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咱俩还是分了吧》山色酿酒

31、第 31 章

　　31、

　　说完，温遥甩开刘丽蓉的手，迈开腿跑了。
　　他骑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沿着村道一路骑到镇子上。
　　买完黄纸和鞭炮，温遥不想回去，骑着自行车在镇上打转。

　　麻雀大的小镇，什么都乏善可陈，不过逢年三十，路上人很多，非常热闹，随处可见卖年货的。
　　温遥骑车在人群间穿梭，胸中憋着一股闷气，只觉得难受。
　　这十二三年他妈吃的苦，他受的委屈，就被男人一句不能说打发了。
　　还回来做什么？！他早就当没有这个人了！

　　回来也是添堵，不如干脆死了。

　　骑自行车绕了不知有多少转，天近黄昏。
　　温遥把车停在路边，坐在草垛上满腔怨愤，随手捡起一颗石子，砸过去，惊飞了满地无辜觅食的麻雀。
　　同乡的钱阿伯挑着满担子路过，发现了他，喊他：“温遥！你妈妈到处找你，快回家去吧。”
　　“……”外人面前，温遥还是礼貌客气的好孩子，他站起身道谢：“好的，马上回去，谢谢您。”

　　钱阿伯放心的走了。
　　温遥坐到了天黑。
　　大年三十，家家户户都聚在屋里看春节联欢晚会，街道上没几个人了，一些孩童还在外边放烟花和划炮。

　　温遥知道再不回去，就到刘丽蓉忍耐的极限了。
　　他揉了把干涩的眼眶，骑上自行车，提着黄纸和鞭炮骑车回家。
　　他爸不是个东西，但他妈始终是亲妈。

　　回去时，刘丽蓉和温勤志也刚回来。
　　刘丽蓉拉住他，一下没忍住，哭了出来：“你去哪了？这么久不回家！妈担心你！”
　　温遥咬紧下唇，吸了吸鼻子，刘丽蓉一把抱住他：“有啥不高兴的，跟妈讲，别让妈担心。”
　　温勤志拿走他手里的塑料袋，里边装着纸钱和炮仗，他看了眼，嘴唇微动，终究没说什么。

　　年夜饭已经凉了。
　　刘丽蓉和温勤志把饭菜端回炉灶里温热。
　　温遥坐在板凳上，对着窗户发呆。
　　窗外一片漆黑，农村里没有路灯，一到夜晚就伸手不见五指。

　　多少年了，都是他和他老妈相依为命。
　　突然冒出个人说是他爸，什么回来了，呸，当他们母子俩什么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饭菜重新上桌，刘丽蓉准备得很丰盛，满满一桌肉和菜，十个人来都管够。
　　温遥没吃多少，对着男人的面，在同一张桌子上，他食不知味。吃了两口，放下筷子，回自己屋里：“饱了。”

　　下午镇上的电工把新买的电视机送来，已经调试安装好了。
　　温勤志打开电视，随便选了个地方台，在放春晚。刘丽蓉把声音调大，演到赵本山小品的时候，两人特意回头望向温遥的房门。
　　温遥喜欢赵本山的小品。
　　然而那门丝毫没有打开的意思，依旧冷漠无情地紧闭。

　　刘丽蓉忧愁叹气。温勤志抱了抱她聊作安慰，起身到温遥房门前，轻轻敲了敲：“儿子。”
　　温遥当然不会吭声，没开口让他滚已经算极富教养了。
　　“是爸爸不对。”温勤志说：“但爸爸的确是职责在身，这些年不能联系你和妈妈，爸爸也很难过，很想你们，爸爸的工作一结束，就立刻赶回来了……”

　　门开了。
　　温遥目不斜视地走出去，拎起座位上的黄纸鞭炮，拿走电视旁边的打火机。
　　刘丽蓉怕他又一声不吭玩消失，连忙起身着急地问：“崽，做什么？”
　　温遥道：“放火。”
　　夫妻俩追了出去。

　　温遥当着温勤志的面点火烧纸钱，边烧边冷冰冰地念：“爸，家里来了个冒充你的人。不过你放心，我帮你把他赶出去。爸，你在天上安心，妈跟我一起生活挺好的 ——”
　　刘丽蓉抢上前，夺走他手里没燃尽的纸钱，想来温和的女人这次出离愤怒，扇了他一巴掌，生气又心疼：“温遥！你长这么大还学回去了是吧？！你爸好端端活着，你怎么能咒他死？！”
　　温遥赌气：“他不是我爸！”

　　温勤志沉重地叹气，拿走刘丽蓉手里的纸钱：“丽蓉，给我吧。”
　　刘丽蓉流着眼泪，松开手。
　　温勤志在温遥旁边蹲下，看着这个面貌和自己如出一辙的儿子，笑了笑：“爸陪你烧，想烧多久烧多久，不够了爸再去买。”

　　说着，他把黄纸重新引燃，一张叠一张地烧。
　　橙黄火光里，倒映着父子俩的脸。
　　一个凝重，一个委屈。

　　一家三口重新坐回餐桌。
　　刘丽蓉看温遥心情平复下来，虽然还是很冷，但至少没那么抗拒了。她主动提出来：“崽，爸爸想在青岩买套房，咱们搬那里去住。”
　　温遥丢了筷子，黑下脸来：“不去！”
　　“……”又燎这祖宗尾巴了，刘丽蓉还想再说点什么，温勤志轻轻摇头。
　　三个人沉默无声地吃完这顿饭。

　　饭后，温勤志收拾碗筷，到炉灶边烧热水，再把碗筷放在热水锅里洗。
　　他是个读书人，比较斯文，不会用农村里的灶火，始终点不燃干柴，对着烟雾呛得连连咳嗽。温遥抱起胳膊在旁边冷冷的看着。
　　温勤志笑：“跟爸爸说说，这个怎么点。”
　　“你是弱智吗？”温遥不客气道，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从温勤志手中夺走干柴扔进柴堆，然后捡起更易燃的松枝，点然后塞进灶膛，最后从细到粗把干柴扔进去。

　　刘丽蓉推开厨房门：“崽，来电话了，说是你学长？”
　　“哪个学长？”温遥抹掉脸上的灰，骤然想起，离开宁北前，他和陆时宇交换了家里座机号。
　　回来这么多天，光顾着准备过年，就到家时给陆时宇打了个电话报平安，然后就把打电话这事给忘了！
　　他冲进堂屋，抓起话筒：“学长？”

　　刘丽蓉看他风风火火的过去，有些讶异，温勤志笑道：“好哥们儿吧。”
　　“这孩子…”刘丽蓉欣慰地说：“从来没有朋友给家里打过电话，看来他在大学里认识了很要好的朋友。”
　　温勤志起身试了试铁锅里的水，烧热了，他撸起袖子洗碗。

　　温遥搬了板凳在电话桌前坐下，温勤志给他端了一盆炭火过来取暖。
　　夫妻俩去隔壁屋看春晚。

　　陆时宇那边很安静，听筒里只有他呼吸和说话的声音：“年夜饭吃了什么。”
　　温遥疯狂吐槽：“我妈上集市买了一大堆卤货，还买了火锅料准备自己做，我的天呐，根本吃不完好吗！她哪是买了三个人的分量，她买了三头猪的分量！”
　　陆时宇忍俊不禁：“你爸妈都在。”
　　温遥：“……不，我没有爸。”
　　陆时宇嗯了声，淡淡地问：“怎么了。”
　　温遥侧转身，斜靠着板凳，探长脑袋打量客屋里相偎着看电视的两人，无语至极：“死人突然活了。”
　　陆时宇：“？”
　　温遥悻悻地解释：“…我爸。我小时候吧，五六岁的时候，他就走了，不知道干嘛去了。我妈说就当他死了。反正，这么多年，音讯全无，今天突然回来了，想认回我和我妈。呸，早干嘛去了！”
　　陆时宇依旧是平静的语调：“所以觉得不开心。”
　　温遥仰头望天：“我讨厌他。”

　　陆时宇等了一会，才缓声道：“你妈妈怎么说。”
　　温遥微笑：“我妈已经缴械投敌了。”
　　陆时宇嗯了声：“看来你母亲还是爱着你父亲。”
　　“……”这一点温遥无法否认，否则凭他老妈年轻时候的条件，哪怕带着他这个拖油瓶，都有一堆人追，如果想改嫁，早就嫁了。
　　“哎。”温遥短促地叹口气。

　　“什么时候回学校。”陆时宇转而问道。
　　温遥盯着日历算时间，算来算去，一团乱麻，胡乱道：“开学吧。”
　　“那么我在宁北等你，一起回学校。”陆时宇说。
　　温遥想了想，点头道：“好，我出发前告诉你。”
　　“嗯。”

　　两个人仿佛有煲不完的电话粥，直到电视里开始倒计时。
　　温遥才意识到，马上就要十二点，他站起身看屋外，着急的几户人家已经开始放鞭炮。
　　温勤志也去了院子里，他买了两大箱烟花。

　　春晚主持人高兴地喊：“零！”

　　哗啦，几乎同一时刻，漫山遍野炸起了色彩炫目的焰火。
　　温勤志点燃焰火，刘丽蓉捂着耳朵到他身边，被他紧紧抱住，两人抬头，共同看着火树银花不夜天。

　　“新年快乐。”耳朵里盛满陆时宇温柔的祝福：“温遥。”
　　温遥难得没顾及计较刘丽蓉和温勤志的关系，笑着说：“新年快乐，学长！”

　　一年去，一年来，白云苍狗，世事人间。

　　回学校那天，温勤志非得给他拿钱，温遥一点也不想要，父子俩争执不下。
　　刘丽蓉从中间分开他俩：“算了算了，一家人，别吵。”
　　温遥去收拾东西，刘丽蓉偷偷把钱放进他书包夹层里，还有温勤志给他买的手机和新办的银.行卡。温勤志提前在卡里存了三千左右，按刘丽蓉的话说，温遥节俭，这钱够用很久。
　　临走时，刘丽蓉答应温遥，不搬家。

　　初春百花盛开，漫山遍野的，霎是漂亮。
　　院门前的桃树也开了几朵，温遥没舍得摘。
　　温勤志开车把温遥送到青岩火车站，温遥对刘丽蓉说再见，对温勤志只眼角余光瞥了眼。
　　父子关系依旧很紧张。

　　温遥没想到陆时宇直接来宁北火车站接他。
　　“吃个饭。”陆时宇说：“我买了下午五点车票，两张卧票。”
　　温遥没想到他都安排好了，他还琢磨着过来车站再买，他急忙道：“谢谢学长，多少钱？”
　　陆时宇无奈：“八十。”
　　温遥掏书包夹层，五百现钞整齐叠放，一张银.行卡，一部崭新的直板手机，是步步高的滑盖机，那段时间在年轻人中间很流行。

　　温遥：“…………”
　　陆时宇笑：“阔绰起来了学弟。”

　　温遥满头黑线，手机开机，连电话卡都装好了，他深吸口气，缓缓呼出。有点想砸东西，但这东西要钱，看在钱的份上，温遥不会动手。
　　他捏着手机，好半天都在克制烦躁情绪。
　　陆时宇罕见地多管闲事，劝他道：“不用白不用，反正不要钱。”
　　温遥抬头望向他，陆时宇拿出自己的手机：“记个号码。”
　　温遥噗嗤笑出声，两人互换手机号。

　　他给陆时宇的号码备注：陆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