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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其五 · 金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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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翼已从山巅飞出了百丈之远,可雁云疏却能一步借力,轻轻松松横跨如此距离,足可见其轻功了得。
此时此刻,他挂在巨翼的右侧,安莫行为保平衡,只得慌慌张张移到了竹竿的左侧,不禁心底怒气更甚,向雁云疏大吼:“滚下去!!”
然而大风灌进他的嘴巴,把他这话吹去了山里,雁云疏浑当未曾听见,只一个翻身,将自己飘然荡至了巨翼之下,吊在了他身旁空出的那截竹竿上。
巨翼猛地一沉,安莫行慌忙抓紧竹竿,雁云疏却悠闲自在地笑盈盈道:“安公子,你身上带着我的东西,我怎么离得开你呢?”
安莫行懒得跟这慢陀螺多话,只一脚便向他腰腹踢去。
雁云疏连忙换手抓杆,向后一荡,堪堪避过他这长腿一扫,后怕似的啧啧两声:“安公子,你若是把我这腰踢坏了,今后可是要负责的。”
他这话音未落,安莫行却又起一脚朝他面门踹去,他只好腾出一手,不见如何发力,却已死死卡住安莫行踢来的脚腕,令这整条腿都动之不得,又语重心长道:“哎,今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弄坏了我这脸,瞧着它吃苦的也是安公子你啊。”
巨翼在二人的打斗下再度沉了沉,飘在大风中摇摇晃晃。安莫行不得不稳住身形,不敢妄动,此时即使恼怒灌顶,却也只得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撒手。”
雁云疏依言松开他脚腕,将手抓回竹竿上,好声好气道:“安公子,你取走了蛟龙棍,我不管,可南竺舍利是我要找的东西,你不能带走。”
“江湖夺宝各凭本事,你说不能就不能?你算哪位?”安莫行冷笑一声抓紧竹竿,心中正计算这重力增加之下巨翼究竟能否飞出丹阳城境,可此时,却听雁云疏悠悠念出一句:
“阿弥陀佛藏手中,二两竹节捧在头。”
安莫行听之一愣,目中讶然已起,下意识接道:“一人口干无处遁,偏只刀锄半簇禾……该死,你怎么知道这交货暗号?”
黑市上的卖卖,总会提前定下个交货暗号。除了中间人之外,只有交货人和买货人知道这个暗号。
此番偷盗南竺舍利,交货人是安莫行,中间人是崔油子,而崔油子一死,除了这二人之外,能知道暗号的人便只剩一个。
安莫行愕然:“你是买家?!”
可未等雁云疏出声,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安莫行手中的竹竿竟忽地断了!
他瞬时失衡坠落,背上的粗布包袱也因此脱开,当中的蛟龙棍从层层布料间滚出,眼看就要掉入山崖之下。
安莫行当即瞠目探手,右臂猛一发力,在眨眼间牢牢抓住了蛟龙棍的尾端,可他自己却已全然踏空。
就在这弹指一霎,只听“当啷”一声,他眼前一道金光闪过,左腕一紧,整个人忽而被一股力量吊起,定睛一看,只见一个光芒四射的大金镯子正锁在他左手腕上,此时迎着破云而降的日光,熠熠生辉。
这镯子表面好似鱼鳞一般,覆盖了他小半条手臂,看似薄软,却坚硬如钢,镯子上还镶着一根极细的金链子,约莫两三丈长,另一头也拽着一个一模一样的大金镯子,眼下,这另一个大金镯子,正牢牢地套在雁云疏的右手腕上。
雁云疏仍旧抓着他那一侧完好的竹竿,低头俯视着安莫行笑:“看看,安公子,你送我一礼,我也还你一礼。这就叫……‘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眼下咱们是不是扯平了?”
安莫行被他吊在半空,脚下是万丈深渊、险川峡谷,此时天大的怨怒埋在心底,想着保命,只得勉力忍下,盯着头顶的人道:“……雁兄,咱们昨晚不是说好不捆的么?”
“那是昨晚的君子之约。”雁云疏的笑声传来,“今日,我可不想再被你跑了。”
安莫行终于勃然大怒:“这么高我能跑哪儿去?!你给我解开!!”
“这可不行。”雁云疏手中发力,头也不低道,“反正路也不远,安公子就担待一番罢。”
下一刻,安莫行一声惊嚎,手腕在高空中荡起一道金色的弧度,只见巨翼在雁云疏的操控下迎风陡转,已全然偏离了它原本向东的航线,正向着屠龙江北疾速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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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两个时辰后,安莫行抑制不住浑身哆嗦地坐在一家偏远客栈的二楼客房中。
他身上的夜行衣已完全湿透,此时正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燃有炭火的破旧铜盆。
他生无可恋的神情被火光映成了暖意融融的橘红色,而那个倒霉催的大金镯子还依旧牢牢地箍在他的左手腕上,被火光映成了比他面容更为温暖的金黄色。
一杯冒着丝丝暖气的热茶递到他手边,他耳旁传来雁云疏温柔的声音:“喝吧,店家刚烧的姜茶,给你驱驱寒。”
若不是真觉得冷,安莫行早已一掌将这热茶打翻,可眼下,他却是耻辱地接过了这碗茶来,颤颤捧到嘴边,艰难地抿了一口。
方才,就是二人尚在天上滑行的时候……安莫行原本被单手吊着、高空飘荡已经够难受了,结果破损的巨翼不堪二人重负,在刚刚滑翔过屠龙江后,竟难以续航地栽向了一片山林大湖。
作为被吊在下面的人,安莫行纵使全力挣扎,也无法逃脱被巨翼压进水中的命运,可早已攀上了巨翼顶面的雁云疏,却倒是安然无恙地踩在他脑门上,如乘竹筏般,负手踏帆,施展内力,优雅端庄地顺风漂去了岸边。
而安莫行就在水中被他的大金镯子一路拖着,活像拖着一条湖里的死鱼一样,被浑身湿透地活活拖去了岸边。
深秋的湖水何其冰冷,安莫行冻得双唇颤颤、面堂发紫,可当他一身狼狈地爬上岸后,刚吐出嘴里满是土腥的湖水来,雁云疏却循着手中的金链子折返,笑逐颜开地告诉他:“安公子,想不到这深林之中竟有客栈!”接着便拎起安莫行一阵腾空起跳,不多时便落在了一处空地上,指着远处山腰的一块牌匾道:“你看,那儿写着‘上房有空’呢。”
然后,在他朝气蓬勃的带领下,安莫行被他牵骡子一般牵着,在北地秋风中湿着全身衣服走完了大半个时辰的山路,终于牙关颤颤地来到了这座破败无比的深林客栈,站在了摇摇欲坠的客栈大堂里。
店家大娘躲在柜台后,怯怯地露出一双眼睛,打量这一黑一白两个大男人和安莫行有气无力地拖在身后的大棍子,战战兢兢地问:“客……客官打尖儿住店啊?”
雁云疏亲和地笑道:“劳烦店家,我们住店。”
然后他抬起拴着金镯子的右手,竖出食指道:“一间上房。”
接着,安莫行再一次被他牵骡子似的牵着,生拉硬拽地拽进了二楼这间上房,哆哆嗦嗦地坐在破竹凳上,等了好一会儿,才等来了面前这燃着碳的旧铜盆。
安莫行盯着铜盆里的烧到发红的碳,出声疲惫:“所以……雁兄。你既然是南竺舍利的买家,迟早都能收到南竺舍利,那究竟为何还要来丹阳捉我?”
他忍了好几息,终究还是没忍住道:“你是不是有病?我偷不到南竺舍利对你有好处吗?”
雁云疏在他身边的木椅里坐下,也手捧热茶不疾不徐地喝了一口,却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道:“我倒想问问你是什么时候给我下的迷药。”
“这她娘的还重要吗?”安莫行心中涌起千百句脏话,可在对上雁云疏那张温和无害的笑脸时,他竟不知先骂哪一句脏话对其他脏话才公平。
他深吸口气,从胸口摸出南竺舍利的铁盒道:“罢了……结账。我把舍利给你,你把酬劳给我,我们就此别过。”
可雁云疏这时却道:“可我现在没钱能给你。”
安莫行递出去的手当即收回一分,盯着雁云疏半晌:“……你没钱 ?”
片刻后他站起来:“没钱你来接什么头?”
雁云疏放下手中茶碗,抬手令他稍安勿躁:“安公子息怒,息怒。这怪我没说清楚。钱,我本来是有的,但入关的时候……嗯,包袱被城防没收了。”
安莫行脖颈都跳起青筋来:“被什么了?”
雁云疏自然道:“没收啊。江北不是有禁武令么,见人带武器入关就要扣留,我入关的时候就被扣下了。可皇后娘娘的案子急,我就只好把包袱武器都留在那儿,人先走了。”
安莫行只觉自己的肝火正在蹭蹭蹭往上窜:“那钱呢?”
雁云疏道:“安公子不必担心,若需银钱,之后我师侄取了包袱便会送来。”
安莫行咬紧牙根:“几时送来?”
雁云疏叹了口气:“这就不知道了。”
安莫行此时忽然反应过来:“等等,那这住店的钱……”
雁云疏从善如流:“师父常说,出门在外靠朋友。雁某此番,就要有劳安公子照拂了。”
安莫行此时是气得连哆嗦都没有了,只迅速在雁云疏身上搜了一遍,满脸震惊地看着他:“不是……大哥,你钱都没有,为什么还要定上房?”
雁云疏有些奇怪:“你得好好休息啊。”
安莫行连拳头都捏紧了:“……我是不是还得问问为什么?”
雁云疏理所当然:“之后还要赶路呢,不然怎么找到师侄拿钱?”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安莫行赶紧举起了手上的大金镯子,“不了,大哥,你赶紧给我解开。舍利给你,钱我不要了,你给我滚。”
雁云疏无辜地看着他,为难道:“这锁眼下解不开啊。”
安莫行瞪大眼:“……你再说一遍?”
雁云疏抿了抿唇,在安莫行欲要杀人的目光下,好自镇定道:“安公子你看,我的包袱被扣了,这锁我虽然带在身上,可锁的钥匙还在包袱里呢,所以我现在拿不到钥匙,就解不了锁。”
他举起自己右手那枚和安莫行连在一起的大金镯子,闲闲散散地晃了晃金链,在火光映照下,露出了一个略带歉意的微笑:
“这是天机阁特制的金刚锁,没有钥匙,谁也解不开。看来在找到师侄前,我们只能先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