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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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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2008年的春季学期照常开学。
温遥不用再申请助学贷款,他用温勤志给的卡交了学费。
费尚远这个寒假似乎过得不错,回来的时候和他男友在校门口依依不舍地道别。
才一个寒假,陈泽就跟女友分了,理由是异地恋太辛苦。
刘佳明开始期待一款新游戏,“武侠端游。”他说:“据说策划的对标是魔兽。”
生活无忧无虑地继续着。
温遥不再去思考他和陆时宇之间究竟算什么,只是两人的关系愈趋亲密,连费尚远都反复确认他们真的没有在一起。
温遥只好头疼又好笑地解释:“我不是男同。”末了他又多此一举地加一句:“学长也不是。”
费尚远冷笑:“在一起了别请我喝酒,我对傻瓜过敏。”
世界赛冠军,刷新了X大乃至全国高校历史最好成绩,陆时宇风光地退出了学院的竞赛团队,他们去吃了散伙饭。
直到那顿散伙饭上,队员才知道一把手跟二把手是兄妹而非情侣。
“大概这就是,天下有情人终成兄妹吧!”队员感叹。
陆时宇无语:“这句话的先决条件就是错误的。”
四月份,温遥才知道,陆时宇打算出国了。
“交换生。”
食堂里,两人照例一起吃晚饭,陆时宇在温遥的带动下,稍微能浅尝一些辣味。
温遥把自己碟子里的小炒肉都挑给他,陆时宇又给他挑回来。
这顿饭温遥吃的很不是滋味,感觉一切都进展得太快,猝不及防。
陆时宇忽然就要出国了。
均分绩点课程材料个人简历那些都交上去了,很快就得到了对方院校的回复,非常欢迎这位优秀的中国学生。
“什么时候去?”温遥默默地问。
陆时宇略一思忖,答道:“今年五月,语言已经考过了。他们那边夏季小学期开学,直接过去就行。”
“………”温遥有点埋怨,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但是,告诉他又如何,他总不能阻止陆时宇奔前途吧。
平心而论,两人只是学长学弟的关系,换作是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出国。
“国内不好吗…”温遥嗫嗫地嚼着白米饭。
话一出口,顿时后悔,世界顶尖的大学,当然是那里更好。
陆时宇深深地注视他,轻声道:“很好。但那边或许更适合我。”
“还回来吗?”温遥追问:“什么时候回来?”
陆时宇无奈地笑了笑:“不知道。”
温遥噤声,埋下脑袋,良久,深吸一口气,放下筷子:“我吃饱了。”
“温遥。”陆时宇忽然叫他。
他抬起头,看着彼此的眼睛。
那似乎是陆时宇在他面前,第一次明显地流露某种情绪,欲言又止,终究没能说出口。
“没什么。”陆时宇道:“加油。”
温遥勉强地扯了下嘴角:“加油。”
那天晚上,温遥抱着费尚远,默默地流眼泪。
费尚远心疼地问他怎么了。
温遥不说话,一个劲摇头。
费尚远似乎知道了,轻轻拍打他后背,安慰孩子那样,温柔地哄:“总会再见面的。”
五月初,温勤志给他打了开学以来第一通电话。
“你妈妈病了,在住院。”温勤志说:“你要跟她说话吗?”
温遥哽咽着点头。
刘丽蓉一直在安慰他,说没关系,医生说了,能治好。
到底是旧疾没断根,还引起了新病。
温勤志背着刘丽蓉偷偷跟他说情况:“身上疼,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他叹气:“医生说,只是疼还好,还有得治。”
温遥挂断电话,买车票回家。
风尘仆仆一路赶到医院。
温勤志照顾刘丽蓉,憔悴了很多,他甚至看上去比刘丽蓉这个病人还要憔悴。
那边工作也不能断,温勤志只能一边照顾妻子,一边熬夜画图。
夫妻俩年纪都不小了,这一番折腾下来,彼此都不好受。
温遥看在眼里,不再对温勤志发脾气,他红着眼圈问刘丽蓉:“为什不去宁北治?”
宁北的医疗资源总要比青岩好很多。
“你妈妈不去。”温勤志头疼地解释道:“我问了医生,医生说也行,就先在这边观察。”
温遥蹲在刘丽蓉床前,轻言细语地恳求:“妈,咱们去大医院看看吧。”
刘丽蓉固执地扭头看窗外,始终没有回头看一眼父子俩。
温遥和温勤志都无计可施。
5月10号那天晚上,刘丽蓉的情况好了很多,医生说保持下去,不多久就可以出院。温遥长舒口气,在病房外的走廊上坐着发呆,陆时宇给他打了个电话。
温遥看着来电显示,手机响到第十三秒的时候,他才收拾好心情,抹把脸接起电话,尽量使自己呼吸平稳:“学长。”
“要走了吧?”温遥先他一步问道。
电话那头久久没出声,或许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长,陆时宇才压低了嗓音,不答反问:“你妈妈怎么样了。”
“好转了。”温遥说。
“那就好。”
“嗯。”
又是长达十几秒的无言。
“温遥。”这一次,陆时宇先开口,嗓音略微沙哑:“我12号机票,去英国。”
大洋彼岸,远得仿佛在天边。
温遥伸手撑住墙,弯下腰,又把手收回来,握拳抵在鼻根处:“嗯,一路顺风。”
“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温遥深吸口气:“等妈妈出院吧,我也不知道。”
“那么,下次见。”
“好,下次见。”
地开始摇动时,温遥不在医院。
他在把用过的饭碗送回医院食堂的路上。
那天太阳当头,天气很热。温遥离开建筑物的庇荫,走了几步便汗流浃背。
他感觉脚下在晃动,以为是太阳太刺目的缘故。
直到一楼的人们尖叫着,争先恐后地跑出来,温遥站在院坝上,仰头望天,整个天空都在晃动。护士大叫:“地震了!请就地寻找角落躲避!不要发生踩踏!”
温遥摇晃着回头,整座医院大楼仿佛受到什么恐怖的外力作用,剧烈地抖动起来。
他终于回过神来,大喊着往回跑:“爸!妈!”
过路大叔抓住他,不由分说将他往空旷的场地上拖,大叔力气大得骇人:“别回去!别回去!找死啊你这娃娃,地震了!!!”
跑出来的人都蹲在地上。
天空、大地、楼房、车辆、行人……所有触目能及的东西都在剧烈摇晃。
温遥被大叔按在身旁,绝望又无助地喘息。
人心惶惶,有人在哭,有人在抽烟,有人在打电话,但没有信号。
“没信号了!”他惊慌大喊。
温遥闭上眼睛,天旋地转。
大地终于停止晃动,腿软的女人跌坐在地,旁人拉她都站不起来。
胖男人摸出烟,一根接一根地吸。
没有人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看着两座大楼衔接处裂开的缝隙,恍然惊出一身冷汗,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才经历了一场天崩地裂的大灾难。
幸亏医院大楼质量过硬,只是墙体裂了缝。
医生和护士充当起临时消防员,安排指挥患者井然有序地离开裂了缝的楼房。
所有能走动的人都到医院空地上等候,温遥跑过去。
温勤志扶着刘丽蓉出来,夫妻俩紧紧相拥,劫后余生。
温遥喊了声:“妈!”
夫妻俩同时回头,刘丽蓉喜极而泣:“崽!”
温勤志伸出手,温遥抱上去,一家三口紧紧抱在一起。
当天下午,能回家的病人都回家了。
消防车优先把救急帐篷运送到医院,工人们争分夺秒地搭建救灾帐篷。
温勤志问刘丽蓉:“回家么?”
刘丽蓉摇头:“咱家那房子不经造,多半摇塌了。”
于是一家三口只能挤在医院的救灾帐篷里。
“地震得厉害。”温勤志说:“我们在三楼,摇得人头晕眼花,很多人在叫救命。”
温遥叹口气:“哪里地震了?”
温勤志摇头:“现在没消息,等今晚或者明天早上,我的手机没信号,你呢?”
“也没有。”温遥从水壶里倒了温水,小小地抿了一口,剩下的递给刘丽蓉。
与他们一起挤在帐篷里的还有其他三家人,大家都蜷缩在逼仄的角落,焦急而煎熬地等待。
胖男人拿出手机反复看,始终没信号。
温勤志对他说:“这次地震很严重,信号可能一时半会恢复不了。”
有人和他说话,胖男人眼泪一下就憋不住了,抓着手机哽咽:“我媳妇在家里,娃在学校,我过来看咱妈…我不在,他俩咋办啊!”
温勤志安慰道:“城里的房都是抗震设计的,只要躲好,应该没事。”
“谢谢。”胖男人说。
温遥摸出自己手机,没信号,他晃了晃,还是没信号。
医院所有能挤人的地方都搭上了救灾帐篷,医院门口在招志愿者。温遥过去报了名。
第二天,他开始帮医院清理运送物资,电梯不能坐了,他跟随医务人员上危楼,小心翼翼地从楼上一点点往下把重要器材和医疗记录等搬出来。
中间时不时有余震,每一次震动,温遥都在心里祈祷老天爷赏脸开恩。幸好四五次余震,都有惊无险。
那天晚上,温遥累得瘫倒,没一会就睡着了。温勤志把他抱起来放到地铺上,帮他脱鞋和袜子,刘丽蓉心疼地说:“都肿了。”
没睡多久,天光大亮,温遥简单洗了把脸,吃了厨房过来分发的馒头,继续去帮忙。
他好像不知疲倦,哪里缺人去哪里,忙前忙后,跑上跑下。
最惊险的一次,是一场比较大的余震,温遥恰好在松动的砖块下,再晚一步,那砖块就掉到他头上。
温遥赶紧跑了,心有余悸。
三天过去,人们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
温勤志给温遥说了震中心,离他们有一段距离,他说:“但我们都在这条地震山脉上,所以震波传导过来,摇晃感很强烈。”
“严重吗?”温遥茫然地问。温勤志默然,良久,点了点头:“非常严重。”
“那天上的飞机,会受影响吗?”温遥紧张地咽口唾沫。
“对塔台信号可能有影响,飞机本身要是飞到天上,地震晃不到它。”
温遥松口气:“那就好。”
第四天,得益于抢险人员日夜施工,信号大范围恢复。
温遥摸出手机,很多未接电话和短信,有几百条。未接电话绝大部分来自陆时宇,而短信…温遥往下翻,陆时宇每隔三小时就会发一条给他:回消息。
最新一条短信,温遥看了眼时间,今天早上八点半,陆时宇:我来找你,在路上。
眼泪蓦然间,夺眶而出,他抱住手机,连日的来疲劳随着眼泪一起倾泻而出。
他帮医院把大电视搬到空地上,新闻频道和当地电视台从早到晚播放抗震救灾消息。
人们彼此加油鼓舞打气,把眼泪咽下去,众志成城,对抗天灾。
然而医院里也有很多失去了亲人的患者,有的失去了父母,有的失去了爱人,有的失去了儿女,还有的失去了最好的朋友。
他们面上虽然压抑悲伤,背地里偷偷抹着眼泪。那些离开的人,不再回来了。
房屋倒塌,大山倾覆,河水断流。在天灾面前,个体显得那么渺小。
温遥给陆时宇回了消息,信号好的时候,温遥甚至能给他打电话。
陆时宇沉声道:“等我。”
温遥说:“嗯。”不问他为什么没上飞机。
静默半晌,然后各自去忙,一个赶路,一个救灾。
青岩山地居多,通向外边的道路大都堵住了,只有一条国道经过紧急施工,还能安全通行。
每天进来的都是救灾车辆,把物资分发给医院、学校、体育馆等人群密集处。其他地方交给民政局和消防队。
温遥不知道陆时宇该怎么过来。
但陆时宇就像个无所不能的天神,他跳下救灾车副驾驶座,帮他们卸下物资,忙完这些不停歇,循着本地人指路,立刻赶去医院,给温遥打电话:“我在医院门口。”
温遥丢下手里活计:“我过来!”
陆时宇穿着工装,灰头土脸地站在台阶下,向医院里打量。
温遥从没见过这样的陆时宇,白皙干净的脸上布满汗水和灰尘浸出的痕迹,他也看见了温遥。
一个在台阶上,一个在台阶下,就那么沉默地注视着彼此。
仿佛所有的时空在此刻凝固,万籁俱寂无声。
那些惴惴不安,惶恐害怕,患得患失,悲伤无助,一夕间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浮上心头的,劫后重逢的狂喜。
你还活着,我也是。
陆时宇张开双臂,温遥飞扑进他怀里。
烟尘弥散后,是无论多远多难,我都要到你身边的决心。
地震以来从未流过半滴眼泪的人,在他怀中嚎啕大哭。
男同就男同吧,那一瞬间,温遥终于大彻大悟。
他们之间,算什么呢。
他喜欢他,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