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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迦达姆 ...

  •   “如小娘子所言,你们世界的佛寺遍地开花?”

      “何止遍地开花,还香火旺盛,富得流油。佛祖若纳税,人手一个导.弹的钱都能有。”

      姜昭灭了柴火,用筷子捞面,简单地淋油搅拌。和尚捧笔记本,拿棍子似的握铅笔,不甚熟练地鬼画符:“屋脊有样物什,磨亮发光,是何物为何名?”

      “太阳能发电板。”

      “方才小娘子称日为太阳,那何又谓『能发电板』?”

      姜昭烦他:“从进门到现在你问了百来个问题,有这个时间,早就能找牛车拉去长安实现你传播佛教的伟大梦想了。”

      和尚双手夹着笔记本合十:“阿弥陀佛,所谓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探究万物本为修行之一,中原有孔夫子亦曰…”

      姜昭掐断碎碎念:“你多大了?”

      和尚弓腰:“七年前,贫僧自大月氏国来往东土,如今已年满二十三。”

      “法号是什么?”

      “法号为甚?”

      姜昭无奈扶额:“你的名字?”

      “贫僧伽达姆。”他在纸上画了一堆波澜起伏的线条,“我们的语言与中原不同,名曰『佉卢虱吒』,与梵文相似…”

      眼见伽达姆又开启碎碎念模式,姜昭插话:“知道中原人都叫你们什么吗?”

      “什么?”

      姜昭拿筷子戳面:“西域来的叫『胡』人,而白马寺那堆秃驴天天鼓吹『八圣道』,所以你搁这儿念的东西有个统称。”

      “什么统称?”

      姜昭端走面碗,从楼梯间探出头来:“胡说八道。”

      *

      庄峣坐床边抬手,环首刀悬停半空。他的手左右移动,环首刀也左右移动,他隔空抓握,环首刀挣脱刀鞘飞入掌心。

      庄峣握紧刀柄,弹了弹刀刃,刀鞘‘啪嗒’落地。姜昭上楼的脚步声传来:“庄峣你饿不饿?”

      她手端面脸带笑,没留神踩上刀鞘,刀鞘一滑,带着姜昭往里摔。

      姜昭反应快,伸手撑住桌角站稳,铁皮碗却未能幸免,腾空翻了几个身,直往她脑袋上扣。

      庄峣张开五指,面碗悬停在半空。

      姜昭吐了口气:“你没事乱扔刀鞘干嘛?”

      说着她就要端碗,楼梯间又响起呼喊声:“昭昭啊…”

      庄峣一恍神,力气松懈。姜昭手指抓空,连碗带汤倒扣头顶,鼻尖挂了油珠子,面条湿淋淋地往领口滑。

      庄峣‘噌’地起身,手搁半空起起伏伏:“姜、姜小姐…”

      姥姥一看,捂胸口直喊:“哎呦嚯我的天!昭昭你没事儿吧?”

      姜昭张嘴吐半截面条,咬牙切齿地笑:“…没事儿,我挺好,就是这面有点儿咸。”

      说罢,她使大力揩脸,指尖弹走油珠,挺直脊背出房间,反脚踹紧门。

      姥姥打量庄峣:“是庄峣吧?昭昭说你回来了,我还不信,没想到隔了八年竟还能有人回来,哎呦我这颗心哦,差点儿吓出毛病。”

      干柴似的手抓着庄峣的手腕,自顾自念叨到:“唉…这孩子不是养得挺结实了吗?如今怎么瘦得脸都凹了?还有这胳膊,伤疤一条连着一条,得遭了多大罪啊…”

      姥姥把庄峣拉来扯去,庄峣顺从地转圈,姥姥若有所思:“昭昭这孩子黑跟炭似的,你倒好,白得像面粉团,两人站一块儿,像挖煤的碰上磨粉的,日后那孩子不得生出个熊猫啊…”

      庄峣蓦然红了脸,姜昭黑脸推门:“姥姥,我听得见呢。”

      她脱得只剩条吊带,偏偏还往头顶浇水,薄布紧贴身体轮廓。那棕色肌肤像润了层包浆,泛着蜜光,再往深就是女人沟,隐约可见白皙的本真肤色。

      庄峣抿唇,姜昭挺胸脯拍胸口:“看清楚了没?我白着的。”

      曲线水波似的晃荡,庄峣别过脸,不自在地眨眼,然后听见衣料摩擦,还杂了乒乒乓乓的器皿撞击声。

      他摆正目光,姜昭已经套好外衣,肩头扛了大刀大枪。

      庄峣欲言又止:“你…”

      姜昭知道他想问什么,弹夹装膛:“下午我得去取趟货,明天还要出远门。”说完她就要下楼,庄峣一个箭步抓紧她的手腕:“我…我跟你一起去?”

      姜昭笑了,推他往后退,庄峣任她推,膝盖窝磕到床沿坐了下去,姥姥识趣离开。

      姜昭说:“庄峣,你到底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呢?我怎么觉得你好像还惦着我,是错觉还是你故意的?”

      庄峣嘴唇微张,也没说话辩驳,姜昭将枕头拍蓬松:“你去干嘛呢?又帮不上忙,何况也不远,带个伤患怪麻烦的。”

      庄峣说:“我不麻烦的。”

      姜昭掰正他的脸,肩头是冷峻的刀鞘枪管,笑容却温和:“我知道,但是呢,我现在需要你休息睡觉,吃点东西补充体力。你看你嘴唇这么苍白,就知道这些天没吃东西也没喝水。”

      庄峣舔嘴唇:“姜…”

      姜昭食指抵他的唇畔:“我快去快回。”

      她推门离开,没多久又做贼似的折回,一把捞走防风巾,微笑着对庄峣挥手:“再见。”

      关门后,她卸下笑脸。

      黑黑黑…黑你个头啊黑!就他白!白能当饭吃吗?我偏不防晒!

      姜昭肚子里骂完,恶狠狠“呸”了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放风巾兜头盖了个严实。

      *

      伽达姆在屋外盘腿坐,膝盖摊着笔记本,笔尾戳纸面,西北风刮得表情挺沧桑。

      大门‘吱呀’敞开,他回头,庄峣换了件十分清凉的工字背心。伽达姆连忙捂眼,从指缝里偷看:庄峣上身缠了些白布条,轻薄有孔,不说话时脸挺冷,白布就像种危险信号,暗示这人打架不怕死不要命。

      对了,这白布条是什么东西来着?

      伽达姆灵光一闪,赶紧执笔记录疑惑,庄峣在他身旁落座。伽达姆说:“姜娘子说你需小憩,谓我不可上楼,可你又为何下了楼来?”

      庄峣听这称呼怪难受:“你叫她什么?”

      “姜娘子啊。”

      庄峣皱眉:“你别叫她这个,我听着不舒服。”

      “那、那叫什么?”

      “姜昭姜小姐姜昭小姐都可以…昭昭不行。”

      “啊?为何?”

      庄峣愣了愣,一时也不知用什么理由,只感觉听起来别别扭扭,偏头嘟囔着:“反正就是不行。”

      伽达姆憨实,虽然不明白意思,还是跟着点头:“姜昭小姐。”

      小庄庄从门缝冒鹅头,探头探脑鬼鬼祟祟,庄峣逮住它的脖子:“谁家的鹅啊?”小庄庄拍翅膀乱蹬,伽达姆说:“大白鹅小庄庄,姜昭小姐养的宠物。”

      “…小什么?”

      “小庄庄啊。”

      对了,小庄庄怎么写来着?

      伽达姆灵光一闪又开始鬼画符,庄峣与小庄庄大眼瞪小眼。

      两庄相逢必有一伤,小庄庄挺脖子不甘示弱,誓要先发制人,庄峣拿草茎缠鹅嘴:“姜小姐还真是…取名挺随意。”

      小庄庄出师未捷,羞愧地闭眼。

      两人一鹅席地而坐,面对垂暮的夕阳,大片橙红铺天盖地,像云层淬了火。庄峣等姜昭回家,等得比云还焦灼。

      伽达姆开口:“请问…中原文字如何写『姜』?”

      庄峣在沙地比划:“点、撇、横、横、竖…”

      手指划沙,凹入一线黄褐色。盯着盯着,庄峣视野有点泛花,幻视那道黄褐色愈渐加深、加深,最终融入残阳,如一道干涸的血渍,甚至顺边沿垂落了血滴。

      “大郎…这位大郎…”

      人声缥缥缈缈,庄峣感觉头痛欲裂,双手抱头大喘气,伽达姆吓了一跳,摇摇他的肩膀:“你怎么了?”

      庄峣拂走他的手:“…我没事。”

      他张开五指,发现手指指腹都有浅疤,形似牙印。

      怔愣中,庄峣听见铁丝网门‘哐当’开启,是姜昭的货车驶入了院内。

      小庄庄率先飞扑过去,伽达姆也屁颠屁颠地追车跑:“姜昭小姐!这东西竟不要骡子不要马,自己就能跑起来?!”说着他煞有介事地趴向地面,想知道车底是不是藏了啥驴蹄子马蹄子牛蹄子。

      姜昭下车关门,从货厢搬来个大木箱,里面叮铃咣啷地响,看样子就够沉。伽达姆殷勤地帮她托木箱,姜昭拒绝:“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伽达姆说:“佛言,施主一粒米,重如须弥山。何况姜昭小姐施舍两碗大米饭,我不过出点薄力…”

      姜昭打断他:“佛还说干|你该干的事儿别插手别人,你听了吗?”

      伽达姆疑惑:“哪本经书说的?”

      姜昭抬高纸箱:“《姜昭经》”

      伽达姆笑了笑:“人说的话怎么能算佛祖所言呢?”

      姜昭就乐了:“和尚不是人?那佛经不也是和尚做梦写的?难道你们佛祖只托梦谢顶的不托梦留发的?你们佛祖嫉妒别人不秃头啊?”

      箱子左右摇摆,拉锯战似的你来我往,姜昭的手劲突然落空,木箱子被庄峣拎走。

      庄峣背对众人单手扛箱,肩胛大臂肌肉鼓起,旧疤像蜈蚣盘旋,伽达姆莫名感觉冷飕飕的,仿佛那疤能扑出来咬他两口。

      小庄庄飞上货厢,脚蹼抓不稳挡板,冲姜昭一个劲儿抻脖子。姜昭惊讶:“呦小庄庄,你嘴巴怎么让人给缠了?”

      她去扯草茎,伽达姆冲她翻笔记本:“对了姜昭小姐,你的『姜』字如何用中原文字书写?”

      姜昭心情颇好地拿笔,伽达姆狗腿地凑近:“看好了啊,点、撇、三个横…诶诶诶!”

      姜昭的双腿突然腾空,腰间多了道蛮力,庄峣将她拦腰架起,径直往屋里去。她踢腿抗|议:“等会儿等会儿!你做什么!”

      上衣衣摆被卷到肋骨,露出大片肌肤,姜昭拼命挣扎拼命扯:“庄峣你发神经啊?”

      庄峣说:“我饿了想吃饭。”

      “吃饭也得讲章法吧?绑架厨师难道你打算把我煮了吃?”

      庄峣回头,伽达姆盯着姜昭的目光又愣又直。庄峣眉毛下压,伽达姆连忙垂眼双手合十:“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余光瞥见小庄庄昂首挺胸,大有再战三百回合的气魄,他赶紧把鹅脑袋往下摁:“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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