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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叶瑜表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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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三很快就到了。
一整天,学生们都有些不约而同的浮躁:最近表现好的,迫切地想要在家长会上被二次表扬,回家享受父母的称赞,和增加的零花钱;最近表现不好的,或者才在考试中跪了的,则如坐针毡地哭丧着脸,嘴里念念叨叨地求神拜佛;那些心脏够强大的学生,则早早地就开始在讨论,在这个下午最后一节课不用上的宝贵假期,应该是去踢足球,还是聚众打游戏机。
“搞什么啊……这不是全对吗?”
权蘅看着面前摊开的作业本们,看了好几遍,终于忍不住自言自语道:“他是不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了?不至于这么丧啊。”
赤血豪强昨天留言说“聂隐娘”,被权蘅忽略了过去;提“工作”而不是“学习”,还说自己不是小学生,权蘅也只当是小孩子好面子充大人。但他说自己“工作不顺心”,权蘅是留心的了。第二天她虽然上午没课,却也一大早就来了学校,在第一节课之后课代表抱作业到办公室的时候,专门把叶瑜各科的作业都扣下来,先仔细看看。
她以为叶瑜是作业没做好。结果一看,全对;又去卖人情问了各位老师,老师们都表示叶瑜上课很认真,还经常回答问题。最后权蘅忍不住跑去问了蓝晓,吓得蓝晓以为自己要被请家长了,最后知道是问叶瑜之后,说叶瑜最近开心得一批,就差没直接蹦迪了。
“那他的作业是抄的吗?”权蘅想来想去,只能朝这个角度用脑子。
蓝晓瞪大了眼睛:“抄?老师,你对叶瑜是不是有什么误解?他都快过目不忘了,他抄什么……”
“老师的意思是,他是不是不会做之后,搜了搜题什么的。现在搜题软件不是很好用吗?”
“怎么可能,他每天课间看着他做作业的。他十分钟就能写完一科,我亲眼见的。”
权蘅表示你这小子说话真是爱用夸张的修辞手法。他们学校的作业并不多,但要想十分钟就写完一课,那除非是“倚马可待”级别,写起来都不带停才行。
蓝晓很委屈:“可是他就是写起来都不带停啊……”
权蘅把他送回教室了。
绞尽脑汁间,下午终于到了。家长会前的最后一节课恰好是语文课。在权蘅收缴了一台手机、两张写满了通信的草稿纸、三张干脆面闪卡之后,下课铃准时响起。主讲陆老师宣布下课,校门也应时打开。孩子们冲出了教室,去迎接各自的家长。权蘅注意到,叶瑜是第一个冲出去的。
“权老师,”权蘅正在收拾教案,听到陆老师的声音,“等会儿的班会,你要说两句吗?”她的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有五分怯意、两分不甘,还有三分恨意,各种情绪混在一起,看上去还挺可笑的。
权蘅不硬不软地回答道:“说什么呢?陆老师,说说补课的问题吗?”
陆老师被噎得说不出话,一时间眼眶竟然都有点红:“你、你应该不会在班会上说的,是吧?”陆老师嗫嚅道。
“我怕家长找不到教室,陆老师,我先去接家长了。”权蘅懒得回答陆老师的问题,径直走了出去。
从走廊上向下眺望,正好看到的是操场,以及操场尽头的气派校门。操场上全是家长,从上往下看去,就像是涌入罐头的沙丁鱼一样,源源不绝。
权蘅走下楼梯,站在了操场的尽头处。
阳光很好,洒下来的几乎都是水晶。拎着公文包才下班的,拽着孩子的耳朵正在训斥的,几个好闺蜜一起到学校像是来春游的……在跟好几个家长打了招呼,并完成了指引之后,权蘅回到了楼梯口。这个时候家长已经到位得差不多了。大浪淘沙之后,谁在裸泳一目了然。
叶瑜背着黑色的帆布书包,站在校门后面。蓝晓和闹闹他们几个正在跟他说什么,叶瑜摆摆手,他们只能不情愿地先走了。蓝晓他们的父母都来了,这点权蘅可以确定。
权蘅穿过操场,走到叶瑜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权老师?”叶瑜抬起头。身后的树叶滤过的碎阳光照在他的小脸上,将其切分为一小块一小块的网格。他看上去有点失落。
不,是非常失落。是已经失望到了极点。她看到叶瑜望眼欲穿地站在校门后面,像是失了魂一样。那些古灵精怪,一下子都没有了,只剩下希望落空之后的迷茫。今天,他的哥哥可能一会儿就来,可能永远都不会来了——小孩子们就是在这种渺茫实则无望的等待中被迫长大的。
“没来吗?你哥?”
叶瑜点点头,继续看向校门外。这个时候预备铃已经响起了,还有两分钟,家长会就要正式开始了。
权蘅不知道叶瑜的哥哥长什么样,但校门外,确实没有会让叶瑜眼前一亮之后扑过去的人经过。
叶瑜往上提了提书包,头不自觉地低下了:“老师我们回去吧。”
“其实刚才我表哥发短信了,他说他工作忙,临时来不了了。”
“我去给自己开家长会吧,咱们别迟到了。”他最后一句话说得几乎听不见了。
权蘅拦住他:“叶瑜,你先回家吧。”叶瑜家就在学校对面,很近,所以权蘅也没说要送他。
她蹲下来,直视着叶瑜的眼睛,擦掉他眼角的泪痕:“放心吧,你的家长会有人开的。”
“权老师?”
“我去帮你开。”
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
本科时学《论语》的时候,一学期下来,权蘅就对这句话印象最深,并深以为然。有的时候,你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约定,但对于别人来说,那就是整个世界了。如果你不能做到,那你就不要轻易许诺,宁可成为别人眼中优柔寡断的人,也不要给别人一个虚无的幻想。“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说的就是这么个道理。如果工作确实很忙,那可以不用承诺的。
还没有见到叶瑜的哥哥,权蘅已经对这个人印象非常恶劣了。
而在几乎相同的时刻,那个权蘅心中恶劣到了极点的人,正在会议室里经受着车轮战。
谈判依然不太顺利;他现在几乎可以百分之百确定,MG为了对付他不知道花了多少的力气,不然对方不会这么严苛,宁可跟他在这里扯淡,也不肯将解约的消息隐瞒到年底。要知道他和对方的合同还没有完全失效,保守商业秘密,对于双方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宁可自损其利也要杀敌八百,南牧郊已经懒得去想背后的弯弯绕绕了。
“南牧郊先生的诉求我们当然是知道的,但是合约如此,我们也没办法……”
“是MG队员南牧郊,补充条款是在大框架之下的……”
“我们的母公司是上市企业,我们有义务对社会及时公布……”
又来了。
南牧郊将手指交叉在一起,胳膊搭成塔状,支在下巴上。对面十几张嘴在那种令人烦躁的腾云驾雾中来回开合,不停地重复着已经说了七八百遍的车轱辘话。
他当然知道自己要耐心,也知道对方就是虚张声势。可是他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经要到极限了。那种数日积攒、从来没有出口的不满、怨恨、痛苦、茫然、绝望、失落、悲伤、希望、以及希望之后的一次次失望,混在一起,就像是混了十几种饮料的勾兑饮品,一口喝下去,七窍都要生出烟。
太无聊了。
他当时出走就打电竞,就是因为受够了无聊。他以为那已经是极限了。结果现在他才发现,无聊是还可以继续增加的。
小周还在旁边尽最后的努力。南牧郊看了下表,已经超过之前谈判约定的时间半小时了。可是对方还迟迟不肯答复,鏖战到天亮的气势很是足够。
他们当然愿意鏖战到天亮了,他们为了这场谈判,专门凑了一班人,法务、财务、会计……应有尽有。十几个人单挑两个人,这谁不愿意?
南牧郊想要离开了。可是小周拉住了他,让他再坚持一下。他已经给叶瑜发短信了,告诉对方自己工作有事可能来不了了,对方立刻回复,表示完全理解,让他加油。
但南牧郊还是忍不住频频看表。
“南牧郊先生对我司的贡献自然很大,但我们必须要在商言商,商业社会不讲人情……”
烦躁到了顶峰的时候,南牧郊为了不让自己爆发,下意识地抓住了口袋里的一个东西,这下意识地一抓,让他自己都惊了一跳。
他的手机。
他终于还是没忍住,点进去了游戏。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意想不到,却又期待已久的数行字。
总之就是……对不起
然后,我回来了。一起玩游戏吧,以后。
发信人是魔法女孩是我。
南牧郊的嘴角,渐渐勾起了一个淡淡的弧度。
那边,对方的负责人还在不依不饶,滔滔不绝地以退为进:“如果南牧郊先生一定要坚持他的诉求,那我们可能只能诉诸法律手段解决了。我想,这也不是南牧郊先生所希望的吧。南牧郊先生,您说是吗?”
“那么,就诉诸法律手段吧。”
“南牧郊先生果然……诉诸法律手段?!”对方本来以为南牧郊肯定不愿意奔法庭走,正在兀自得意,打算乘胜追击的时候,忽而听到南牧郊这句话,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便是彻底慌了神。
他们本意可不是想打官司的!
这就好像两个人在拍卖会抢一件东西,相互攀着价,结果等一方喊着喊着喊出火气,赌气给出了自己仔细一想绝对要跳楼的价格之后,另一方居然不吱声了!
南牧郊笑了。这一刻,之前那个因为疲惫而显得有些木讷的人,又恢复成了往日比赛时意气风发的少年。
他摘下了眼镜,将之放入眼镜盒里,然后将包交给小周:“小周,你帮我收拾一下,我有急事,先走了。”他轻快地说。
小周很急:“南哥,你——”
南牧郊打断了他:“我跟一个小朋友约好了,今天要给他开家长会。现在时间已经到了,我们的谈判也没有结果,那就这样了吧。”南牧郊站起来,施施然看尽各方的表情,然后淡淡道:
“上法庭见,还是解约,我都完全没问题,并将奉陪到底。”
“但是现在,我要去开家长会了。”
说完,他再不停留,径直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会议室,然后在出会议室的瞬间,开始了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