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蜜同人]若非群玉山头见》末烬

14、两不疑

　　润玉再次醒来，却是被那在鼻梁上作怪的刺痒弄醒的。影壁之上反射着灼灼旭日光，他习惯性伸手欲揉揉双目，将那作怪的人抓了个正着。旭凤侧身撑着左手看着他，笑得一脸餮足，右手则握着他一缕发丝把玩。

　　“醒了？”旭凤趁着他迷迷糊糊的当儿，忽地凑上前去偷了个香。

　　“好脏。都没梳洗。”润玉嫌弃地撇了撇嘴，挣了挣头发，“放手，头发有什么可作弄的。玩儿你自己的去。”

　　旭凤却不肯，傻笑着拉着头发不放：“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昨夜，忘了与你结发了。”他随手拈来一枚凤凰翎羽，倏地削下润玉一缕青丝，再与自己的拧成一股，方念诵道：“绸缪结发初，百岁以为期。但上神仙龄长久，我只愿永不期至。”

　　润玉容色一顿，摇了摇头：“结发原是夫妻洞房之仪，你我这般算个什么？况这句诗之后仍有一句，岂意中道间，弃我忽如遗……”

　　“那你会弃我于中道么？”旭凤打断他的话，唇边忽然掠过一丝凉意：“我倒忘了，你已与锦觅定了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书为凭……”

　　“那你呢。”润玉淡淡道，指腹从眉心一路向下，经鼻，至唇，堵住他脱口欲出的话，“我来告诉你。父帝已遣了十六仙使、十六仙娥到洛湘府中下拜帖，最迟五日内，水神与锦觅便会上天界商议婚期。你若是敢在那一日，当着父帝母神和天界大小神仙的面前，将你昨日说与我的话再说一遍，我便是墮下修罗地狱也不弃你。”

　　旭凤面色一僵，“你当真？”

　　“当真。”润玉不假思索道。反正口嗨是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的，何况他知道旭凤的答案。小说里他再喜欢锦觅，也没敢真正做些什么阻止，甚至不敢当着太微和荼姚的面前承认，又怎能指望他对自己例外。

　　果然，旭凤只是神情艰涩，不发一语。

　　“罢了。还是当我说笑吧。”润玉弯了弯眉眼，喉咙里却窜上一股窒息般的苍凉。他看着旭凤手里一点点绕成同心结的青丝，笑如朗月：“我知道你不敢，我也不敢。你倒也不必将过错推在我身上，放眼天下，敢同时惹上这几位的可不多见。你不敢，不算什么丢人的事。”

　　“润玉……”

　　“但你实在不必担心自己。”润玉缓缓起身，以手掩眸，只有笑容不减，“哪怕你真敢如此，且不说水神，父帝和母神都是最会权衡利弊的。他们只会认为是我恬不知耻地引诱火神在先，毫不犹豫地舍弃我，将我这个蓝颜祸水当场诛灭，来保全他们唯一的嫡子。”

　　虽然他们也不算错。

　　他在旭凤的沉默里无奈地摊了摊手，赤着身子下床去，光影的交错里，他草草披上外裳，慵懒道：“何时火神想再讨教，只管来璇玑宫即是。”不过他揉了揉腰，又叹了口气，“只是别再这般莽撞，倒不知你是双修，还是采阴补阳了。”

　　一步，两步，仿佛踏在无尽的时光里。润玉出得栖梧宫，对着朝霞白露，忽地耸肩狂笑，笑到眼角忍不住滚下一滴泪，落在凤凰花的叶脉上，汇作露珠，在灿烂的日光里蒸发成看不见的水汽，转瞬即逝。

　　与锦觅的婚期，终究定在了下月初八。而旭凤自作主张去平定了西北作乱的共工一族——那原是润玉管辖之地——还提了把染血的长剑上殿来给润玉道贺，说要“拭目以待”。月下仙人以为他是为着锦觅，而众仙则深以为是火神与夜神不和之故，如今当面都敢给润玉难堪。

　　亏得是旭凤不敢，否则他这条命也差不多交代了。当时润玉是这般想的，倒不在乎什么难堪，有人愿做自己杀人的刀，免了他的劳累，他乐得清闲。

　　事实证明他言之过早。

　　那夜群玉池畔，月上中天，晚风送寒，清光如洗，银河泄踪。润玉被旭凤翻来覆去地折磨着，一次又一次、一番又一番，他们抵死纠结缠绕在一起。粼粼沉水波纹上荡漾着白皙的晚香玉花瓣，起起伏伏，行来春色三分雨，眠去巫山一片云。

　　情到浓时，云收雨歇。旭凤在润玉耳畔恶俗低劣地笑道：“你这副模样当真能娶妻生子？怕是要让锦觅独守空房吧？”他停了停，恶趣味地ding了ding，满意地听到一连串细碎的shen yin，“三月初八……等你们成了亲，我或许还会来找你，趁着锦觅不在来找你，我会让叔父多叫锦觅去姻缘府……或者晚上她回来，在外面逗弄魇兽，我们还在这池中……”

　　润玉在放纵的浪潮中缓了好一阵，才勉力将他推离，凉凉一笑：“火神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你是想说以后背着锦觅来寻我……做这档子事？呵，火神殿下纯孝仁善，好歹与锦觅相识一场，便忍心对她如此？莫忘记，你能做这些事，是我容你纵你。我不容不纵，你便什么都不能。”

　　那笑声停了须臾，润玉方听见头顶上方旭凤有些伤感的声音：“你就一定要说这样的话来刺我么？”

　　“逗你玩儿的……叔父那些话本子，你还是少看一些为好。”润玉噗嗤一笑，转身伏在旭凤的胸口，刮一刮他秀挺的鼻梁，“你不是那凡间霸道张扬的富家公子，我也不是南风馆的卑微小倌儿，别给自己加上这些烂俗戏码。”

　　旭凤捉住他的手，就着掌心吻了吻，道：“我倒情愿你我皆是凡世中人，这个时候便可以无所顾忌寻个世外桃源，隐居山林，了此一生。”

　　润玉无声笑道：“好呀。”心内却说人间的豺狼尚且有恻隐之心，天上的神仙却往往情意淡薄，又不得长久。当神仙的羡慕人间自在，待他们真做了凡人，却又不耐烦人世繁杂，要去隐居世外。

　　哪有那么好的事。

　　芭蕉宽阔的叶面随风起伏了一下，遮蔽了凄寂的月光，叶荫泻得润玉面上一片暗沉，旭凤拨开他的乌黑的发，在眉心印下一吻，“承君一诺，永志不忘。”

　　一夜迷离转瞬即逝。直至破晓，昴日星官上值，旭凤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去。目今是二月初八，诸事皆宜，百无禁忌，奈何今年这历书写得不大靠谱。分明的好日子，却叫锦觅受伤，天后被废，俱都挤在了这一天。

　　润玉无意阻止，不过很是喜欢看戏。他看戏不重要，重要的自然是带上天帝和水神。旭凤修炼琉璃净火，倒不需要润玉通知，一旦天后动用业火八卦轮盘，他自会察觉前来相救。

　　锦觅受伤不受伤自然不在润玉的考虑范围之内，甚至她受伤对润玉而言也是好事，正好用来牵制水神。是而，他直到将近巳时方才去了太微的九霄云殿，将这些年搜集的天后行径一一奏报。

　　其实哪里需要奏报。无论天帝怎样冠冕堂皇地伪作受人欺骗的模样，也就是面子上骗骗外人，这些年天后荼姚的嚣张跋扈，倒行逆施，他这个枕边人如何不知？

　　而太微做下决断，也不过盏茶功夫。这笔账很好算：鸟族已经没落，太微帝位稳固，荼姚于他不过鸡肋。而水神因梓芬之死，注定与天后不共戴天，与其得罪水神，倒不如卖他个面子，顺便将这溃疡一刀拔除。

　　两人到紫方云宫门外时，只见一众天后侍女严阵以待，润玉凝神一想，便猜着几分，遂与太微道：“父帝，常言道，子不言母过。润玉今日已是不孝。此乃母神寝宫，润玉不便擅入，还是在此守候为好。”

　　太微听罢，深觉今日之事的确不便当着润玉处置，便道：“我儿说的有理。你且在宫外等着，放心，锦觅仙子定当无虞。”

　　润玉颔首道：“有劳父帝照拂锦觅了。”

　　太微肃然上前，挥手间不动声色制住紫方云宫守卫人等，负手进去。润玉掐了个诀，掩了身形悄悄跟进去——笑话，他此番便是为了看戏，怎会错过。不过是骗一骗太微，叫他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不关心，才会对自己降低戒备罢了。

　　结界之内，锦觅已受了第七道滚油之火，环绕八卦转盘的沸油烈焰热气滚滚，有如鞭笞，润玉观得锦觅灵台之间有一缕水烟缓缓逸出，被火气瞬间吞噬，蒸腾无影踪。

　　太微大骇，抬手欲毁去天后的结界。那边厢锦觅已跌倒在地，捂住胸口，不能抑制地大咳出声，最后勉力凝了凝神，方才勉强喊了句话。

　　就这一句，让太微停了手，暗处的润玉亦险些显出身姿来。

　　锦觅濒临死地，自然声音颇大，落在天后耳朵里更是振聋发聩：

　　“天后……天后若是现下焚了我的灵元五内，怕是……怕是也一道杀了火……火神之子！”

　　锦觅颤巍巍抬了手，指了指眉间印堂，“这里，有二殿下的元髓成形……不出……不出十年……十年……”她孱弱地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笑，“如何……如何不可能？我与火神……已然双修……双修过。”

　　润玉发觉自己似乎是反应速度降低了。他听全了锦觅的每一个字，才回味过来她究竟说了什么。然后一连串的疑问包裹了他：是他漏算了什么？锦觅是在使诈？或者她与旭凤真得双修过？可旭凤明明一早对他……又怎会按着剧情与锦觅这般？

　　他无声地勾了勾唇角，已无心去看天后作何反应。

　　再回神时，结界已毁。举目而望，但见天帝满面痛惜，天后捂着胸口苟延残喘，而旭凤跪在地上，胸口插着两片被血色浸染的雪花，而水神洛霖抱着锦觅，杀机毕现。

　　天帝施法震出那两片血色霜花，将耗尽气力阖眼昏过去的旭凤伸手拖住，睚眦怒视倒于一旁的天后，低沉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来人！将天后押入毗娑牢狱！削去后位，永生不得再入神籍！”

　　嬉笑怒骂，悲欢离合，皆是他人眼中戏文。而旭凤昏迷，自然无法解答他的疑问。润玉趁乱引了丝灵力出去，直冲着锦觅眉间。须臾，他掌中握了一团柔软的华光，如不世怒烧的红莲。

　　他下意识伸手附上自己的印堂，忽然想起那日旭凤对他念叨：绸缪结发初，百岁以为期。

　　真相如何，缘由如何，其实哪里重要呢。

　　他合掌，微微用力，那脆弱的元髓便如风中飘絮，湮灭于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