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归魏（上部）》司马宣夜

231、二三〇、请战（上）

　　我不知道那头白鹿对曹丕产生了多大的影响。总之，在返回洛阳之后第四天，曹丕就宣布了南征的决定，并且立刻开始了大规模动员。他这次决定的速度如此之快，颇有些令人出乎意料。一时之间，洛阳内外议论纷纷，南征一事成了最为当红的话题。

　　我们这次游猎回来得特别快，前后才三天。因而一回到家，星寰就问我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当即把这三天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跟他说了一遍，重点就是那头白鹿。我问他知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真的有上天灵物、白鹿祥瑞这种东西么？星寰笑了笑，对我说了一句等于没有说的话。

　　“公子信就有，不信就没有。”

　　“先生您说的真是……”我苦笑，“白鹿在我眼前，我是亲眼所见，也亲手摸过的。我可以认为它出现在我和曹叡的梦里，有可能是我们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是它莫名其妙就那么消失，这个就很难解释了吧？我本来并不相信什么祥瑞之类的东西。那些大都是骗人的，先生说不是么？”

　　他轻轻一笑：“也不全都是骗人的。天地玄黄，宇宙浩渺，总有些穷尽人的智慧也无法开悟的真理、无法解释的存在。公子不可一概否认，从而对上天失去敬畏之心。”

　　他这样说倒令我深受震撼。对上天的敬畏之心，或许我确实没有。在科技发达、生活便利的二十一世纪的我们，早已失去了对宇宙自然法则的敬畏，认为人类的力量无所不能。但或许我们是不对的。不，应该说，那种自大的想法一定是不对的。

　　“那么先生认为陛下会同意南征么？”

　　“陛下会同意的。”他很痛快地回答。

　　“啊？是因为祥瑞的启示？”

　　“这个予就不知道了。不过陛下对于上天的启示，一向非常看重。白鹿消失于南方分野，荧惑大亮，正对荆州地界。这场战事免不了，太常卿定然也是如此向陛下进言的。”

　　我恍然大悟：“对了！陛下回宫之后，必然以此事询问太常属官！”

　　星寰微笑着点点头：“并且陛下不会亲征，因为此次星象不利人主，宜遣上将为主帅，人主却不应擅动。公子若是不信，可以静观其变，看看予说的对不对。”

　　“先生说的，一定没错！先生本行就是这个，怎么会有差错？我只管等着就是了！”

　　就这样等了三天，诏书就正式颁布了。曹丕果然没有御驾亲征，而是让大将军曹仁担任主帅，调了刚刚在西北传出捷报的张郃率领的军队南征，加上从京师派出的一部分中央驻军，汇合南方前线原有的军队，总动员兵力在十万上下，宣称三十万。京城内外迎来一波密集的人员调动。

　　我本以为自己理所当然在这次出征的名单之中，等了两天却没有任何诏书命令下达给我。夏侯霸倒是收到了调职令。他被升任中领军，接替原来的中领军夏侯尚。夏侯尚则被调入外军，跟随曹仁出征，参加此次南征战役。这下子我彻底坐不住了。曹丕该不会把我这个第一提案人给排除在外了吧？这怎么行？这算怎么回事！？正当我打算主动去请战的时候，曹丕先派人传我进宫了。

　　我怀揣着激动又紧张的心情来到皇宫的时候，内侍直接将我带到了后花园。远远的，我看到曹丕穿着一身褐色的龙袍站在花园的凉亭中，在他身边站着一个身披狐皮大氅的女子，身段裹在雍容华贵的大氅中，依偎在身姿挺拔的曹丕身侧，显得娇俏动人。内侍引领我上前时在我耳边小声提示道：“陛下身边的是郭贵嫔，可行拜见皇后礼。”

　　我一听“郭贵嫔”三个字，心中顿时一惊，偷偷瞄了一眼，果然是曾经在邺城见过一面的郭女王！我急忙低头行礼。曹丕笑吟吟地叫我起身，对郭女王道：“贵嫔不曾见过吧？这位就是愍侯三子、夏侯给事中。”

　　郭女王和我四目相对，眉眼含笑。我觉得她愈发美丽了。上一次在邺城与她相见，时间隔得有点长，而且只见过那一次，我记不太清楚她的相貌有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留在印象之中那份颇具侵略性的艳丽美感，与眼前所见一般无二。她在这三年之中，应该也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吧。

　　我对着她再次行礼道：“臣来得不巧，打搅了贵嫔娘娘和陛下的雅兴，还请贵嫔恕罪。”

　　郭女王轻声一笑，清脆甜美的声音答道：“无妨。陛下召见给事中本就是为了国事，臣妾擅自闯入，才是打扰呢。夏侯给事中瞧着，和三年之前真是大不相同啊。”

　　“三年之前？”曹丕奇道，“怎么，你们之前见过？”

　　“是，三年之前在邺城，见过一回。臣妾记得那时候，好像是平原侯带你进府，在花园中与臣妾不期而遇？是这么回事吧，夏侯给事中？”

　　我听她提起“三年前”就觉得事情有点不妙。但她这么说了，我也不能否认说没有这回事，只好硬着头皮回答：“是，的确……的确是这么回事。当年一见便觉得贵嫔之美，艳压群芳。如今经过三年岁月，不仅没有折损丝毫美丽，反倒让贵嫔看起来更为耀眼夺目，臣不禁也要在心中暗暗羡慕陛下好福气了。”

　　“哈哈哈哈！”曹丕大笑，“叔权如此说，朕倒真觉得自己福气确实好！贵嫔不仅貌美，更兼头脑聪慧。有她在朕身边出谋划策，为朕打理宫内宫外的琐事，朕感觉十分放心！”

　　曹丕说着搂住了郭女王的纤腰，后者也笑靥如花，宛如一朵盛开的芍药，一派伉俪情深的模样。我虽然知道非礼勿视，这个时候我这个做臣子的应该低下头避开视线，可还是忍不住看着他们，在心里默默地想起甄夫人，那个被弃如敝履、含恨被杀的女子。

　　“贵嫔，你先回去吧，朕跟叔权有话要说。”

　　秀过恩爱，曹丕轻拍郭女王的腰，情意绵绵的视线凝视着她的脸，如此吩咐道。郭女王笑盈盈地应了一声“那臣妾恭候陛下驾临”，行过礼之后转身离去。我躬身相送。显然，和我的会面结束之后，曹丕已经答应了郭女王要去她宫里。

　　郭女王带着侍女离去之后，曹丕也叫内侍都远远退开，转身看着我道：“叔权，方才贵嫔在，朕没有细问。三年前在邺城，叡儿带你进太子府内宅，是去见罪妇甄氏吗？”

　　我一听他口气不对，立刻跪下道：“陛下恕罪！臣当时确实……确实是见了罪妇甄氏，但那个时候她还不是……”

　　“嗯，朕知道。你起来说话，朕只是问问，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多谢陛下。”我一边说一边爬起来，心中仍然惴惴不安。说是这么说，谁知道他心里到底是不是怪罪我？郭女王刚才故意在曹丕面前提起这件事，到底是想针对曹叡，还是针对我？或者是，针对和曹叡关系不错的我？

　　“你跟叡儿从前在邺城的时候便多有来往，朕都知道。既然那个时候甄氏尚未获罪，你们相互登堂拜母，朕也不会追究什么。叡儿可曾见过你的母亲？”

　　“见过。在家父死讯传来、母亲患病期间，平原王前来探望我，我便请他与我母亲相见。”

　　曹丕点点头：“如此说来，你父母兄弟先后过世，也已恍然过了三年……”

　　“臣不孝，未曾安心守丧，也多亏陛下成全。”

　　他“嗯”了一声，忽然回身看我一眼，笑道：“三年来你都不在朕身边，如今刚回来没过几天，又跃跃欲试，迫不及待想要离开朕了？”

　　我一愣。他话锋转得这么快，我有点不适应，慢了一拍。他又笑：“即便朕今天不唤你来，只怕你也忍不住想要来见朕吧？”

　　“陛下英明。臣心里在想什么，果然逃不过陛下的眼睛！”

　　他轻笑一声：“此次南征，叔权很想去吧？”

　　“是。臣在为父母兄弟服丧期间，错过了陛下的登基庆典，至今深以为憾。臣十分渴望能以一己之力报效国家、为陛下尽忠，还望陛下成全！”

　　“你有这份心意，的确令人感动。不过朕觉得你刚回来不久，身体也还没调养好，若是此时随军南征，恐怕不是那么合适。为国尽忠，不急在一时。这次就算错过了，下次也还会有机会。”

　　我越听越心凉，这么说来，我一点机会都没有了？最先提出这个提议的人可是我啊！再说这可是历史能否发生变动的岔路口，让我待在大后方等消息，我怎么受得了？

　　“可是陛下，臣还是想，若能借此机会跟随大将军出征，学习行军打仗、攻城布阵，定能受益匪浅。臣因为失忆之症，从家父那里学来的东西，一概全都不记得了，战场经验更如白纸一张。恳请陛下能够给臣这个机会！”

　　“哦？你是想跟着大将军好好学一学？”

　　“是。大将军德高望重，身经百战，智勇双全，臣仰慕已久，只恨无缘得到大将军指点。若陛下能够给臣这个机会，臣感激涕零！”

　　曹丕看着我，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其实朕并没有打算一定不让你去。朕只是担心你的身体。若你执意要去，朕也不阻拦你。只是叔权，朕得看看你恢复到什么程度了。前几天出城狩猎，你的表现可没有让朕眼前一亮啊！”

　　“呃……那是因为……”

　　曹丕的眼神一瞬间锐利起来，冷冷地瞥了我一眼：“你该不是要说，你是为了把风头让给叡儿吧？”

　　“臣不敢！！还请陛下明鉴，平原王的狩猎之功，皆是他的一己之力。臣只是与他同行，并未敢做出欺君之事！”

　　“当真？那头祥瑞，当真是叡儿发现的？”

　　“千真万确！臣一开始还以为那不过是头普通白鹿，想要弯弓射杀。是平原王阻止了臣，说那是祥瑞，杀之不祥。白鹿之所以肯跟随我们回来，也是平原王用心安抚。臣从头到尾，只是呆立一旁，并无半点建树！”

　　曹丕盯着我看了许久，终于用鼻子“嗯”了一声，道：“有人劝我暂缓晋封叡儿的王位，对于祥瑞一事也颇有质疑。叔权你说的话，朕还是愿意相信的。但愿你不要辜负了朕！”

　　我冷汗都下来了，躬身道：“臣绝不敢欺瞒陛下！”

　　“嗯。至于叡儿的爵位，朕既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封了他，也不好矢口否认。封王的典礼，朕已经叫人去准备了，你们也用不着改口。不过你这次确实收获全无，朕也感到纳闷，才会有此疑问。”

　　“这个说来惭愧，那日下午，平原王射得了一个狐狸，本来已经很好，后来遇到祥瑞，更是天大的喜事。臣心中欢喜，早把自己颗粒无收一事忘到了脑后。本以为狩猎还会持续几日，尚有机会寻觅猎物，不想就此收场，臣只好尴尬而回……”

　　“哈！是啊！朕这次也不曾尽兴。罢了罢了，待南方战事平定，再好好狩猎一场！”

　　曹丕豪迈地挥了挥衣袖，扬声吩咐内侍。

　　“去取朕的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