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今夕是何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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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之后，是另外一个世界。
她看见许多陌生的脸孔，他们会问她许多奇怪的问题，她像是听得懂，又像是听不懂，她懒得听懂，也不愿意听懂，所以，她总是保持沉默。每一天的生活都是相同的，早上醒来的时候她可以看见自己穿着宽大的白色棉袍坐在白色的房间里，然后有人会给她药片和水，她很安静地把所有的药片吞下。
大部分时间她都会呆在房间里，但她并不觉得烦躁，反而觉得安静，她的世界终于安静了，这是一件好事情。但凡对这里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她是整幢房子里最老实的一个人，从来都是安安静静，不哭不闹。
窗台上放着一盆她有叫不出名字的小花儿，黄色的花瓣在阳光下摇曳，虽然闻不到花香，但模样可人，她看着也觉得心里宁静。
每天清晨的时候，天还没有亮，她便会醒来，坐在窗边看外面的世界，是她每天做得最久的一件事情。其实就是蓝天白云，可她百看不厌。
有很多人来看过她，可她不喜欢他们看自己的眼神，开始的时候还能打一声招呼，时间久了，她觉得厌倦，索性连看也不看了。
来看他的人越来越少。
有一个男人经常来看她，也不说话，总是坐在她旁边，默默地看着她。
她却不愿意看他的脸，更不愿意被他注视，于是常常侧过身体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脸。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站起来接听，一边踱步一边说话，似乎在安慰什么人，她皱着眉头坐在窗口边。
那天晚上，她用卫生间的消毒水瓶子砸烂了镜子，捡起其中一片碎玻璃割破了手腕，然后坐在卫生间的地板上打盹，半夜的时候有人发现了她，她心跳得厉害，头脑晕沉。后来那个男人出现了，跟她说话，她躺在床上，两眼空洞地看着天花板。后来那个男人握着她的手，小声地抽泣，她依然一动不动。
后来疲倦袭来，她陷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隐约有人在用嘴唇触碰她的额头，她皱眉躲开，然后睁开眼，小声的，一字一顿说：“罗锦瑟死了！”
是的，罗锦瑟死了，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全世界都应该知道这件事情，她就是这么想的。
她好象忘记了许多事情。罗锦文第一次来看她的时候问她知不知道他是谁，她很漠然地看了看他，然后说：罗锦文，你怎么这么老了？，之后便告诉他罗锦瑟死了。罗锦文不太说话，总是像地球末日即将来临一般悲悯的目光看她，她觉得厌烦，越发地不愿意看别人的眼睛。有一天中午的时候，罗锦文来看她，问她今天感觉怎么样了，她说很好，等他走的时候，她忽然转过头很认真地看他，然后问了一个问题：“爸爸什么时候来接我？”
她很奇怪，因为罗锦文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后来每次她问他这个问题时，罗锦文都是一副难过得快要死去的样子，时间长了，她终于不再问了。
天气渐渐热了，白色的棉袍换成了白色的棉衬衫，头发也长了许多，她懒得去梳理，任由它们披在肩上。
一天傍晚，那个男人又来了。
她不看他，坐在窗前看外面，他走到她面前，蹲下来，认真地看她。
很久之后，她觉得心里仿佛不那么安静了，可还是一动未动。
终于他站起来，拉她的手，对她说：“我们下楼去走走——”。
她不说话，可最后还是随他站了起来，跟着他往门走。
出门的时候，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上次走出这个门是什么时候，她想不起来了。
电梯门口，她不愿意进去，执意地立在那里，不说话，也不肯进去，他只好牵着她的手走楼梯。
一级一级的台阶，一层一层的楼，她走得很认真，仿佛那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
十一层的楼，有220级台阶，他听见她在低声的数，那么认真，220级台阶，他们走了差不多半小时。
在楼下的大门口，她踯躇起来，眼神变得有些怯弱。
他停下来，转头看她，说：“跟我走，不用怕！”
他怎么知道她害怕？他又怎么知道她在害怕什么？
可他的样子不像是在骗她，她小心翼翼地跟着他走了大门，又下了几级台阶，转过一道弯，来到了一个小花园，小花园中央有喷泉，年久失修，喷出的水有些歪斜，可吸引她的目光，她看得目不转睛。
他牵着她想继续往前走，她脚步虽然跟着，眼睛却依然落在喷泉上，最后，脑袋扭成了180度，没有办法，他只好停下来，牵着她的手走回到喷泉旁边，坐在一张石椅子上。
他开始说话：“锦瑟？”
她看着喷泉，“锦瑟死了！”语气坚决而平静。
“那你是谁？”
经常有人问她这个问题，她很头痛，抱着头皱眉。
“那你是谁？”她学他的话。
“我是伍石！”
“伍石是谁？”
他叹了一口气，用忧伤的眼神看她：“是喜欢你的人，也是伤害你的人！”
她根本不看他，继续盯着喷泉。
他只能看到她的侧面，尖尖的下巴，白得透明的皮肤，还有乌黑的头发，倾泄在她的肩上和背上，几乎遮住了大半个身子。
“对不起，锦瑟！”，他又说话，哽咽着。
她站起来，往喷泉走去，在水池的边上，一抬脚踩了上去，再一抬脚，眼看着便要踩到水里去了，他站起来拦住她，然后把她抱下来，她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于是安静下来，静静地伏在他的胸口。
她身上有淡淡的味道，像是消毒水和酒精混杂在一起的味道，他闻得心伤。
“我困了……”，她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然后对他说。
“那就坐这里休息一会儿！”他知道她吃了太多容易让人嗜睡的药，扶着她走回到石椅边坐下，她靠在他怀里打瞌睡，不一会便睡着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他脱下外套盖到她身上，拂开她脸上的头发，怔怔地看着怀中的女子。过了好一阵，才慢慢地把她拢紧，他的下巴正好碰到她的额头，他低头轻轻地吻了一下，眼神飘远。
远处跑来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一路嘻笑着往喷泉奔来，看到坐在石椅上的他们，愣了一下，回头大声地喊：爸爸，爸爸，这里有水！，紧跟着一个三十五六的男人跑来，一把抱起孩子，嘴里埋怨道：“小东西，你也跑得太快了！”
“爸爸，这里有水！”小家伙继续发表自己的新发现。
“嗯，这是喷泉，咱们回家吧！”男人对女孩说。
她被惊醒，从他怀里坐起来，茫然地看着面前的父女。
等他们走远，她忽然转过头看他，问：“我爸什么时候来接我？”
他半天不说话，半晌之后忽然抱紧她，她听见他在自己耳边说：“你快好起来吧，求你了！”
天黑的时候，他说我们回去吧，她老老实实地跟他回去了。
“再见，我明天来看你！”，他在房间里向她道别。
她不看他，也不说话，默默地往床上走去，他叹了一口气，拿起外套往门走。
门打开的时候，他听见她在身后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再见。他欣喜地转头，她依然保持之前的姿势，也没有看他。
第二天他再来的时候，她正坐在窗口边，看他进来便站起来了，指了指门口，说：楼下。
他又带她下楼，照常又走了220级台阶，她依然数得很认真。
不用他牵着，她已经认准了方向——楼下的喷泉。
她坐在那里看喷泉，他在一边慢慢地说话，她像是没有听见一般。
他又叫她的名字——锦瑟。
“锦瑟死了……”，她小声地说，但语气已不像从前那么坚持。
他不再问她知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只说：“我是伍石！”。
她不说话，依然目不转睛地看喷泉，过了一会儿才小声地重复了一次：“伍石”，停了一会儿，徐徐念道：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一整首诗，她念得一字不差字正腔圆，念完才慢慢地转头看他，然后对他粲然一笑，启齿道：“我爸教我的！”
他已有许久没有见过她的笑容，那样的微笑，带着惊心动魄的美丽，他惊呆，瞬间里心闪过许多片断，心恸心伤不能自已，眼泪几乎落了下来。
她记得从前许多的事情，独独忘记了他，恐怕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来忘记他！
晚上临走的时候，她又问他同样的问题：我爸什么时候来接我？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几乎每天都来看她，她每天都会让他带自己下楼看喷泉。她极少说话，安静地坐，安静地听，比身边的小草还要无声无息。
除了每天临别的时候她问的那个问题。
然后有一天，她换了一个问题：“我爸……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他抱紧她，哽咽不能成语：“我要你——”。
她怔了一下，慢慢地推开他，抬头问他：这是哪一年？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今夕是何夕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