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谅》朱和

9、玥灵其人（三）

　　之后，金之神尊司器神君清琅夜曾去看过梅傲寒。
　　几位尊主之间的感情并不如何，除了梅家姐弟与清夜，以及清夜与土之神尊司还神君于少铭之间·，其他都是点头之交罢了。
　　梅傲寒一直都只是重复擦拭着染玥灵的身体，他说：“玥灵最喜欢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了。”
　　仿佛她只是在生他的气，他只要让她满意就好了，她就会醒来，笑嘻嘻地说：“神君，有没有人欺负你？要是有人敢欺负你，你跟我说，我去给你报仇！”他记得，那一回她就是这样说的，她喝得烂醉，像一只猴子一样挂在他胳膊上，无论如何都赶不下去。
　　对了，她还喜欢听他弹琴。她说，弹琴，谈情嘛~
　　一想到这里，他的脸上就会浮现出虚无的笑容。
　　玥灵，有人欺负我了，就是你欺负的我，你不是说会给我报仇的吗？你不醒来，怎么给我报仇？或者不报仇也行，只要你醒来好不好？你醒来，我再弹琴给你听。
　　清琅夜见他如此，心下不忍，便听茉雪露的意见，求司轮神君于少铭来救她。
　　司还神君于少铭掌管世间所有秘密，拥有逆天之术。他有一头银发和一双银眸，生的清冷而妖艳，眼中闪烁着冷漠的光芒。
　　同样的，于少铭为人也极为漠然，如果不是好友求他，他绝对不会插手。
　　这梅傲寒如此在乎一个人，已经犯了大忌。
　　司轮神君于少铭的手中戴着一枚破旧的铜戒，鲜少人能猜到，这就是命运之钥。
　　在梅傲寒近乎崩溃的注视中，命运之钥散发出淡蓝色的光芒，修复了她腐烂的躯壳，重新将她的灵魂束缚回体内。
　　自地狱回归的灵魂终究染上了不该有的阴暗。
　　染玥灵迷失了本心。
　　于少铭说：“本尊会帮你。”因为如果不能让她变回原样，这就不算成功。
　　之后他就住了下来。
　　他太自负了，他以为可以帮到她，却是迷失了自己。
　　而这一切，仅仅发生在一个月内。
　　她太难以捉摸。他以为自己足够了解她了，却发现他只是看见了她的冰山一角。比如说，现在。
　　“滚！”
　　随着一声怒喝，是桌子被掀翻的声音，还有瓷器破碎的声音。
　　“请问我又哪里做的不够好让你生气了？”于少铭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来。
　　“就是因为太好，挑不出刺，所以才生气。”染玥灵指了指门外，“给你三秒钟的时间，离开这里！三……二……”
　　不待她话音落地，于少铭已经消失在原地。
　　天！他不想干了行不行啊！
　　于少铭满心忧伤。
　　在一切都静下来之后，她后悔了。希望他不会生气吧？他说过，他会帮她。
　　于是，她备好陈年佳酿，在院中边喝边等。可是，直到夜里，他都没来。
　　红梅纷纷扬扬，在月下幻化做灵蝶，疏影，静寂，张扬留下斑驳。树下的石桌上趴着一个不顾形象的家伙，偶尔皱皱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黑色的人影凌空而来，伫立在女子身侧。他不由暗自咂舌，她还有形象可言吗？
　　“喂，醒醒！”
　　染玥灵迷迷糊糊抬头，眯了眯眼，看清来人后，道：“好久不见。”
　　冷夜云不禁感到好笑，他们有那么熟吗？不过这丫头记性倒是不错，时隔十年还能认出他来！
　　他上前扳过她的肩膀：“你怎么醉成这样？”
　　其实，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不是吗？
　　染玥灵晃了晃。
　　只见下一秒，“哇”的一声……
　　冷夜云身上赫然多了一滩神秘呕吐物！
　　冷夜云脸上立即黑了一大片，他怎么那么倒霉？！把他当什么了？
　　强忍着将她撕碎的冲动，冷夜云一个转身凌空而去，回去换衣服。
　　当然，他并没有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不多时，他就重返这里。
　　“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冷夜云虚伪地叹息。
　　染玥灵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是在赶蚊子：“与你无关，也不用你管。”
　　他并不放弃，直切主题：“不如与我回魔界吧，他们不理解你，我理解。”
　　染玥灵似乎立即清醒了一大半：“你理解？！你凭什么理解？！”
　　她的声音尖锐而刺耳，脸上立即浮现起了愤怒：“那冷漠无情的梅傲寒，假惺惺的茉雪露，只会说大话的于少铭，趋炎附势的云鸯和离曜，一个个都说我喜怒无常，巴不得离我越远越好！一个月了，除了于少铭我谁都不曾见过！而今于少铭也食言逃走了！呵，你理解我？你有什么资格理解我？！清夜神君，便也罢了，我与他本来就不熟……”
　　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归于消失，突然，她又像发疯了一般向桌上一推，桌上酒盏碎了一地，她仰天大笑道：“听听，多美妙的声音！”美妙到一如她支离破碎的心。
　　冷夜云见此，沉默不语。这是他亲手造成的，不是吗？
　　他只是静静上前，拾起碎片，略施法术将其恢复，重新放在桌上。
　　染玥灵怔了怔神，继而苦笑道：“也罢，我便随你去魔界。”
　　尽管她知道他别有用心，也无妨了。
　　之后的五个月，生活很安静，对于她的无名怒火，他只是一味的包容，仿佛他什么都不在意。
　　这天傍晚，夕阳的余晖斜斜撒在女子的身上，女子坐在木桌旁边，木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女子身后红梅漫天飞扬，肆意而脆弱。她的身后有一名黑衣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摆弄着幽蓝色的玉箫。
　　“如何？我的手艺还不错吧？”冷夜云一挑眉，问道。
　　染玥灵去忽然叹了一口气：“我累了。”
　　冷夜云并不说话，静待她的下文。
　　僵持了许久，染玥灵抿了抿嘴：“你有什么目的，说吧。”
　　于是，他也不再隐瞒：“想不想一统六界？到时候你做女王。”
　　染玥灵垂眸：“我对权力没兴趣。”
　　“可是，若你做了六界之王，又有谁敢伤害你？别忘了，你曾经受的伤。”
　　“可我也没忘，曾经我有多善良。”况且，有时候，是否受伤不由地位和权利决定。
　　“人善被人欺，抛却你那脆弱不堪一击的善良吧！”他俯下身，在她耳边低喃，言语间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染玥灵轻笑出声，悦耳却危险。原来，他的目的在这。利用她对付神君，然后扶植一个傀儡吗？
　　“你说的脆弱的，到底是我，还是我的善良？”
　　他歪过头，目光澄澈而无辜：“有什么区别吗？”
　　她忍俊不禁：“确实没区别，好，我答应你。不过你可别装无辜，看了以后让人瘆得慌，着实不和谐。”
　　与他再次相见，是在战场上了。她的身份，已经是魔界魔君。虽然魔界真正的掌权者是冷夜云，但是她一样没少做危害六界的事。
　　时隔两年之久，看见所爱之人，她心中平静得可怕，无任何波澜。
　　“玥灵……”他唤她的名字，如同那无数个梦境。
　　染玥灵只是坐在步辇中，吃着葡萄。
　　“要参战吗？”冷夜云饶有兴趣地问道。
　　染玥灵敛下心神：“不了，还是隔岸观火的更好。”
　　冷夜云看着她：“你的心还是不够狠。”
　　“我早已无心。”染玥灵闭上眼睛，不再理他。
　　冷夜云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飞身加入战场。
　　梅傲寒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最终凝结为一个字——
　　“杀——”司战神君一声令下，率先与冷夜云交锋。
　　“杀！！！”身后战士千千万万，同魔军浴血奋战。
　　又是一场厮杀。
　　素来自私的她，第一次有了悲天悯人的情怀。
　　偶尔有几个不怕死的冲上来杀她，冰魄剑直接解决了对方。
　　这么多年，冰魄剑已经生出了剑魂。
　　她微微有些晃神，仿佛就在昨日，也许已经很久，她为了他在私下没日没夜拼命修炼，在擂台上竭尽全力，终于夺冠，换来的只是他的淡漠。不由觉得可笑而可悲。
　　无心吗？也许是，也许不是。
　　多少个午夜梦回曾记起他的温柔，又有多少个午夜梦回想起他的残忍，如今再次相遇，却没有一丝情绪。也许是已经麻木了，也许是早就放下了。
　　思绪纷飞间，无意抬眸，薄唇微抿，尽显冷情。
　　不！他不能死！
　　下意识去为他挡去那一掌。
　　梅傲寒大骇，一把揽住她即将倒下的身子，身体不住的颤抖。
　　鲜血染红了天际。
　　冷夜云不可思议地望着她，怒吼道：“你这是做什么？！你不是说你已经无心吗？！”
　　染玥灵勾起苍白而讽刺的笑，一字一句，字句诛心：“你真的以为，我很傻吗？傻到任你欺骗？”
　　艰难的伸出手，想要触摸那渐渐模糊的脸：“神君，我爱你，一直都是。可是，我累了，没有力气再去爱了。”她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她不是麻木，也不是放下，而是累到没有力气去爱了。
　　其实，一切不过是冷夜云布的局。
　　早在三年前，他就在布局。
　　他让人散布流言，说梅傲寒喜欢紫君花，依照染玥灵的性子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去寻找，在染玥灵死后，又煽动茉雪露去说服清夜让于少铭救她。接着发动战争，牵制梅傲寒等人，直到连于少铭也不得不参加战争，他知道梅傲寒舍不得让她担心肯定不会说出来。最后趁着她喝醉了脑袋不清楚，而且她肯定不会食言而肥，就将她带去了魔界。
　　他并不认为她有多么聪明。可是，只要一猜她就猜见了。散布谣言再容易不过，茉雪露是他的女儿，发动战争的事一打听就能打听到，而他偏偏出现的那么及时……只要联系起来就可以了。
　　当她知道一切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疲惫，还有心痛。
　　她累了，真的好累好累。没有那个精力再去做什么改变，就这样将错就错也很好。
　　如果她再去找梅傲寒，还不知道会受到什么刁难，更无法预料魔界对她的态度，到时候里外不是人，她没有那个精力再去应付那么多了。
　　她的心好痛，她原以为冷夜云可以是朋友，虽然他别有用心，可他毕竟是茉雪露的父亲，茉雪露那般善良，他应该不是什么恶人。可事实上，是她太天真。
　　她挣扎着想要摸一摸他的脸，那是她做梦都在思念的人。
　　她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的。
　　染玥灵喃喃自语：“如果……能再听你弹一次琴，那该多好？”
　　梅傲寒因为她而心神不宁，所以才落于下风，其实他可以与冷夜云打成平手。所以，她毫不犹豫地为他挡了那一弑天掌。如果被打中的话，他会身负重伤，离死就不远了。
　　梅傲寒双目通红，见她越来越吃力，伸出正在颤抖的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贴在脸上：“玥灵乖，没事的，你会没事的……祸害遗千年，你肯定能好好活着……我还会为你弹琴……别抛下我，求你别再抛下我……”
　　他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说给谁听，就那么喃喃自语着。
　　渐渐地，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双唇不断翕动着，却只剩一片空白。
　　冷夜云忽然发觉，原来他已经动情，虽不至灵魂深处，却足以让他疯。
　　于少铭赶来，只看见这一幕。
　　心痛到窒息。
　　完全陌生的感觉。
　　他的血泪顺着脸颊滴落到她的手上，下一刻，她的躯壳随着灵魂化作了光与尘埃。
　　梅傲寒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玥灵——不——”可是，她再也听不见了。
　　于少铭捂着胸口，那里仿佛有什么碎裂了，浑身一软就跌坐在地，他怎么也想不到，两年前那是她最后一次对他发脾气。
　　周遭，战火依旧。
　　世人皆知，那场大战，魔界大败，因为冷夜云的不抵抗。
　　世人皆知，司战神君梅傲寒自那场大战之后就疯了，为了铸一把琴，把自己的魂魄都赔了进去，落得魂飞魄散。
　　世人皆知，那把琴叫做断肠琴，无人弹奏空响三百年，闻之者无不落泪，三百年后便消失无踪。
　　世人皆知，半神半魔茉雪露失踪，至今不知下落。
　　世人皆知，冷夜云归隐山林，再不曾出去。
　　可无人知，这场悲剧的背后，还藏着什么秘密。
　　……
　　三百年后，人界。
　　顾丞相府有个庶出的小姐，于七月十五日出生，被冠上不详之名。出生几日之后，那位庶出的小姐就失踪了，也无人关心她的下落。
　　她记得，她的灵魂是那个清冷而妖艳的男子在忘川河里忍着巨大的痛苦一块一块拼凑起来的。
　　她醒来时，只看见了他。
　　他说：“这里是妖界，从此你就住在这里吧，也没人认识你。”他又说：“这是断肠琴，我觉得这把琴你拿着更合适。”
　　染玥灵突然哭了起来。
　　却道是，好一个阴差阳错，好一个误会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