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遐客》萧灵

14、十三 山雨近

　　李寻欢病了。虽然李寻欢一直病着，但他这一次真真切切地让人意识到他病了。
　　他昏睡了一日一夜却还未醒，潮热阵阵，昨日积的雪未融，他却汗湿衣襟。
　　肖四叫来了大夫，那位老者把脉良久，却只是摇头：
　　“外感风寒，伤肺致久咳，又忧思郁结，耗夺精血以至正虚受感。病初起，病者不闻不问，不看不治，反而酗酒伤身，不复节制。而今脉小数疾，已然劳损在肺，气阴两虚。”
　　一番病理，肖四听不甚明，也知不妥，遂问：“如何得治？”
　　老者伸手抚须，却又是摇头：“不治。”
　　“举凡现今，只有暂缓之法，无痊愈之药。此症发病缓，然一旦受感，一步步蚕蚀消耗，至死方休。”
　　至死方休！肖四怎么也没料到会得到这么个答案。
　　他一直知道李寻欢身体不好，但见其谈笑风生，精神奕奕，只当是偶感风寒，这次病势汹汹，也当是天气突变，其南方而来，不适应所致，却未想，却未想……
　　青衣在门口，掠过一抹笑，退了出去。

　　天气，自昨日那场雪之后，就这么冷了下来。
　　丫头支着腮，靠在窗口，就这么看着满院银装素裹，只在融雪的枝桠间透出星星点点的绿。绿得仍旧苍郁，仿佛酷夏未过，就已是严冬。
　　青衣指尖捋过一根青色绣线，抬头看向她，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带着些媚，带着些倦。
　　这丫头从来没这么安静过，连肖四把她禁足在房中，她也未多加置喙，仿佛随着天气的变冷，她也萧索了下来。
　　“青衣姐姐，我昨天做错事了……我害他……害李寻欢咯了血……”一片静谧中，丫头突然开了口。她依旧望向银装素裹的景，没有回头，仿佛自语。
　　西院进出甚为忙碌，而这丫头当真乖乖地待在屋中，忍着不看不问。真是因为禁足不能去？还是因为不敢？觉得……那是自己的罪。
　　青衣放下手中绣线，一笑：“好巧，我昨天也敬了他三杯毒酒，害他咳了一口血。”
　　丫头猛地回头，青衣还是那么温浅地笑着，一点也不介意自己说出了什么惊人事实。
　　丫头看了一会儿，愣了一会儿，突然稚气地笑了：“青衣姐姐真是个温柔的人呢～”
　　青衣也是一愣，继而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笑得温柔。她仰头看向渐晚的天色，起身直接从窗口一掠而去，几个起落，就消失不见……

　　李寻欢病了，这消息肖家堡刻意封锁却还是传到了马贼头目耳中。因为传给他的不是别人，正是肖家堡中人。
　　马贼头目当然对这消息满意至极，但他也不会就这么信了。目光掠过那战战兢兢的四人，唇角浮起一抹蔑笑。肖四这位家主还真是妇人之仁，于他而言稍有疑心便除了，更何况是这种背叛过自己的人？竟然还留着不杀，徒然给自己留下了祸根……
　　他的人马潜伏在这座城里已经三天了，但他还按兵不动，他在等一个人，一件事。
　　虽然那个人应了那个协定，但他也无法判定那个人是不是真会去做那件事，做不做得成那件事……
　　他的疑心一向很重，所以那件事现在虽以这四个人的口告诉他实现了，他还是要考证过。
　　于是他派人暗暗勘察了城里所有的医馆药房，得到城西百草堂的刘大夫一去未归，得到肖家堡的小厮去医堂专门补了茜草和百部这两味药……
　　茜草，又名血见愁，性寒，味苦，行血止血、通经活络、止咳祛痰。
　　百部，别名嗽药，甘苦，微温，温润肺气，止咳，杀虫。
　　只略一思索，结论显而易见。
　　李寻欢病了？马贼头目抬脚往椅上一架，他从未觉得如此畅快过：李寻欢病发了！
　　他不管那个人用了什么方法，是不是确实那个人动的手脚，但李寻欢病发的事实当是千真万确了。所有忌惮全除，他转头瞄向带着这消息来投奔他的这四人：“亥时动身？”
　　稍微大胆些的一个开口：“对，那人说攻其未防之时。”
　　马贼头目勾起一抹笑，起身走至门口仰头看了看欲暗未暗的天色，一甩袖，下令道：“全体整装！即刻出动！”

　　夜还未至，肖家堡一片寂静，还未上灯。
　　马贼头目，手中鞭子所指，几个马贼上前，几下就撞开了那扇纹刻玲珑造型古朴的肖家大门。
　　一众马贼长驱直入，马贼头目勒马而停，细细巡视过一遍四周，隐有交谈，行进之声，炊烟漫起，偶有食物香味飘来，一切如常。哼，堡中之人，还不知末日将至。
　　昏暗的天色下，一人踏雪轻飘行来。衣袂当风，身姿袅然，混在欲暗的夜色里，似现，还隐。
　　那人停在马前十步之遥，脚步轻收，立定，青衣缱绻。
　　抬头，一笑：“二当家来得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