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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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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不喜欢冷战的人。
所以看不惯当初美苏冷战,冷什么冷,有什么干脆痛痛快快打一架多好,干吗半道上憋着气,大家胃气痛?
胃气痛,因为心胸还不够宽敞,捎带着肠子也狭窄起来。
却没想到,这样的冷战,竟然会落在我和王瑞恩身上。
竟然跟我冷战了24个小时!
“砰——”古芊菁车尾擦上了护栏。
“24小时叫什么冷战?”古芊菁心疼地下车查看尾灯,再爬回来,“完了,又得换车……”
“小姐你车够多了,每次送我都是不同的车……”
“有点瑕疵对我来说就是无法抹去的泥点。话说回来,方若绮,你是不是太在意他了?一般都应该男人主动认错。”
“这件事上他不会认错,我们分歧太大。”
“……”她拼命发动,车子却一动不动。
“怎么?”
“焉了!”她忿忿地说,“都说日本车娇贵不经撞,我偏买了这辆……”
这位大小姐的叛逆不是一点点。
我们束手无策地站在路边,一缕清风徐徐,真意境啊……
“……”
又一辆车在旁边停下,车窗冒出一个绿脑袋。一霎那我以为古芊菁凭空又变出一辆车,钻进驾驶室冲我招呼呢。
结果那绿脑袋却发出男人的声音。
“女人!”
哎——我惊诧地看看古芊菁,又看看那个男声绿头。
“干吗,男人!”古芊菁恶狠狠地回道。
“停在这里拍广告?”那男人抬起来,挖靠,好帅,晕得我差点从护栏上掉下去。
“关你什么事!”古大小姐一撅嘴,一撇眼,骄蛮的眼神铿锵妩媚。
“打个电话给车行都解决了,不用在这里影响交通吧!”那酷哥不屑地撇撇眼。
“谁说我车坏了!”大小姐气得跺脚。“这是新车,好贵的!”
“那你横在要道上干吗?拦路抢劫?”帅哥冷哼一声,“既然有钱买什么车?干脆买辆飞机,从电视台到乔亚直接用飞的,也好显示你古大小姐与众不同。”
“好啊,那我就聘你童靖阳做飞行员。”
“谢谢,如果价格让我满意。”
“切,飞行员能发财的话谁还做演员……”
看来这两只绿头是认识的,并且是在斗嘴中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趴在栏杆上看日落。突然想起半年前,我也经常和人吵嘴。一句一句你来我往,不饶人的利嘴下是愉悦的心情。
那人已经没了消息。
吵声越来越大,终于明白为啥古芊菁把头发染成绿色。有个单词听到过没:绿头苍蝇!还一下来了俩,吵死人。
身后突然安静下来,回头一看,真吓得我顺着栏杆翻到马路另一面。
酷哥从车窗里伸出一只手,跟捞鱼似的,一把捞过古美人的纤脖,重重吻了上去。
等会儿看古芊菁不给你俩耳光子,把你从驾驶室打到后备箱去。
但是我没看到古芊菁怒掌掴帅哥的精彩画面。
已经翻到护栏另一边的我,看到了王瑞恩。
宝马停在身后不远十字路口,红灯静静闪烁,他的怀里靠着一个长发女人。
纤瘦娇小的肩膀,亮红飘逸的肩带,瓷娃娃一样的脸,安详的笑容如阳光底下怒放的桃花,薄粉粉开遍一世的光华。
王瑞恩颌首微笑,脸颊侧着抵住她的头,这是多么熟悉的姿势,他一贯抵住我的方式。
但是此时此刻的他,那样的笑容,是我从来没见过的。
从心底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直射出来的笑,不断往外溢,从眼睛里满出来,从呼吸里透出来,流得一脸都是。那原本无处不在、蛰伏于暗处的眼角纹路的阴骛,在萧依莉粉色的笑颜里,全部化成了水般温柔晶莹的亮色,阳光似地洒在她脸上。
到底是她的花颜逗开了他的阳光心情,还是他的阳光笑容孵开了她的花骨朵?
原来王瑞恩,也有这般不设防的时候。原来,他可以那样全无戒备、恨意被冲化、寒气被逼尽的时候。
从未在我面前流露的表情。
我翻回栏杆,躲开他们经过的路线,就着安全岛上的草丛,慢慢坐下身。
巨大的车声传来,拖车到达,终于分开了古芊菁与绿头酷哥的长吻,却止不住我心头的钝击。
这是我自《透明的微笑》我的戏份结束后,第一次去彩虹片场。
王瑞恩见我进来的时候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我慢慢向他走去,脑海中滚动着昨晚准备的一千个问题。
他却抢了先。
“考虑清楚了?”
“什么?”一下子没回过神。
“解约吗?”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问题一出来,我竟然对他笑了。
更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口齿非常清楚地回答:
“不。”
“那你可以走了。”他转过身,继续准备开拍前的工作。
“有个问题要问你。”强忍体内巨大的冲击,我相信此刻的口气很平静。“你和萧依莉……”
然后他惊异地睁大眼,紧张地看着我。
突然心头一松。
如果紧张,至少表示在乎,对吗?
可他的视线却越过我的头顶,像前直直冲去。
我被一只大手往右拨开,如拨开一粒微不足道的棋子。他冲开我,向前奔去。
门边,萧依莉捂着心口,脸色发青,呼吸困难的样子。他跑到她身边,七手八脚地抢救着,最后打横抱起她,冲了出去。
那个画面我今生今世不会忘记。
那样焦急的神情,那样绝望的眼神,那样撕心裂肺的喘息,那样痛彻肺腑的呼喊。
王瑞恩和萧依莉,感情不可能从昨天开始。
昨天坐在萧依莉身边的王瑞恩,今日抱起萧依莉的王瑞恩,都是一个,从来没在我面前出现的王瑞恩。
我不认识的王瑞恩。
新年将到,喜气的味道铺天盖地。
拍完这场戏,就要赶回去跟老头吃年夜饭。
初涉演艺圈、还只是替身演员的钟湘站在楼顶,2月的寒风透过棉袄重重砸进骨头。
我深吸一口气,妈妈,当初,你也曾做过和我一样的事情吗?
黎导建议我还是请个替身演员,被我大笑驳回,就是吃这行饭出身的我,再请替身演员?岂不是笑翻大牙?
工作人员也开始心不在焉,谁都指望这场戏能顺利完结,可以早点回去和家人团聚。
“那么,若绮,你要对着气垫摔下去,这里的建筑物比较复杂,掌控住角度。”黎导担心地叮嘱。
再复杂的地方我都跳过,现在就算面前是悬崖,都会跳下去。
向后小跑两步,一脚踏在边沿上,一个翻跃,直直坠落。
天空变得很远很远,墙身很近很近。近得仿似那日黎华从悬崖边抱起我时,低垂的树枝。他的笑容愈发遥远到看不真切,王瑞恩的脸从反光的玻璃窗里一划而过,艳阳下格外刺目。
那日站在病房门口才发现自己多么胆怯。那个一脚踢扁丧彪屁股、掀翻打手鼻子的方若绮,从悬崖上滚落折了骨头的方若绮,欧凯文结婚都可以大喊“我不会哭”的方若绮,居然不敢跨入王瑞恩一米距离内,问一句,你和萧依莉,怎么回事。
有些真相是不是不要听比较好?
这几日,他一直没给我电话,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心上铺了层塑料纸,有把钝刀子在上面来回磨,一下一下,不紧不慢。
我像那把刀一样直直坠了下去,刀刃朝下。
然后折断。
迷迷糊糊,人声鼎沸,有谁向我跑来,有谁在大喊。有个女人的声音在某根神经凄厉地响起,接着好像被捂住了嘴巴……
唉,跳楼果然不能三心二意,脑子里光想男人,就没看目标。
醒来的时候,看到一个白大褂。
“欧医生……”恍恍忽忽地叫道。那白衣天使一转头,哪里是什么欧凯文。
“方小姐,你醒了?”
挣扎着欲起身,却被什么拉住了神经,刺到骨头里的疼。
侧头一看,原来是手背上的输液。
“若绮……”黎湘离垂头丧气站在一边,老泪纵横。
“不过是摔闷了,别担心,做替身演员那会儿,我老摔,跟出气娃娃似的,这不,都好端端的。”强颜欢笑挣了挣手脚,挖心刺骨的疼再次传来,震得我冷不防白了嘴唇。
“孩子……别,别难过……”黎湘离抖着双手,慢慢摸上我的头。
什么?
开玩笑,我方若绮是谁?一代土匪啊,这么不经摔?爷爷您太小看我了……
可为什么,病房里每个人脸色都这么凝重?好像……
我的腿……
为什么一动就疼?
“方小姐,你的左腿是不是受过伤?”医生严肃地问,“所以这次伤得比较重。”
当然受过伤,我身上哪里没伤?左腿曾经被丧彪砸断过,又被欧凯文医好了。
“这一次,可能瘫痪。”医生慢慢地说。
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点滴瓶变成咧嘴大笑的小丑,在殡仪馆做着各种各样滑稽的动作,葬礼上演奏起国歌,刀子从地面反射向顶楼,像装了弹簧。
谁能比得上“方若绮将瘫痪”这般滑稽?
“当然,如果做复健,也有好转的可能……”
“出去!”
“若绮……”
“出去,通通出去!!”我歇斯底里大叫道。
“方小姐!”
“滚!”我一把拔下针头,血顿时回流,冒了出来,顺手操起点滴瓶,朝医生砸去。
“你可以试着做复健……”
“滚!”
点滴瓶重重摔在门口,“砰”地碎裂开,不知名的液体铺成长长的湖面。
做复健?我惨笑道。老天恨我,若真有那运气通过复健而康复,就不会让我遇到这样的惨事!
人生对我而言就是做减法,先失去了母亲,又失去了暗恋八年的欧凯文,和好朋友决裂,接着遭信任的人背叛。我是命运手里的橡皮泥,一番身不由己的揉捏,再被不耐烦地洗掉。
拼死挣扎机关算尽,依然逃不出釜底抽薪的命运。
连唯一的身体都有了残缺。
我还争什么,抗什么?老天,我服了你,连一丝可供呼吸的角落都不给。世界之大,竟无我方若绮的活路?!
猛地朝前,大腿根传来锥心的痛,不禁扭曲了脸。
“方小姐,只要还有痛觉,还是可以……”医生鼓起勇气。
“可以个屁!”我怒吼,“你们刚才不是说就算复健,也会变成瘸子的吗?这条腿,以前曾经被打断过,这次是不可能复原了,当我傻子啊!”
倒在床上,疼痛如落地的水银,四面八方袭来,一浪一浪,打得我没有了表情。
深夜,医院很安静,安静得远处病房里谁的呼痛都听得一清二楚。慢慢直起身,拨通了王瑞恩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他听上去很疲惫。
“瑞恩?”
“若绮,什么事?”
“你在哪里?”
“……家里……”
我轻轻地笑了。
“是萧依莉家里吧。”
对方沉默。
“你应该听说了,我摔伤了。”
那里顿了顿。
“若绮,对不起。”
“你,很爱她,对吗?”
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明摆着,明摆着的!车里那从内心深处发出的笑,片场焦心欲焚的疯狂,难道还不能说明真相?
“嗯。”果然,我自嘲地笑了,为什么非要用锥子锥自己?为什么非要让自己痛个够。
“你,有没有爱过我?”
“你会解约吗?”电话里的声音辨不出表情。
眼泪顺着双颊留下来,流在手背上,白天因为倏然拔掉的针头,还有红肿的痕迹。
“到底,有没有爱过我?”我微笑着,眼前模糊一片。
“如果不解约,这个问题就没有意义。”他轻声而绝决。一如我第一次看到他,给我的感觉。
这就是答案。
残酷到连我摔伤,他都吝于探望。
难道她的出现,就把我贬进尘土,丝毫不留吗?
玻璃杯包着床单被打碎时一点声音都没有。如同王瑞恩说对不起时,我的心一点异动都没有。
捡起一块最大的碎片,齿形的裂缝挂着诱人的伤口,如月亮被突然按上燃烧着的烟头,死亡前不声不响印下的疤。
手腕处青筋高高突起。说实话我一直搞不清血管和青筋的区别,不过那枝叶似的筋络还真好看,从正中央向四周漫开淡淡的青痕,如心口朝周围纹裂的伤痕。
对着手腕划下第一记的时候,王瑞恩对着我微笑。
他说,王瑞恩爱方若绮五十年不变。
如果再去肯德鸡看的话,那行字一定早已不见,壁画上干净得好像不曾写过字,我和你之间,清淡得仿佛不曾相爱过。
划下第二记的时候,黎华的背影拖下一个沉沉的句号。
我不会来追你,我不会追一个心里有别人的女人。公寓门口,他最后的亲吻,是暗夜绽放最忧伤的花朵。
划下第三记的时候,欧凯文的胸膛紧紧贴着我的脸,他在高空冲我微笑。
若绮,你过得可好?他细心地包扎我每一处伤口,哪怕手腕不断涌出的血。欧医生,这次,已经来不及了。
划第四记的手高高举在半空,床单被染红了一片,俯身轻嗅,腥甜扑鼻,这是方若绮,生命的味道。
手机响了。
接起电话,一个温和清远的男中音悠然传来。
“若绮,新年快乐。”
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