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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一个岛锁住一个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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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晴天,蓝天白云,她从房间里找出蒙了灰的脚踏车,用尽全身的力气踩着车去上班,还没到公司就已经大汗淋漓了,走进办公室的时候,一个同事瞪着眼睛问她怎么啦,她笑着说没事。中午的时候便觉得全身酸软,整个人像是陷入了梦境,脚下是虚空,连眼里的世界也是虚空。
“小罗,你回家休息吧,算你补休!”,连经理都看不下去了。
她只好离开,继续踩着虚空的步伐去楼下的车库里推脚踏车,一个同事正要出门办事,拦住了她,“你不要命了,我送你去医院吧!”
她昏昏沉沉地上了同事的车,然后又下车。
远远便看到**市第一人民医院几个大字,隐约还能闻到消毒水的味道,她往里走,拥挤的大厅里四处都是人。
这个世界有病的人还真不少,她在心里想。
“哪里不舒服?”医生在问她。
“头痛,没有力气……”,她答道,神色镇定,目光平静得如同一池湖水。
医生又问了她几个问题,她简单作答,很快医生便大笔一挥把她打发走了,她拿着处方去付费,第一医院果然厉害,一个感冒就花了二百多元大洋。
又过了二十分钟,她拿着一袋子的瓶瓶水水坐在治疗室里。
锃亮而锋利的针刺进了皮肤里,她居然没觉得痛,可对面的护士还是紧张了。
“你把手握紧一点!”,护士对她说。
她努力地握紧,可身上实在没有多少力气了。
针尖在皮肤里仓皇四窜,原谅她吧,她只能用这四个字来形容眼前的事实,她终于如愿以偿地感觉到了疼痛,呲牙咧嘴地吸气。终于,小护士放弃了,针尖离开了她的手臂,小护士用一个棉签压着针孔然后让她自己压紧。过了一会儿,一个年纪稍大的护士走过来,二话不说地翻起她的另一只手臂,感谢上帝,虽然态度比较粗暴,但好歹不用那么受罪了。
她拿着包坐到房间最角落的位置上,靠在后背上,呆呆地看着正一滴一滴流向自己身体内的液体。
时间过得很慢,比时间更慢的是液体的流动速度,可她只能等。
倦意袭来,眼皮变得沉重,她拿出电话,准备给罗锦文打个电话。
“我在开会,等会打给你!”罗锦文匆匆地说了一句话便挂了。
她拿着电话,继续发呆。周围还坐着和她同病相怜的人,有孩子有大人,孩子躺在大人的臂弯里睡着了,女人用外套覆在孩子身上,另一只手在看手机;还有一对情侣坐在对面,正不住地窃窃私语,然后又相视偷笑。
她把视线转回来,重新落到手机上。这个世界,除了罗锦文,她似乎找不到什么可以让她在生病的时候敢理直气壮地叨扰的人了。可罗锦文也有自己的事,他那么忙,她不能一直让她操心了。
想到这里的时候,她把手机塞进包里,坐在那里两眼发呆,慢慢地便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人骂醒了,“不要命了,这么冷的天也能睡着,也不看着自己的药水!”,她懵懂地睁眼,一名护士正在她的手背上动作,一名护士在取已经空了的药瓶。
针又被拔了出来,右手的手背上鼓起了一个大包,看起来活像一只馒头。
已经有了一个针孔的左手再次遭殃。
“不能睡,好好看着,快挂完的时候记得叫人!”,年轻的护士睁着严厉的双眼对她说。
她点头。
可是,疲倦要来袭击她,她有什么办法?!
她又做梦了,梦里面,她还是那个小女孩,父亲送她去上学,她坐在父亲的自行车后架上,两只脚在空中一前一后的晃着。
“爸,你什么时候休假啊,你答应暑假带我出去玩的?”
“行,明天我问问,看今年有几天假!”
“嘿嘿,我要哈尔滨看冰雕!”
“暑假可没有冰雕看……”
“我不管,你自己说的,只要期末考试考好了你什么都答应……”
“哈哈,我闺女学会强人所难了……”
“哈哈哈哈……”
“爸爸,晚上你在哪里等我啊?”
“就在那边那个路口,你让同学把你送到那里,爸爸一下班就过来!”
再好的梦都会醒来,更何况是被人再次骂醒,护士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看她,她心里明明觉得有些无地自容,可脸上仍旧一脸麻木。
终于拔针了,她拿着包走出房间,一只手拿着棉签压在另一只手的手背上,腋窝里还夹着一袋药。已经是晚上了,医院走廓里的灯发出凄厉的白光,她觉得全身依旧冷得可怕。
正在这里,包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她手忙脚乱地去想用被扎了两个针孔的左手去掏包里的手机,但这个姿势很困难,才刚刚把手机从包里拿出来,挂在肩上的包便顺着肩膀滑到了地上,手机也没能拿稳,在空中翻了一个跟头之后啪的一声砸在医院的大理石地板上,压在左手上的棉签也随之松开,顿时有红色的液体从细小的孔里溢了出来,她又赶紧去压那个针孔,药袋子又“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玻璃触地发出了令人注目的声响,走廓里的人都用惊奇的眼光在看她。
手机居然没被摔死,依然铃声大作,任贤齐的《伤心太平洋》在这样的环境里听起来尤其的凄惨。手机是没买多久,当初她决定买的时候,推销手机的小姑娘一边夸她眼光一流一边手脚麻利地按她的要求帮她挑选手机铃声,她只有一个要求,声音够大够响,小姑娘便选了这首歌,她一直觉得任贤齐吐词不清,所以从没仔细地听过这首歌。可这一天,她居然一字一词都听得清清楚楚。
往前一步是黄昏
退后一步是人生
风不平浪不静心还不安稳
一个岛锁住一个人
我等的船还不来
我等的人还不明白
寂寞默默沉沉沉入海
回忆回来你已不在
一波还未平息
一波又来侵袭
一种空前强大的绝望感忽然就那么袭了过来,她想自己就是那个被锁了一生的人,她等的人永远都不会来了,其实,她哪里还有什么可以等待的人?人生,早在开始的时候便被定局,而那个始作俑者,原来就是自己,她连个可以抱怨的机会都没有。她想起伍石母亲的话:女人,是一步也错不得的。她走了那一步,这一生便被判下了死刑。
是的,她早已经被判了死刑,她早该死了。
想到这里的时候,心里慢慢地变得混沌起来,手机依然躺在地上不依不饶地响着,她慢慢地蹲下去,小心翼翼地捡起手机哆嗦着左手按了接听键。
“罗锦瑟,你在哪里?”一个男声从电话里传出来。
心里的茫然如迷雾般越来越浓,她连自己都看不清楚,电话那头依然在问罗锦瑟你在哪里。她呆了呆,过了一会儿才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电话吼道:“罗锦瑟已经死了!”
说完便用力地将电话砸到了地上。
世界终于安静下来,手机像一具被人遗弃的尸体躺在医院大厅的大理石地板上。“应该有一场葬礼才对……”,她在心里迷迷糊糊地想,抬头看看周围的人,入眼的都是陌生的脸和陌生的目光,紧接着,那些陌生的脸和陌生的目光又被浓雾所淹没,连陌生都显得那么模糊。
伍石赶到的时候,她一个坐在门诊大厅的地板上,脸上全是迷茫。
他从未在她脸上见过那样的神情,心里一紧,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你怎么啦?”,他问她。
她不说话,抬头看他,过一会儿问:“你是谁?”
他把她拉起来,“跟我回去!”
她双腿又酸又麻,抬头看他,迷茫而无神问:“你是谁?”
“别闹,跟我回去!”,他低声对她说。
她蓦地甩开他的手,脸上有空洞而茫然的笑容,一张脸白得跟纸似的,“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他骇然,“你怎么啦,锦瑟?”
她呆呆地看着他,说:“罗锦瑟死了!”,语气平静神情淡漠。
他又去拉她,再次被她甩开,不仅如此,她开始尖叫:“你走开,我不认识你!我不认识你!”
七点钟的医院大厅里,人不算多,也不算少,但这样的场景绝对不多见,有好些人围了过来。
她嘴里只是重复一句话:我不认识你,我不认识你,我不认识你……
最后一次,她在恍惚间看到有穿白衣服的人拨开人群走到自己面前,心里忽然涌起莫名的冲动,她站了起来,抓住其中一个穿白衣服的人问道:“我爸爸呢?你把我爸弄到什么地方了?!他说他来接我的……”。
穿白衣服的人皱了一下眉,对她说了什么,可她什么都没听到,她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身边四周都有人在说话,她依然什么也听不到。
最后她听到自己尖叫了一声,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倒下的时候,她听到只看到头顶的灯,惨白而刺眼,像一张死人的脸,她对自己说原来世界早就崩塌了原来罗锦瑟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