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切片》约耳

41、第四十一章

　　我曾疼惜你的泪水
　　你在尚未含苞之时
　　被霜露砸凿而出的伤痕
　　它们凝为清澈液体
　　抚过你娇嫩的
　　未成形的花瓣
　　你的泪水

　　你本该绽放
　　却用僵硬而萎顿的姿态拒绝我
　　我在郁闷得发苦的夜晚
　　惊觉
　　并非疼惜
　　我爱的
　　本就是你的泪水

　　=========================================

　　白栋往后退了一步，陆乌抓住他的手，觉得他还在发抖，却跟刚刚不一样了。
　　那院长的表情一时有些微妙的尴尬，他将白栋上下打量了一遍，喃喃道：“长成大人了啊，怎么来之前也不说一声。”
　　这种勉力装作熟稔的语气让人作呕，陆乌觉得手被白栋紧紧握住，几乎要掐进掌心。
　　“我来拿邓奶奶的遗物。”
　　院长又看看他身边的陆乌，眼光转至两人握在一起的手，眼里的神色便意味不明起来，用某种让人厌恶的方式转了转眼珠。
　　“行，跟我来吧。”
　　“不用了，这位老师领我去就行。”
　　“邓奶奶的遗物一直是院里在保管，要带走的话还是要我说一声，签个证明。”
　　陆乌安慰性地捏了下白栋的手，那人的手此时已经冰凉一片。
　　院长走在前面，白栋和陆乌跟在后面，三人沿着小径绕过一间间样式老旧的屋舍，来到了合着门的杂物间，推开门都能扑过来一阵轻灰，院长嫌弃地咳了两声，指了指里头：“没什么值钱的，你进去找找看。”说完便站定在门口，白栋要往那里过，必然要跟他挨近距离。
　　白栋低下头，侧身走了两步。
　　对方仿佛浑身臭气，让他无法忍耐地停了下来。
　　陆乌已经充满戒备，这时候却看见那院长有个极其细微的动作，他的鼻尖抽了一下，仿佛嗅了嗅靠近了的白栋。
　　“还真是长大了呢……”
　　白栋霍地抬起头，他觉得脑袋里闷着痛，眼前的景象都有些发花，这是人在感受到重压的常见反应，然而对白栋来说，这种感觉却并不陌生，反倒该说是太熟悉了，小时候，小时候在院长靠近他的时候，他也觉得紧张得脑袋发疼。
　　他瞪视着院长，对方眼里稍稍有些收敛，却还是不让步，非挡在门口。
　　白栋的双手都捏起拳头，他想做点什么，但某种驻扎在身体里的怯懦和惧怕，像是铁链，只允许他将手足伸出丈许。他无能为力，不能有所行动。
　　陆乌上前来，伸手挡开院长，用了几分里。他观察了很久，觉得此时再不出手，白栋恐怕都不能好好站着了。
　　院长往后退了两步，抬头要怒斥陆乌，瞧见陆乌冷硬到极点的脸，忍了忍，终归觉得这是自己的地盘，说道：“你哪儿来的？不是我们福利院的人不能到保管室。”
　　“哪门子的保管室。”白栋走进去，拿起摞在箱子顶部的一本积了厚厚一层灰的相册，她翻开来，第一张照片就是等奶奶牵着他的手，站在森林公园人工湖边的照片。往后翻，也大多是些跟福利院里孩子们的相片。
　　“你们把这些东西当杂物，堆在这里落灰，连腾个抽屉来装都舍不得，邓奶奶在福利院干了一辈子，遗物也不过这么大个纸箱。”他说着，抬头环视四周，确实，除了这只箱子，这间屋子里都是些废弃物品。
　　他弯腰抱起那只纸箱，隐隐的，似乎接触到了那慈蔼老人的怀抱，她粗糙温暖的手掌。
　　白栋一时间镇静无比，看着院长，那秃顶男人现在看来比自己还矮上几分，值不得他放在眼里。
　　“让开。”
　　他慢慢朝院长走过去。
　　“邓、邓华铃的遗物没人继承，也算是归福利院的，我当然要按程序来，你现在去登记。”
　　陆乌皱了眉，他已经十分不耐烦，这个男人缠着白栋，两人之间气场诡异。他刚要说什么，白栋却出声了：“哦，登记做什么？我不信这些不值钱的东西你会稀罕。”
　　“总归是要登记。”院长的语气有些强词夺理。
　　白栋此时已经走近他，面部贴得十分之近，几乎弯腰过去鄙视对方。
　　陆乌的眉间展开。看着变得不同的白栋，他刚才分明是一点儿都不想靠近院长的。
　　“徐伟奇，我老早就是孑然一身的人，小时候会害怕，现在我长大了，没什么会再让我害怕，也没什么会让我顾忌。你不想哪天走在路上被乱刀捅死，就他妈离我远远的。”
　　被那个小时候只会哭着低声央求他“院长”的青年直呼姓名，还用上血淋淋的威胁，男人这次不止退了两步，他在自己反应过来就已经连退几步让开身了。又抬眼瞥了白栋，青年瞪视他的眼睛像直刺到眼前的锐器，并且写满威胁。
　　白栋看出来了，他要求白栋做登记，不过是想要把柄。
　　就在今天清早，他接到了去政府来的电话，说是以前从他们福利院出去的一个男人，犯了事，如果见着人，就上报一声，但不用报警。那个人便是白栋，他也挺意外，白栋竟然真的跑来福利院了，并且还因为刚刚听闻邓华铃逝世而情绪不稳。
　　他过去很喜欢白栋，他不想就这么让白栋离开，如果白栋确实是在跑路，那么留他登记签字，说不准是个非常好的要挟条件。
　　他这几年过得十分不如意，就连印象中任自己摆布的男孩都长成了这嚣张模样的青年，他一时挫败，也不敢再去拦，甚至白栋和陆乌离开后，都没有及时想起知会政府里的人。

　　白栋问了邓奶奶的墓地，跟陆乌一起上山扫墓。
　　公墓门口卖些香烛纸钱，和包得没甚品位的花束，白栋每样都买了，陆乌帮他拎着一部分，跟在他身后去找那块在整齐排列的几千副墓碑中的一小块。
　　在门卫处查询的地址准确，两人找到墓碑，那上面连张照片都没有，也不像其他坟前，家属放了用来插香的香炉，墓碑样式也是最劣等的。
　　香炉在门口就买了，邓奶奶的相册也带在身边。
　　白栋给墓碑贴上照片，在专用的香灰槽里点了纸钱，把白菊花束端端正正地放在墓碑前。
　　“奶奶，我来看你了。”
　　“对不起，我曾经答应过你，我会回来的，如果不是这次意外，我可能现在都不知道……”
　　“都不知道你抛下我走了。”
　　白栋抹了一把脸：“不对，我说错了，你从没抛下过我，是我白眼狼，是我养不熟，你从小到大就没骂过我，你对我那么好，图什么呢？我长大了，还不是一走了之。”
　　“我好难过啊，奶奶。”他弯下腰去，支撑不住地跪到了冰凉的地上。
　　“你再等等我啊，等我好了，我打算好了以后再回来看你，我从来没有忘记你，奶奶，我想你，你来抱抱我啊，我好多个晚上都睡不着，你拍拍我的背好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白栋弯着腰跪在地上，陆乌想把他拽起来，却发现白栋四肢僵硬，然后抽搐起来。
　　陆乌跪下去，毫不犹豫地先把拇指伸进白栋的嘴里，他的牙齿已经开始咬紧，陆乌一把将他的脸掰过来。
　　白栋的脸让他在紧张的情绪里仍旧愣住了。
　　他满脸泪痕，快速地翕动鼻翼好像喘不过气来，眼睛被泪水泡着，还在不断地涌出液体，他执拗地看着墓碑。
　　面相和善的老妇人满头华发，那是一张笼着淡淡暖色的彩色照片，一如昨日。
　　白栋的眼睛眨了两下，再睁开的时候，眸色深得犹如永夜。

　　我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