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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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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红拂于梦魇中惊醒,呕出血莲朵朵,在身下的锦被上晕开深浅不一的脉络。
她梦见了一场大火,接天的火光将暮色烧灼得滚烫,她瞧着自己在烈焰中被烧灼殆尽。
焚身以火?她可不会甘心做那扑火的飞蛾。
撩开汗湿的额发,红拂打量了四周一圈,心下一怔——这是多年前她在太白住的屋子。
“梧桐!梧桐……”红拂看着这个陈设如旧的地方,歉疚和无助占据了全部的情绪,她只能喊出这个名字。
梧桐闻声赶来,手上端着刚煎好的热汤药,一路小心护着冲进了屋子。
红拂经脉损耗过多,背后又有几乎致命的伤口,好不容易靠秦川雪莲名药将她的命保住了,这么一偏激过动,凝好的伤口又被折腾地裂开。
梧桐看到的,就是红拂背上被血浸透大片的模样,像只折了翅的鸟儿。
“没事没事。”梧桐将药放在案旁,用烫得炙热的掌心轻抚红拂的脸颊。
“这是哪儿?”红拂明知故问,她希望从梧桐口中听到一个她想要的答案。
“秦川,太白剑派。”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将你带回来时,你很是虚弱,没有大夫敢医你,他们告诉我只有七叶雪莲才能保住你的性命。”梧桐看着红拂被染得通红的后背,趁她走神,连点几处穴位才堪堪把些止住,“我问过了,这东西,只有秦川太白剑派有。”
红拂像是不知疼痛似的,强撑着要起床:“那我现在醒过来了,是不是就好了,我们走吧。”
“你为何总是选择逃避呢?”梧桐按住红拂,让她冷静下来。
“你在说什么?我不大明白。”红拂怔怔望进梧桐的眼里。
“你不是很想回来吗?你不是很想你的师父同门吗?”
“是啊。可是想又有何用?当时在所有人眼里,我做了那样的恶事,令太白蒙羞,他们又怎会不怨恨我呢?”
“我说过的,那从来都不是你的错。”
“那他们信吗?即便他们相信我,现在又如何呢?”红拂垂头,嚅嚅道,“我已不是当年的我了,我这双手,染了太多的人命。”
梧桐抱着红拂,静默不语。
“阿拂,你真的醒了!”
月白的绒靴踏进屋内,太白的剑服下摆扫过门槛,一名束发女子快步至红拂身边。
五师姐。红拂在看清来人时心中默念了一句,却还是生涩于开口。
“你怎么回事?让你给阿拂送药怎么送成这个样子?”五师姐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见红拂的伤口裂开,一把推开梧桐,“我们阿拂都流了这么多血,你还傻抱着,她可最怕疼了……”
被搂进熟悉的怀抱,红拂才像是有了知觉,不知是否因着这一刺贴着心,后背的疼痛让她难过的快要死去。
“师……师姐……我好疼。”红拂终究是哭了出来,而且哭得不顾形象,鼻涕眼泪全部抹在五师姐的衣襟上。
五师姐的性子虽直,但听见红拂的哭声,揭开纱布的手还是不由自主地放缓。
这还是梧桐第一次见红拂如此明目张胆地放声大哭,哭相说不上好看,却也有几分可爱。
“好了好了,阿拂不哭,师姐等会儿给你做香菇炖鸡吃,好不好?”
上好药,红拂还赖在五师姐的怀里不肯松开手。
她好怕这一切都是温暖的假象。
“好啦,你也从小姑娘变成大姑娘了,你平常也是这样在你夫君面前爱哭鼻子吗?”
“夫君?”红拂后知后觉。
五师姐指了指立在门边的梧桐:“他带你回来时说的,难道不是么?”
红拂点头:“是……是的。”
“小姑娘,你离开我们都多久了?我们一直很想你,如今有了夫君都是在这种情况下才叫我们知道,怎么论我们都是你的娘家人,你这样做未免也太任性了些。”
“师姐,其实我一直都很想你们。可是……”红拂欲言又止。
“你还在想当年那事?”五师姐揉揉红拂的头发,“当年发生那么大的事你都不告诉我们?直到上了刑场消息才传到剑派,我们赶到时只剩下斩令牌,大家都当你已经……”
“你们,不曾怪我吗?我是个杀人犯。”
“阿拂,你是我们的家人,我们都相信你是个可爱善良的小姑娘。后来你生身父母再犯案被抓,才给你洗了冤屈。”五师姐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小师妹当时都哭得快要昏死过去,好在你没事,如若她还在,知道此事一定很开心。”
“嗯……”
红拂又听着师姐讲了许多事,都是她不在秦川的这些年发生的。她难得的有这般安静的时候,托着下巴听得入迷,门边的梧桐也看得入迷。
后来又陆陆续续地来过些旧日同门,红拂的看上去释怀许多。
当天夜里,红拂让梧桐偷偷背自己去山顶剑坪看星星。
红拂自然地将头搭在梧桐肩上,两人坐在毛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今儿天气好,正适合看星星。”
“确实。”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好像突然又回到了小时候,有许多人爱我。”
“现在也一样,有许多人爱你,包括我。”
“道长道心不坚,现在还学会了这些花言巧语。”
“真心话。”
“梧桐。”
“嗯?”
“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吗?”
“你若还有怀疑,我会竭我所能让你相信。”
“你莫要骗我负我。”
“好。”
风声呜咽,群星闪耀,爱意无需宣之于口便被一吻封缄。
下山路上,有人拦住了二人。
“梧桐师兄,别来无恙。”玉龙嘴上问好,手却连作个揖都没有。
梧桐没有应声。
“你认识他么?”趴在梧桐背上的红拂戳了戳他的耳朵。
“不认识。”梧桐否认。
“你撒谎。”红拂察觉到了什么。
“想必这位就是红拂姑娘了。”玉龙话有所指,看的却还是梧桐。
“是我又如何。”红拂冷淡开口。
“那可真是辛苦我这师兄了,为了取你首级,竟还要陪你演这么久一出的恩爱戏码。”
“你什么意思?你以为凭你这三言两语就能挑拨我们的关系?”
“在下可没这本事,不过红拂姑娘你大可看看我师兄腰上锦囊里放着的那枚枭首令里藏着的究竟是谁。”
红拂确实检查过梧桐的行囊,只是她从未发现过他身上藏着枭首令这东西。
长臂一捞,红拂便结下梧桐腰上的锦囊。打开一看,里头除了些银钱,底下果然压着一枚铜绿的枭首令。枭首令拆开,里头有一被卷成细香状的纸柱。
红拂没有打开这张纸,而是将它举到梧桐眼前。
“这是枭首令的通缉单吗?”
“是。”
“这画像上的人是我吗?”
“是。”
“你接近我真是因为枭首令?”
“是。”
红拂深吸一口气,将手里的东西收拾好又重新系回梧桐腰上,最后拍了拍梧桐的肩:“放我下来。”
“阿拂……”梧桐不肯。
“放我下来。”红拂继续冷淡开口。
梧桐只好将她放下。
“我自己可以走,只是这路,以后还是只我一人走。道长最后没有骗我,红拂多谢,我们还是就到这里吧。”
红拂走得很急,伤口又裂开,白衣透血,是天地苍茫之中的一抹艳色。
“阿拂!”梧桐几步跟上。
“别跟着我,别再让我见到你,你从头到尾虚伪得令我恶心。”红拂一句话将梧桐钉在原地,自己却消失在太白山门。
“梧桐师兄,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也——”
“滚!”梧桐背对着玉龙低吼一声。
玉龙心满意足地离开。
秦川夜风大,梧桐在红拂屋外守了一夜,像极了二人初相识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