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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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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冰凉的丝绸贴合身体,没有丝毫外物的束缚感,仿佛本该生在我身上。
阿妈让我挽起沉甸甸的手袋,拿来一双白色水晶鱼嘴鞋,又拿桂花油给我擦了长发。准备就绪,她让我在穿衣镜前转一圈。
“很漂亮,”她欣慰地摩挲着我的肩膀,一瘸一拐地搀着我,“走吧,凤渚。阿妈送你走。”
鱼嘴鞋有拇指长的细跟,走起路来不甚踏实,除了正中心的支点外,左右都摇摇欲坠。我平时穿惯了学校的皮鞋,现在好像新长出来两条腿一样,用起来怎么都别扭。
好不容易搀着阿妈,胆战心惊地走出房间。
霍成驹已经在小客厅里等候多时,客厅里除了观音像前的烛火,就是摇摇欲坠的小吊灯。昏暗的室内,他穿着一身宽大、没有形状的西装,短短的头发向前翘起,像个初入社会,在维多利亚豪华公寓前徘徊不敢入的愣头青推销员。
我以为他会照例穿着老头汗衫或是球衣,没料想他精心打扮了一番,还抹了头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凤渚妹妹!终于整理好了……”霍成驹从竹椅上窜起来,一转头便定在了原地。
两眼中烛火寂寂,仿佛见了妖怪似的深深望着我。
我有些不自在,本来就生怕他误会我是为了他才打扮,冷声说:“看什么?像个呆子。”
阿妈笑了,“成驹,这条裙子适合凤渚吗?好不好看?”她用手拂过我身前的柔软的布料。
“……”本以为他会搭腔,没想到人高马大的青年垂下了眼,耳朵像要滴血,半天才磕磕巴巴地说,“好,好看。”
没料到他的反应,我也不知该说什么好,甩开阿妈的手,轻轻说,“那我们就走了。”
“好,好。”
我走在前头,不顾身后追赶的脚步声。
“凤渚,等等我,”霍成驹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我,他以为我是不满他的称赞太简朴,又结结巴巴补上几句,“……你穿的太好看,像精灵一样。我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
他实在激动,站在身旁,余光不停地飘向我,絮絮叨叨。
我们并排走在磨坊外的老街上,要走到大路上好打的士。傍晚的老街,两旁是浑浊的熟食铺香料味道,红蓝相间的理发店灯光不停闪烁。
喧闹的人群用奇异的眼光打量着穿着隆重的我们,好像打量马戏团的猴子。
嗬——噗。摇着蒲扇的老人从摇椅上坐起,一口浓痰吐在我们经过的路上。
这是我司空见惯的一切,我提起裙子跨过去。
“喂,靓女,穿这么好看,要去哪里玩啊?”路边有蹲坐的混混朝我嬉笑。
“滚开!你是什么东西!”我还没说什么,霍成驹先替我骂了回去,他本能地扶着我的背,将我向前提携了一把,“姨的担心没有错,你一个人出门太危险了。这些不正经的东西,成天不学好,就知道朝着姑娘吹口哨。”
我:“我习惯了。这里毕竟是中曾沙。”
我不着痕迹地从他手臂间扭身出去。我并不傻,不会看不出霍成驹几次三番对我的照顾,以及亲近。就算他为人再热情正直,其中蕴含的信号也让我不安。
无论如何,我不会给他任何回应,自然也退避三尺。
“的士!的士——”到了大路口,我挥手拦下一辆出租车,率先坐了进去。霍成驹替我关了门,转身要从另一边上车。
“你坐副驾吧,霍成驹,”我隔着摇下一半的车窗,若无其事地对他说。风吹起我的发丝,无视了他骤然失落的眉眼,我将谎话吐出,“我晕车。不喜欢身边坐人。”
“好,”他挤出一个笑,想要装作体贴,却看起来颇为滑稽。
“去哪里?”
“太平山。烟花会场。”我告诉穿着正装的司机。
“噢,又是去看烟花的?坐稳!”
司机一脚油门,方方正正的小车离弦的箭一般冲出,汇入港城灯火辉煌的夜色中。
20.
“你们来的算晚了,现在进去,都抢不着最前排的座位了。快些上山吧。”穿越半个港城,司机将我们送到了太平山脚,再往前便是特意拦起来的禁停区。军警维持着秩序,从设立的关卡里一板一眼地放游人上山,只偶尔也放几辆豪车开进去。
“谢谢师傅。”我从手袋里取出零钱,一张张地数了交给司机。
港城搭车实在昂贵,我攥着钱的手都不愿松开。霍成驹要来捣乱,非说自己帮人打球时赚了些钱,要帮我付。我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等你不再依靠阿妈生活再说吧。”
他讪讪的,今夜不知第几次露出这样的神情了。
觉得伤了自尊么?我漠然地想,生活在港城,这样的羞辱不过是最基本。
这座纸醉金迷的城市,只垂青有权有势的人,还有幸运儿。
的士开走,我们顺着人流进了关卡,在装饰着彩灯的山道上攀爬。
太平山一向是中产置业,以及权贵置办度假山庄的地方。因为烟花大会,特别为游人设置了一条攀援上山的阶梯道路,张灯结彩,挂着灯笼和指示牌。
不过在这条辉煌的山路两边,通向私家别墅的岔路,不是用路牌拦了起来,挂着“私家道路,非请莫入”,便是直接一道森严华丽的大铁门。
平常人与富人的生活轨迹即使短暂交汇,也泾渭分明,不容窥探。
梁家的庄园,便在山的顶端。报纸上有着直升飞机拍摄的照片,在寸土寸金的港城,这个神秘的家族坐拥数万平方英尺的土地,南洋式老宅、城堡、花园,甚至湖泊,一应俱全。
我一张张数着路边的门牌,心中对如何联系上梁英浩,依旧毫无头绪。
距离烟花开场只剩十来分钟,人群挤挤挨挨,都向着观景会场冲去。我和霍成驹被裹挟在其中,也顾不上保持距离,拼命拉着对方的手,才能不被疯狂的人流冲散。
“凤渚,把这个缠在手腕上!”又一次失联后重新找到我,霍成驹松开领带,要把我们捆住。
我正愁找不到机会将他甩开,怎么愿意,连忙摇头。
“不用。假如我们真的走散了,就各看各的烟花吧。之后会场外面汇合就好。”
“这里鱼龙混杂,不行。我担心你落单被欺负。”
榆木脑袋。怎么也说不通。我暗想,烟花就要开场,等整个夜晚最混乱无序的时刻,趁机摆脱他。
“好,那你一定要看紧我了。”我无奈又讽刺地朝他笑。
我们像沙丁鱼罐头里的两只小鱼,身不由己地被人流冲进了会场。会场中比山道上还要拥挤,军警拿着大喇叭反复要求前排的人坐下,保持纪律。
但人们已经没有坐下的空间,就连站着也挤得前胸贴后背。余光里,我看见会场两侧的贵宾席上,穿着华贵礼服裙和西装的男女摇着头,在保镖和警卫的开路下暗暗离场。
“烟花要放了!要开始放了——!”
人群突然发出阵阵欢呼,炎热的夏夜里,我身不由己地提着抹胸绿长裙的上沿,踉踉跄跄地随着人群一同抬头,望着布满碎星的夜空。
阿妈为我精心准备了礼服和妆扮,但她却忘了我们生活在泥沼里。一切精心矫饰都会原形毕露,这场活动并不浪漫,也并不优雅,而是令人精疲力竭,争抢地青筋毕露。
“三、二、一……”
“嘣!——”
拖着华丽尾巴的烟花如期升空,在深紫色的天幕中炸成璀璨的钻石星尘。
一张张疲惫、布满汗液的脸被照亮,仿佛脱离了黯淡的人生,被光影短暂装饰地金碧辉煌。
“凤渚——”被这一刻的鲜亮灌注了勇气,霍成驹探手去找身侧的女孩,但手指却扑了个空。他转头,身侧空无一人。
21.
“小姐,一旦离开会场,就不能再进去。烟花还没有结束,你确定要走吗?”
“是。”
“好吧,山上人烟稀少,回去请小心。”
我离开了会场,道路在我眼前分成了两条。下山的道路空空荡荡,依旧灯火通明。上山的路则连路灯都稀稀落落,修建精致的植被覆盖在昏黑中,并不欢迎访客。
烟花依旧在天空不断炸响,会场门口停着几辆价值不菲的名车。只有稀稀落落几个保安与司机,抽着烟,闲聊着,也都抬头仰望天空。
我假装下山,没走几步,就钻进山林,逆势而上。
远处闹哄哄的会场与身侧的极度静谧,让我不自觉地感到恐惧。太平山的山道是为车行而设计的,环山公路两侧是茂密的树林,密不透风的黑暗,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野兽。
我越走越快,最后大步跑了起来。山路仿佛没有尽头,我一路经过了许多深林掩映中的庄园别墅,但我是不受欢迎的闯入者,不敢惊扰,只是远远望一眼门牌号,便快速走开。
太平山88号……我在脑海中默念着这一个地址,即使身体再疲倦,心脏却因为充满了期待而鼓胀起来。
梁英浩会在那里吗?
像慵懒的暴君一样,坐在他的城堡里,等待我自投罗网?
突然迎面一道手电筒的灯光打来,严厉的声音响起:“站住!你是哪来的?”
我认出那是两个穿着制服的军警,骑着一辆侧边伸出座位的摩托。坐在车座上的拿手电筒晃着我的面孔。
“我是来看烟花的。”
“看烟花在下面,你走过了。”军警依旧狐疑地望着我,没有轻易被蒙骗。
“我没见着。观景台不在上头么?”我的手指在身后扣紧,低声胡搅蛮缠。
“上面是梁家私人宅邸。转头吧。”
两人对视一眼,私语几句,“你上车吧,我们正要巡逻,给你带下去。”
我有些气馁,好不容易走到了这里,错过了时机,再要进来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
不甘在胸腔里升腾,我朝后退了两步:“我——我要去洗手间。你们别跟来。”
“洗手间底下也有,我们带你去。”
“来不及了——”我的太阳穴和胸腔都在突突鼓动,我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叫道,“我不跟你们走!”
随后,我翻身一跃,跨过环山公路的铁栏,逃往了无尽的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