断……肠……情……风……雪……无……辜……人……”
　　断肠琴曲的声调连接在一起，居然就是那一联诗句。
　　叶谅听着渐渐失了神，恍惚间想起了许许多多的人和事。
　　琴声嘈杂，杂乱无章，就像这个杂乱无章的世界。
　　而杂乱无章的背后，是最鲜活的感情，最鲜活的人。
　　染玥灵念起戏腔：“旖旎怨，怨旖旎，红颜错，错红颜。红梅坠，坠红梅，新愁辗转添伤悲。”
　　红梅不禁霜雪，飘洒脱落。多见桃花飞扬满天，何时，竟然能看见梅花飘落了？
　　可是，梅傲寒可不就是殒了命吗？
　　梅傲寒，是无言的旧恨；红梅飘落，是辗转的新愁。新仇旧恨，情何以堪？
　　这就是染玥灵。
　　叶谅蓦然回过神来，讽刺一笑，童话般的世界，幼稚的心思，不可理喻的想法，还真是……
　　但是，什么是真实？什么是值得？什么又是……心甘情愿？
　　叶谅突然想起小时候痴迷过的白天鹅，纵然现在想起来，她也会忍不住……
　　谁不喜欢童话？
　　谁不希望自己能像小时候一样，单纯的相信童话？
　　人做的所有事情，最终目的都是让自己幸福，而幸福，是无所谓追求金钱权势的，也是无所谓其他东西的。
　　幸福……
　　染玥灵，幸福吗？
　　不，染玥灵不幸福。
　　叶谅，你扪心自问，你幸福吗？不，现在的你，也不幸福……
　　一滴清泪，无声无息滴落而下。
　　原来，是叶谅哭了。
　　断肠琴，果真能让闻者落泪。
　　她一向随心所欲，但得到的，都只是更多的顾虑。
　　她告诉自己，在这个世界她也可以有亲人朋友，但事实上，她从来没有认可过任何一个人。
　　一千年了，她到底做了什么？
　　是，她懂得享受生活，她会在夏夜里乘凉，但是享受生活，也要在幸福的前提下，不是吗？
　　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恋人，自欺欺人……
　　她甚至不如染玥灵，染玥灵虽然痛苦，但是好歹染玥灵有所爱之人，有昔日的回忆……
　　她的心，好疼……
　　“铮——”琴弦断了。
　　染玥灵的手指被划破，一滴血滴落在梅花上，凄艳之至。
　　染玥灵低低笑了一声，身上燃起蓝色的火焰，一点点吞噬了她。
　　“叶谅殿下，玥灵希望你可以代替玥灵，保护好这把琴，也替神君守护一下六界，玥灵感激不尽。”
　　叶谅本来就想替代她，于是没有迟疑地点头：“好，我答应你。”
　　“姑姑——”
　　风棋突然闯了进来，一脸惊慌失措。
　　染玥灵抿嘴一笑：“风棋，姑姑早就该走了，以后，你要好好听你父王的话。”
　　“不——姑姑——”风棋大哭。
　　染玥灵彻底灰飞烟灭。
　　叶谅神色不变。
　　风棋一甩鞭子：“你还我姑姑！”
　　叶谅微微错身躲开，说道：“你姑姑是畏罪自杀，凭什么怨本殿？”
　　风棋还要说什么，叶谅扔过去什么东西，风棋当即动弹不得。
　　叶谅没心思和一个小孩子多做纠缠，没有搭理他，反而朝断肠琴那边走过去。
　　突然，迷雾陡然生起，一个人影显露在迷雾之后。
　　迷雾消散。
　　那是……断肠琴的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