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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四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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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栋在陆乌的怀里缓缓闭上了眼睛,公墓的工作人员被惊动,赶上来问出了什么事,陆乌只是让人帮忙把白栋放到他背上,冷漠地说:“没什么事。”
他下山打了车,把人背到了旅馆里,白栋呼吸平稳,像睡着了一样。
陆乌搬把椅子过来,坐在白栋的床边,就这么看着他。
直到窗外落日西沉,没有开灯的室内被绛红色夕光笼罩,变得晦暗又隐秘。
陆乌轻轻叫了一声:“白栋?”
白栋像是听从命令的机器那样,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陆乌说,脸上没什么表情,黑黝黝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陆乌,气氛有些怪异。
“你知道我早就醒了。”白栋的回答是陈述句。
“是啊,半个小时前你的呼吸乱了一阵。”
白栋没再回话,照样僵直地躺在床上,斜睨着陆乌,神情浮现防备。
陆乌站起身,单膝跪到床上,朝白栋俯下|身,以往他靠近白栋的话,年轻医生多少会有些有些羞赧和不自在,所以只有偷袭他成功率才高,不会被本能躲开。但是此刻躺在床上的白栋纹丝不动,就这么直勾勾望着靠近自己的陆乌,镇静异常地接受了陆乌在他嘴角落下的一个吻。
陆乌抬起头,对焦到白栋的脸上,那双黑黝黝的眼睛终于掀起波澜,有些无助有些愤怒地晃动起来。
“你不是他。”他说。
“不,我是。”白栋顿了顿,“你知道我是。”
然而陆乌却无言以对,没有试图反驳,他直起身,坐回到椅子上。
他确实知道,从遇见白栋的第一个晚上,他就知道白栋不是一个普通医生,或者该说,白栋才是需要被医治的人。
那天晚上是他蓄谋已久的游戏环节。长达一个月,他慢慢弄松了病房窗外的防护栏,还学会了弹钢琴,当他能够流畅弹完《小夜曲》以后,他决定换一架更好的三角钢琴,这架他缠着王影搞来的二手钢琴有几个榔头有问题,导致节奏不对听起来会有杂音。
他找到几个用来运送杂物的推车上的轮子,安到了钢琴脚上,房间有足够空间为钢琴输送推力,差不多一下就撞碎了那中看不中用的大扇玻璃。
一次性解决掉了让他心烦的护栏和不合心意的钢琴,然后他想了想,觉得从破窗户灌进来的风充满诱人的自由味道,就顺便跳窗了。
或者该感谢他从小就没有父母教导,在很多次根本不把命当回事儿的玩闹中,他的体能和控制身体的精准度都高于常人。
他找准了矮树,就是落地后跑的时候被碎玻璃划了下脚掌。
随后他才看到从杂草丛中冲出来的白栋,那个男人傻愣愣地看着徒留残骸的空地,似乎被吓到了,片刻后扭头想要寻找自己,眼里是惊慌和担忧。
反正自己也不可能跑得出去,陆乌想,就溜到那个青年身后,捂住了他的嘴,想来个恶劣点儿的恶作剧,让这个生面孔以为他是绑架犯之类。
没想到对方弱鸡到不忍直视,才被他在耳边嘘了一声,就软绵绵地晕过去了。
青年似乎带了同伴来,对方着急忙慌叫着他的名字跑上来,陆乌低头想了想,弯下腰悄无声息地把青年拖进了杂草中,借着掩护,从往常他偷溜的地方,把白栋又拖回了自己的病房。
大家都在外面找他,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把白栋丢在地毯上,给自己被划破的脚底清理后贴了创可贴。就蹲在旁边用看玩具一样的眼神研究青年。
青年虽然穿着便服,但胸口的口袋里有张新办的工作证,大概下班后才拿到,没来得及夹到白大褂上。
陆乌抽出来,看到那上面写着住院医师:白栋。
视线从工作证上移开,面前的白栋居然已经醒了,正扭起身来要抓旁边矮桌上的镇纸。
陆乌连忙扑过去抓住他的手腕:“冷静!”
白栋似乎非常排斥他的肢体接触,抬起脸瞪他的样子狠戾得要命,竟然张嘴要来咬他。陆乌一着急,蹬了他一脚,白栋后脑勺磕上桌沿,当即晕过去。
一晚上把人弄晕两次,陆乌也有些不好意思,过去摸了摸白栋的后脑勺,好在磕得不重,只微微有点肿。
那时候他以为白栋是个火爆脾气,结果当晚白栋发起烧来,迷迷瞪瞪清醒过一小会儿,他给白栋倒水,白栋脑子不清楚,还瘟神温语地说谢谢。
白栋发烧的时候已经有人返回来发现陆乌在房间,通报过后任东明就赶回来骂他,见着昏迷不醒的白栋,又通知了主楼的刘主任。
“他今晚不能走,我要等他醒来给他道歉。”陆乌趴在床上,挨着白栋听他说胡话,声音太小,零星听清几个字,不行、青蛙之类的。
陆乌对白栋兴趣浓厚,护工要来抬走白栋,他就扒着不放:“他是病人,你们再折腾病更重了。”
“让他躺在窗户豁风的房间不是更严重!”任东明青筋暴起。
“那我不管,你弄走他我就再也见不着了,他是主楼的医生吧,让他以后来这里上班。”
“陆乌你个兔崽子!”
陆乌以撒泼耍赖的一己之力跟一屋子的人折腾了颇久,任东明累了,索性快天亮了,就由得他去。
第二天早上白栋醒来,果然不记得前一晚发生的事情,陆乌更打定主意要将这个年轻医生留下来。
往后的相处里白栋再未露出过那种换了个人似的狠戾表情,所以陆乌断定他不对劲。
但他并不想,或者说并没有准备好,去面对这个面前这个白栋。
有着冰冷神态和隐隐的狠戾气息的白栋。
在这间陌生的异地旅馆里,让人感觉陌生的白栋从床上坐起身,绕开陆乌朝卫生间走去:“我想洗个澡,然后放松睡一觉,醒过来的时候也许你想要的那个我就会回来了。”
浴室里传来哗哗水声,白栋洗好后出来,见陆乌坐在那里,姿势都没变。他胸里有些闷,这种感觉让人熟悉,他想走过去碰一碰陆乌,安慰他,他知道自己是这么与陆乌交流的。
另一个自己。
白栋走过去坐下来,跟陆乌相顾无言了一会儿,手指就有些发痒,来回搓了搓。
陆乌注意到,有点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他:“你想抽烟?”
白栋看过来,点点头。
“可是……他从来不抽烟。”
“只是在你面前没抽过。”白栋顿一顿,“应该说很久没抽了。”
陆乌看了他一阵,移开眼光:“这里没烟,前台还特别叮嘱,不要躺在床上抽烟。”
白栋点点头,掀开被子躺进去,背对着陆乌,打算睡觉。
“……你知道所有的事情,对吗?”
背后传来陆乌的声音,白栋睁着眼睛,幽幽看着亮着的壁灯,那光晕很安静、很柔弱,让人不忍心欺骗。
“嗯。”白栋背着自己的脑袋点了点,陆乌张了张嘴,出口的问题还是换了一个:“你知道这是人格分裂吗?”
“我知道。”
“我该……怎么治好你呢?”
白栋坐起来,转过身看着他:“我不想被治好,我也不能被治好。”
“为什么?”陆乌不能理解地皱起眉。
“我想保护我自己,陆乌。”他第一次叫了少年的名字,在那两个音节上的声线十分温柔,“我得保护自己。”
“可事实上,是我保护了你。”
陆乌神色认真,白栋张了张嘴,他想要反驳,然后他想起了一些东西。
那个梦,那本该是个梦的。
空旷的狼息山,有着粗粝的齿状边缘的杂草,其中一根划到了白皙的小腿,冒出血珠来。
血珠冒出的速度并不滞涩,可能血液还在缓慢地回流,没有死透。
自己的目光沿着小腿移上来,看到即膝的护士装,然后是张毫无生气的女人的脸。
林慕珏。
“我、我要睡了。”白栋说,他的手微微发抖,拽着被子往身上拉,陆乌一把握了他的手腕,“不,你不能现在就睡。”
“为什么?”白栋抬起眼,“因为你觉得我不是他?我合该承受这一切吗?你在他面前把所有事情瞒得滴水不漏,却要我给你解释吗?”
陆乌嗫嚅,答不上来,白栋眯起眼睛,那种潜伏的狠戾光芒从他的眼中迸射:“你不是想要保护我,你想要保护的是另一个白栋,但是抱歉,我跟他,本来就是同一个人,你现在后悔也没用了。”
陆乌瞪大了眼睛。
“早在你看到我掩埋林慕珏的时候,你就应该明白,你要承受的,远比你想象的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