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谅》朱和

11、断肠其琴

　　断肠其琴
　　他穿着一身红衣，蜷缩着身子，坐在琴架上。
　　一头银发铺满他的后背，不束分毫，肆意而张扬。一身暗纹银绣的红衣，旖旎层层红纱翻开，给瓷白的肌肤映上红色的翳，分外妖娆。红纱层层褪去，露出一双白皙细腻的手，那手上没有血丝，也没有青筋。两侧的发丝也垂落下来，银发掩映之下，他缓缓抬头，徐徐显露出那世间罕见的容颜，那水墨画一般的眉眼。
　　额角工整，眉如折刀，浓墨重彩，锐利而凄凉。重帘遮掩下，漆黑的眼眸静静凝视，干净纯粹，眼底却含着万丈星空，情愁无数。眼角微敛，红晕晕染，乍生潋滟。鼻峰温润，牵引着一双薄唇，似笑非笑，勾魂摄魄。面颊棱角分明，阴柔中带着英气。气度清艳，又干净又邪魅，矛盾而天衣无缝。
　　如果真要比较，他比不上叶千泽的圣洁，而叶千泽，也比不上他的清艳。
　　叶谅觉得……她有些心神不定。
　　她缓步走上前，他身上淡淡的梅香就愈加清晰。那香气，清幽动人。
　　叶谅低声细语：“你是……断肠琴吗？”
　　叶谅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惊到他。她可以确定，他就是断肠琴。
　　也许是那一曲断肠曲的缘故，叶谅对他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男子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看着她，又眨了眨眼睛。
　　叶谅凑在他发顶轻轻闻了闻，这香气让她有些上瘾入迷。
　　她问道：“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他依旧没反应。
　　得了，是个又聋又哑的。
　　叶谅扶额长叹，还是心有不甘地说道：“染玥灵把你托付给我，让我照顾好你，如果你在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把你带走了。”
　　他还是没有反应，叶谅也不管那么多了，直接把他抱了起来。
　　断肠琴也没有多么重，犯不着叶谅用内力支撑着，她还有些诧异。
　　旁边风棋目瞪口呆。
　　他只在戏文里见过男人这么抱女人的，或者是男人这么抱男人的，还从没见过女人这么抱男人的。
　　叶谅却听不见风棋的心声，因为风棋就连眼神也变换不得。
　　因为叶谅知道风棋在定身术解除以后，肯定有办法自己出去，所以叶谅也没有搭理风棋的意思。
　　正当叶谅捏出法诀炸开头顶的时候，她怀中突然一轻——怀中的男子消失不见了，转而出现了一把古琴。
　　叶谅挑眉，也没说什么，左右他也听不见。
　　叶谅轻轻一跃，向外面冲了出去。
　　重影还在生气，他也不担心叶谅会在妖宫里面出什么事，且不提冥王和叶千泽给她的无数法宝，单是因为叶谅的身份，就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到她头上。
　　重影没心思睡觉，就坐在桌子旁边发呆，心里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还从来没有这么……爱过一个人。他以前看来，爱情都是胡扯，可是碰到叶谅，仿佛其他东西才是胡扯。
　　他与叶谅联姻的目的并不纯粹，而且没有圆房，所以无论叶谅怎么强调她和他是夫妻，他心底始终不安。而且叶谅本身也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主儿，论身份，他也管不到她头上——只要他顾虑冥王的存在，只要他不敢得罪冥王，只要萦萦还是他妹妹，只要妖界还是他的家，他就不敢也不能管叶谅。
　　叶谅今天一直盯着妖王，这就不是个好兆头。
　　叶谅回来了。
　　重影回头，却见她怀里还抱着一把古琴。
　　重影倒是没认出来那是断肠琴，反而见那把琴并非凡品，绝对能化出人形，顿时醋意横生——能化出人形，按她那德行，那肯定就是男的！否则她抱在怀里做什么！
　　重影不禁说道：“娘子果然是个风流人物，这才一会儿，就逍遥地不像样了。”
　　叶谅一脸懵逼：“我又怎么得罪你了？”
　　飞雪其人
　　神界。
　　九落神君神色沉重地匆匆走过。
　　“等等，九落神君。”有人叫住了他。
　　九落神君止步，回头一看，原来是狐王飞雪。
　　九落神君神色复杂：“狐王可有何事？”
　　飞雪盈盈一拜，说道：“九落神君救过飞雪一命，飞雪一直未能答谢神君，便用半身修为炼成一颗奇丹，愿赠予神君，助神君渡过瓶颈期。”
　　说着，就从袖子里面掏出来一个朴素的小木盒子。
　　狐王飞雪，在什么事情上都淡漠平静，唯独在他头上倔强之至，这一点倒是和他很像。
　　半身修为……渡过瓶颈期……
　　九落神君叹息一声，说道：“当初本君出手相助，只是因为本君也是九尾狐，与前妖王有不小的渊源，前妖王求救，本君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只不过本君来迟了，只来得及救下你一个贵族。”
　　飞雪咬咬下唇，说道：“这只是飞雪的一片心意，还望神君莫要拒绝，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有这样才能抵消飞雪的业障，让飞雪心里好受一些。”
　　说是奇丹妙药，其实，除了那半身修为，里面还有痴情花的成分，只不过怕九落神君发觉，再加上飞雪本来也不想用这些不入流的手段，也因为不清楚痴情花的作用有多大，就保守起见，所以只是混合了一点花香罢了。
　　如果效果不理想，那还可以有下一次，但如果过犹不及了，就没有后悔药可以吃了。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她最想的，还是以身相许。
　　可偏偏，九落神君喜欢的人，是萦萦的嫂子。
　　九落神君犹豫了。
　　“……六界大劫即将到来，神界离灭亡……不远了……”那个人说的话在他耳边回响，他不禁想，如果他能突破瓶颈，也许对抗这次大劫能再多一些胜算。而且，如飞雪所言，他如果接受了这枚丹药，也是了了飞雪一番心愿。
　　可是……飞雪毕竟是妖，还是狐王，与飞雪的牵扯太多，或许会影响到他对于全局的判断和掌控……
　　九落神君久久难以做出决定。
　　他知道——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在他的任何一个决定，都会影响到最后的结果。
　　良久，九落神君道：“那么，本君却之不恭了。”
　　飞雪温和一笑：“飞雪预祝神君早日突破瓶颈。”
　　……
　　叶谅一行人在妖界待了一晚上，第二天就要收拾收拾回仙界。
　　只不过，叶谅怀里多抱了一把古琴。
　　叶谅怕叶千泽真的生气，不敢耍小聪明，一大早就去请安，顺便请罪。
　　叶千泽见叶谅态度诚恳，骂了她一顿，也就消气了。
　　叶谅不敢作死，也就没敢说要看他真身，准备找个合适的时机再说。
　　但正在这个关头，又出了一件大事。
　　风墨其人
　　叶谅等人离开妖宫的时候，是要妖族众多贵族相送的，也就意味着，那个被她丢下去的狼族王子风棋也会到场。
　　四人走出妖宫大门，妖族贵族都候在门外——单是冥王一个，就值得他们如此恭敬了。
　　狼王风墨带风棋来这里的时候，也没有交代什么细节，只让风棋自个儿在一边自娱自乐就行，风棋自然意识不到这几个人有多么尊贵的身份。
　　风棋与染玥灵虽非亲族，风棋与染玥灵也没有亲近到什么地步，但是好歹染玥灵在风棋遇到瓶颈的时候指点过一二，昨晚风棋就是过去请教染玥灵了，结果却给染玥灵带来了杀身之祸，如果不能向那罪魁祸首讨回代价，不能为染玥灵报仇雪恨，那狼族颜面何存？
　　风棋当即祭出自己的剑，仗着自己是狼族王子，大喝一声“你还我姑姑命来”，就冲了过去。
　　不待叶谅有所行动，重影就从一个刁钻的角度一脚踹上风棋的肚子，把风棋踢出几米远。
　　重影一心都在叶谅身上，回头问道：“娘子，你没事吧？”
　　叶谅心底有一种异样的不是滋味，摇摇头，说道：“我没事。”
　　诚然，她并不需要他的保护，但他这份护着她的心思，却让她又想起昨夜听断肠曲的时候没有思考完的事。
　　她从未认可过任何一个人……
　　可是，认可别人，就意味着交付真心。交付了真心，就意味着她会舍不得离开……她最大的坚持，就是回到现实世界，如果她舍不得离开，那么她的一切努力岂不是都要付之东流？
　　可是，现实世界短短几十年的一辈子，和在这里漫无边际的生命，哪个更加重要？
　　她为了所谓的坚持，已经错过了很多东西，她坚持的，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而且，她分明可以在这里继续她的研究，但是她却选择了放弃，虚度光阴……
　　不，她做研究的根本目的是为了帮助更多的人治疗心理疾病。如果是在这里，她完全无法实现。对于虚拟世界里面的NPC，根本没有帮助他们的价值。他们都只是幻觉……她不能沉迷幻境，贪图一时的舒坦。
　　就像昨天晚上她随口污蔑染玥灵是畏罪自杀一样，NPC的感受，永远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NPC——永远都是虚幻的。
　　叶谅垂眸，有过片刻柔软的内心再度冷硬起来。
　　她看着断肠琴，只觉得这是一个会动摇她决心的不祥玩意儿，也没有了昨日面对它时的异样情绪。
　　风墨冲了出来，扇了儿子一巴掌，又跪在叶谅面前，俯首说道：“犬子无礼，还望殿下仁慈，念在他年幼无知的份上，饶他一命。”
　　叶谅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把断肠琴往叶千泽怀里一塞，施舍了一个眼神给风墨，正想骂人，却冷不防觉得他的身影有些眼熟。
　　叶谅冷静下来，迟疑了一会儿，说道：“等等，狼王，你先抬一下头。”
　　众人皆是一愣，都摸不准叶谅是什么意思。
　　风墨依言抬起头来。
　　“百里尘封！”叶谅大惊失色，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他来。
　　风墨不明就里地看着叶谅。
　　那个梦境的一切重新浮出脑海，叶谅平定心绪。
　　是了，苏若依当初是杀了他，却没有让他魂飞魄散，他会喝下孟婆汤，走过奈何桥，忘记苏若依，投胎转世并娶妻生子，也都是意料之内的事。
　　苏若依啊苏若依，你不肯轮回，化作痴情花，又有什么意义呢？
　　妖王闵邪皱了一下眉：“叶谅殿下，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叶谅深吸一口气，说道：“没事。”又道：“王子年幼，本殿姑且不与他计较。”
　　说完，抬脚就走。
　　冥王拍拍重影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叶谅认识他的前世。”
　　此话一出，众人错愕。
　　因为认识他的前世，所以放过了他的儿子？
　　风墨起身，瞪了风棋一眼。
　　都是自己惯下的！
　　这么想着，风墨又恨铁不成钢地摇头叹息起来。
　　如果不是他母后去世早，他也不会这么娇惯风棋。
　　墨泽其人
　　魔界，魔宫。
　　“连珺！你把魔界的脸都丢光了！你瞧瞧，孤闭关的时候，你都做了什么？那叶谅殿下魅力就那么大吗？大到你不管自己是魔界的皇子，去给人家当面首，最后还让人家扫地出门！！！”
　　连珺风轻云淡地看着那个人大发雷霆。
　　这就是他名义上的父王——墨泽。
　　墨泽倒是一副好皮囊，英俊高大，就是眼神太过骇人。他紧紧裹着一身黑色长袍，就像是一个把自己裹在衣服里，怕把自己一放出来就会发疯的魔鬼。
　　如果不是因为前面几个哥哥斗了个两败俱伤，死的死，残的残，墨泽说什么也不会管他。
　　旁边的左护法愁凝云煽风点火说道：“小皇子你也真是的，你不知道你父王也心疼你吗？好端端一个皇子，去给人家做个什么面首？这么大个了，还这么不懂事！”
　　愁凝云生得妖娆艳丽，穿一身夸张的花花绿绿的衣裙，□□半漏，是个活脱脱的蛇蝎美人。本来她是站在大皇子那边的，后来大皇子失势，她为了洗脱关系，毫不犹豫毒死了大皇子。
　　魔界里掌权的，也就只有魔君墨泽、六皇子连珺、左右护法以及三位长老。
　　可见这位左护法愁凝云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墨泽深吸一口气，背过身，负着手说道：“那位叶谅殿下，不是你能肖想的人。妖魔二界准备联手，孤已经和妖王商量好了，准备联姻。妖王愿意把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嫁给你，你要做好准备。”顿了顿，又说道：“此事尚不急着昭告六界，时机还没有成熟，你别把事情捅出去。”
　　妖王的小女儿？
　　愁凝云眼底闪过看好戏的光芒，那不是那个嚣张跋扈闻名六界的青乐公主吗？
　　连珺作了一揖，说道：“儿臣自然知晓分寸。”
　　墨泽这才和缓了脸色：“如此最好。”
　　其他几个儿子狼子野心，时时刻刻都在想着造反，所以他们勾心斗角的时候，他顺便推波助澜了一下。轮到头来，只有这个他一向不打关注的小儿子，有能力又没有野心，才适合当储君。
　　连珺没有其他反应。于他而言，如果不是叶谅，娶其他人的话，是不是谁又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