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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缘以结不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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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井然不喜欢“江江后桌”。
纵使她从未与他当面说过一句话。
关井然飞速回到,“谢谢。”一个愉快的表情,“蓝色衬衫很好看!”
她还是很喜欢那件蓝色衬衫,别人总说蓝色能把肤色白的人衬得更有精神,确实不错,发完关井然又懊恼,自己怎么总注意这些有的没的的东西?!
想要快速的结束对话,就是在对方发来“谢谢夸奖”之后不再回复,然而她忘记了,在很久以前,她面对每一个夸奖,也不过是自己喜悦羞怯一笑,并无一句大大方方的“谢谢”。
对方回复的是:“放假第一天,打算去约炮。”
这个小孩子又来了,关井然心想,总突如其来,不合时宜的说一下故作成熟的话,明明就是个幼稚的小男孩。她似乎习惯性把同龄男孩看成低龄低心智。
“那祝你成功找到小美女哦~”她在微信上的语气一直都是不瘟不火的。
“行,”发来一张图片,居然是关井然和冷丹玉还有其他几个同学刚拍的成人礼合影,“就最右边那个蓝裙子的吧。”
关井然愣在那里,心里想笑,却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觉得这小孩说话很有趣,也大概是觉得他又把自己扮得像个花花公子而想要取笑他。她心里的笑容僵在了心里。轻轻点开“江江后桌”的个人名片。
里面的个性签名“相逢艰复艰”。是王国维的词。
关井然第一次被他添加为好友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对方的一丝挑逗,似乎总在找话题,她也一直婉转的拒绝这每一个话题,但可气的是,每一次拒绝着就不知怎么被他带开了话匣子,第一次聊天就说到他的个性签名,没办法,关井然真的很喜欢这首词,“只余眉样在人间,相逢艰复艰。”
她劝慰自己,没关系,下次不理他,说要写作业就好了。
但她次次败下阵来。
她不喜欢他这种玩世不恭的样子,装的也好,真的也罢,她不喜欢任何人脸上的一副自恃聪明的样子,她面前摞着一沓沓没做完的卷子,跟要垒一座城墙一样,而这些理科班的聪明男孩却还在打篮球,玩手机,同时保持着尖子生的地位无法撼动。
她坚定地认为,当一个男孩子有着聪明才智,却仍孜孜不倦时,他才脱离了小孩子之流。这样就证明了她为什么会答应做楚恒的女朋友,楚恒完全是那种踏实稳重的样子。
“江江后桌”的微信昵称只有一个字,一个和关井然心目中的他很不相符的字,“安”。每次和他聊天,她都会不自主的点开他的个人名片,看他的昵称,看他的个性签名,其实日复一日从没变过,他只会把头像从这一张鲁鲁修换成下一张鲁鲁修。
关井然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中二的小男孩可以有那么让她喜欢的签名,和那么好听的名字。
关井然傻笑,自己真有趣,一个个性签名而已,还不允许别人高考之前多读点书积攒个作文素材吗?怎么就在你心里还成了“正中红心”了?
她退回到聊天的界面,刚才的信息还没回复,“这个姑娘现在要跟她老妈回家吃肉了,你从你勾搭的二十几个小姑娘里选一个去吧!”
“。。。”
关井然一直毫不隐藏的说他有二十多个小女孩同时聊天,其实是在暗示他,觉得自己可以退出这个二十人阵营,她不知道这么说是否会有些自作多情,人家没表过任何除了“同学情”之外的其他意思,你一直在拒绝什么?
但是,战线拖太久更麻烦,不管有没有,还不如快刀斩乱麻。毕竟自己不能把爱历史的心切一半给别人。
历史会吃醋的。
坐在家长席的妈妈刚好走过来,看见关井然在聊微信,新奇的问,“你都会用微信啦?这个真的发信息不要钱么?”
学校的礼堂不算很大,只有部分想要来观看成人礼的家长才会过来,学生们报个名,家长才能有邀请函。关井然一向不争不抢,坦白说是嫌麻烦,起初并没有报名,后来还是妈妈主动问起,怎么成人礼家长不能去看呢,关井然才想起来告诉她,说报名的同学家长才能去,而自己没报。
听到这个消息的关妈妈一脸失落,“那你怎么没给我报呢?”
关井然着实没想到,因为她一直也觉得妈妈是个极不爱凑热闹的人,单位的聚餐都不乐意去,小时候开家长会都推脱给姥姥,她看妈妈这么失落,马上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怎么啦你想去看呀!票肯定还有很多呢,我明天就去和陈颖颖要!”其实她并不知道还有没有余票,隐约感觉九班名单上的人已经很多,但还是揽了下来,第二天她有点不好意思的找陈颖颖,说还是想要票,没想到妈妈会想要来看。
陈颖颖乐着说,“我就说你妈妈怎么会不想来呢,肯定你都没告诉她。”随后陈颖颖马上答应去帮她从理科班要一张多余的票,理科班很多男孩子都不愿意让父母来。
对啊,关井然想,自己真傻,短短一个2014年,妈妈没了丈夫,年中姥爷又过世,她一个人处理后事,买下墓地安葬父亲,从头到尾没有人能帮她一把,她都熬过来了。自己成人礼,她兴冲冲的送给它新手机,拗不过自己拒绝她逛商场买裙子的要求,又去帮她管舅妈借裙子。
似乎真的如同冷姑娘说的,结婚都可以结很多次,成人礼只有一次啊!
拿到成人礼邀请函的那天,妈妈极为满足的把它受到手袋里,第二件事就是去检查相机的内存是否还够。
关井然那天的日记只有一句话“帮妈妈要到了成人礼邀请,她很高兴。”
她笑笑说,“是呗,还挺方便的,回去我看看你的手机能不能下载。”
老妈贼兮兮的问,“跟谁聊天呢?”
关井然斜了老妈一眼,“我都要高考了井女士,我高一的时候你八卦我既往不咎了好吧,现在还贼贼的打算什么呢?”
关妈妈自从得知关井然上高一一下被九个男生表白后,就异常乐意听自己亲生女儿的八卦,并且分析一下哪个男孩子更好,但关井然深信,如果她真的告诉老妈她谈了恋爱,那贼兮兮套问八卦的娱乐活动不仅会消失,连她自己,可能都会一并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所以关井然也从没告诉过妈妈她与楚恒那段三个月的恋情。
“是江江后桌啦……夸你女儿我漂亮呢!”她装作不屑地说道。
“江江后桌?怎么没听你听过?”
“不是很熟,就聊过几句微信。”
“是嘛,男孩子吧?叫什么呀?”
果然还是一派贼兮兮的语气!
“是男孩子,”她无奈又好笑的答复道,“名字倒是挺浪漫的,叫南忆安。”
“听着像个女孩儿的名字。”
“他说本来叫南易安,易安居士的那个易安,”关井然笑道,“好吧,更像女孩的名字,反正说后来他爷爷给他算命,说中间那个字必须得是四画的,就改了一个回忆的忆。”
然而关妈妈好像并没有认真听,问,“长得怎么样啊?”
贼兮兮的语气……关井然选择无视她,赶忙翻出来照的合影给她看,于是关妈妈的兴致马上转移到了合影里面的人了。
高中的最后一个寒假就这么到了,老师反复叮嘱寒假不能掉以轻心,要为之后的复习做准备,讲了又讲,才真的是孜孜不倦,关井然心想,这有什么好叮嘱的呢,我要复习的东西自己都觉得忙不过来了!她确实不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样拼命,或者说,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样目标清晰脚踏实地。
关井然那时的目标其实也不算什么,不过是不愿意输人太多,她觉得这个信念就够了。不输给同班同学,不输给被分在一个高中的初中同学们,不输给柳江,不输给抛弃妻子女儿的父亲。
为什么人整天要谈梦想?
为什么他们总要说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高考这座高架桥过不了,谁能看到更多的路口呢。
她那时不知道,她这么毫无怨言,其实也真的是因为心里愿意,和一股她当时都说不清的热爱。例如她热爱历史,一个寒假把历史大事年表从中国屡到外国,从故至今,把五本历史书翻到掉页;例如数学老师人风趣幽默,是所有九班人的男神,所以他们个个爱上了数学;例如她从小语文很好,这样的光环让她一直“享受”着分析文言文,背诗词曲赋,总想着下次写作文不能用“司马迁”“李清照”和“居里夫人”……
再例如这个寒假,她遇见了萧峰。
寒假任务很重,但关井然还是随大流的报了新东方文综,本来是只想补一补不擅长的政治和丝毫不开窍的地理,但新东方实施买三赠一的优惠,直接赠送了一门历史课,关井然和妈妈都觉得多听一门也没坏处,就索性上三门课。
这也就使得关井然苦不堪言,从早上八点到晚上九点不停歇的上三门课,家住郊区,距离又远,她每天六点就要出门坐公交,七天下来她发誓以后再也不赶早高峰,同时另一个后遗症是——她再也不想吃吉野家的肥牛米饭了。
新东方史地政三位老师事实上都彼此熟悉,在上课时总会突然插一句玩笑,岔一把另外两位老师,历史老师尤甚,是个年轻的小胖子,按他说他也曾风华正茂过,然而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胖了归,政治老师也很年轻,才是正当风华正茂的样子,一张小白脸像极了言情小说中师生恋的男主角,这两位老师共同的爱好就是开萧峰玩笑。
萧峰就是那一位地理老师,因为是福建人,平翘舌不分,前后鼻音也不太分,政治老师历史老师逮住这一点,建立了萧峰老师说话模仿秀,以此取乐学生,给自己的课堂添点儿欢声笑语。
而萧峰总是一副不屑的样子,其实他又十分善良,放任他们去开自己玩笑,而他自己不过是喜欢开自己玩笑,例如他的名字,确实是因为自己老爸喜欢天龙八部,还有一个妹妹,叫萧朱……
然而关井然喜欢萧峰老师并不是因为他的玩笑更高明或更好笑,也不是因为他一米八五的个子或是新地方文综男神的名号,他生来一副娃娃脸,身材却极好,看上去很有男子气概,确实招揽了无数学生的迷恋。
关井然喜欢的都不是这些。
第一次上课的时候,萧峰从中国地理讲起,他把画的一点也不像的中国地图分成三个阶梯,画上山脉走向,然后用黄色绿色红色的笔标记高原、平原和盆地,当他指着第三阶梯的界线说,“构成这条界线的是什么山脉?”
他的声音很洪亮,衬托了随之而来的鸦雀无声,“没人知道吗??”萧峰诧异的问道。
关井然用手拄着下巴,本来是对地理有一种排斥感的她,现在有些许心疼萧峰诧异的样子,她也奇怪,怎么一个班二十个人都不说话?
“雪峰山……”她小声说。
萧峰此时像是找到了救星,马上用热切的眼神看着关井然,看的关井然懒散的精神一下下激灵了,她小声说下去,“巫山、太行山、大兴安岭……”
“诶!对!” 萧峰说对的声音简直像是小学生在六一儿童节舞台上的朗诵表演。
但是关井然心里的喜悦不可名状,我居然受到夸奖了?她记忆力很好,这些死知识她早早就背下来了,只是一做题就错,要么就抓耳挠腮无从下手,面对学校严厉又苛刻的地理老师兼文综的教导主任,她更是头脑一片空白。久而久之,积腋成袭,却也依旧不敢主动问老师问题。
她总觉得可能只有好学生才有资格在课堂上大声问问题。
但从第一次之后,萧峰每每提问等不到回应,他就用热切的目光投向关井然,恰巧的是他的问题关井然都会,但也有过不确定的时候,关井然心里有种舍生取义的豪迈感,要是下次连她都不会了,萧峰一定会觉得“孤苦无依”,当然事实不会有这么夸张,但这却成了她疯狂学地理的动力——不能让这个热血青年失去对生活的期望!
后来她才知道,萧峰这个校区的班刚好是一些三流学校的学生,月城高中的她真的是实打实的尖子生,这样的歪打正着却让她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
每天都盼着萧峰的地理课,时间也变得飞快。最后一天,下课,她打开手机看到微信消息,“你还在上课吗?” 是南忆安发来的。
寒假以来,他总还会不定时的跟关井然聊上两句天,可能只是一两句寒暄,有时候又会把持不住多聊几句,有一次政治课上关井然竟还在和他聊微信,内容只是他们发现对方都有低血糖……
聊到一半关井然又惊醒一般,一个低血糖有什么好聊的?我难道不是在上课吗?她碍于礼貌快速回给他一句“上课了”,匆匆结束了话题。
但下一次,他们总能“不小心”又碰上其他滔滔不绝的话题。但最近关井然说的话统统变成了,“萧萧真的很帅!”
南忆安总会不咸不淡的回一句,“失足少女就是你。”
“最后一天了,以后见不到萧萧了(哭)。”
“有缘还会再见的。” “例如我再报半年他春季的课。”
“。。。”
这三个句号也是关井然不太喜欢的,这让她觉得有一丝冷漠,不过——南忆安冷漠对她来说也没有所谓。
“你可以加他好友,不报班也行吧,有个问题的时候撩一句不就得了。”
“嗯,我也确实加了好友。”
“所以失足少女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和二十几个小姑娘聊天?”
“我和你不一样,我专一。”
之后南忆安没有再回复。
关井然发出去之后也有一丝后悔,怎么显得自己真的像是爱上了老师一样?
她心里有一些不舒服,直到晚上南忆安也没有再回复她,他总是这样突然消失,关井然告诉自己,反正是南忆安,一个小孩子,不用管他。
七天的课上完就已是正月二十九,第二天关井然睡了寒假以来的第一个懒觉,然后照常起来屡大事年表,背政治和复习萧萧的地理笔记。
整整一天,她习以为常的来自那人的寒暄都没有如期而至。晚上舅舅舅妈小姨小姨夫都纷纷来到姥姥家,大家在外面说说笑笑,从上午就开始准备晚上的年夜饭,年年都会有一只鸡,一条鱼,龙虾和熟食,在关井然埋怨家里做菜不精致时,她其实不知道北方的城市就是这样统一的菜色。
吃完饭后,大家各自打牌,心不在焉的看春节联欢晚会,收拾碗碟,只有关井然自己给自己建造了绝对领域,百毒不侵,静静地在小卧室背书。她自制力很强,手机放在旁边,却也没有想要刷朋友圈、玩游戏或者看小说,但是她总是不时的按下锁屏键,看着屏幕亮了又暗,她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也严肃的发誓不再重复按手机,但每隔五分钟,手机就像牵线木偶的指挥官,让她不自觉地再查看一遍。
干脆关机吧。
好主意,她暗想到。她恶狠狠按下关机按钮。
十分钟之后,关井然愤然起身,她走出卧室门决定去帮妈妈收拾碗碟餐桌,权当是休息——她果然又按下了锁屏键,而后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关了机。
但是到厨房的时候,妈妈急切的把她这个“读书人”赶了出来,边说,“有小姨和舅妈帮我呢!你不用管!” 关井然表示只是想休息一下顺便帮帮忙也于是无补,妈妈表示她可以去祝一下同学新年快乐。
她泱泱地走回卧室,把手机打开,琢磨着能找谁诉愁肠。她一向不喜欢群发祝福,也没有发新春快乐的打算。
手机屏幕刚刚亮起来,她心里想着,我是要找人说烦心事儿才打开手机的。
她心里却还是有不能说出来的一点期待。
只见顶端冒出一小条消息。
江江后桌:我今天抛弃了其他二十几个小姑娘,想和关井然同学讨论一下人生理想
窗外烟花灿烂,却听不见声音,关井然家所在的小区严禁烟花爆竹。可是为什么她听见有什么东西噼啪作响?
她回复:我的人生理想就是,能够学习你顺利勾搭到二十几个小姑娘聊天?
发出去关井然才觉得,似乎心情有一丝奇怪,像赌气一样。
“你个小丫头勾搭什么姑娘。”
“我比你帅气多了。”她不服输。
“你哪里帅气了?我怎么觉得你很爱害羞。” 关井然愣了一下,眨巴眨巴眼,不知道该回复什么。想要问他何出此言。
自从高中之后,她一直努力把曾经多愁善感,内敛寡言的关井然渐渐抛在脑后,但人都是本性难移的,那个寡言的她始终在她自己心里,走不出去,也释放不来了。
她想要争辩一句,这时却听见客厅传来主持人说落幕词的声音,没想到这么快倒计时已经开始了,她思索了一下,无头无尾的发过去:“马上零点了,先祝你新春快乐!”
窗外烟花更加肆意绽放,隐隐约约可以听见一些远处的鞭炮声了,她愣着神,看着毫无回复的手机,妈妈在客厅叫她,“小井,最后倒计时不来看一下吗?”
“来了!”她起身,此时微信的消息窗口却出现了一个小红点。
“小井,”她有点愣,紧接着下一条,“这段时间不知不觉把和你聊天当成了一种习惯,有时候甚至觉得你会包容我胡言乱语,不过你总说我风流,或是几个小姑娘同时聊天,我都不想去否定你了,我经常说出喜欢这个词,也经常对女生不清不楚,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有一天,南忆安的内心只属于他认定的那一个人。”
她手有些发抖,她告诉自己,你看你,惹祸上身吧,这个时候该说什么,能说什么?就应该早早不理他,现在这算什么?
然而接下来他发,“三十之后我老爸就要没收我手机了,最后,新春快乐吧。”
“正在输入”的提示消失不见。
所以,现在这,算什么?
被当作知己倾诉衷肠吗?
你是不是心里有了什么人,想要告诉我你品性本端,可为什么呢?
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从没看见过你的内心,我也不知道谁能叩开那扇门走进你的内心,我和你心里有一个人到底又有什么关系。那个人又不会是我。
我怎么相信?
可能总有一天,会有这个人吧,我一定都不认识她,那会在很久以后,她走进你世界里的那条小巷,用再平常不过的钥匙敲开那厚厚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