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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窘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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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声戛然渐止,众人仍旧沉迷其中,那方红绸“呼”的被收回,拢在台上那人的腕臂间,停顿半晌,周遭才缓过神来。
宋青难抑激动,目光粘在那妙人身上挪移不开,一手却已经攀着顾意的手臂晃了晃。而顾意正敛眉抿了口茶,被这一晃,杯中温热的茶水变泼出了些许,溅落在宋青的手背上。
“啊!”宋青连忙用袖子擦了擦,歉色道:“顾大哥,当真对不住。”
顾意将那杯茶搁下,温和笑道:“不碍。”
宋青讪讪笑了几声再回转头去,却只看见袅娜的身影已经离去,空留一抹幽香萦绕不散。他大失所望,喃喃自语道:“天下竟然有……这样的仙子。”
顾意环顾四周,众人脸上都难掩惊叹之色,方才这一舞恐怕已经让这位红玉姑娘的艳名更盛了。
“顾大哥难道不觉得此女惊为天人?”宋青推了推他,低声发问。众人又重新三两聚拢起交谈,唯独顾意脸色平淡,不似旁人激动。
“这舞也是随便哪个凡夫俗子都能看得了的?”忽一人从人群中走来,朗声说道。他穿了一身宝蓝色的锦衣,腰侧悬玲珑环佩,正手持紫檀扇从容走来。他身后又跟了三两人,都是穿戴不凡。
经他这样一嚷,周遭人都将目光聚拢了过来,这话的矛头分明直指着他们二人。
宋青不忿,上前一步回呛道:“人都看不懂的舞,那些不是人的东西不是更看不懂了?”话音未落,便被近旁同科的考生一把揪住了衣袖,制止道:“宋兄,你……”
宋青一愣,侧着头想了下,却仍是面带不快。
那人却是哗的一声收起了扇子,斜睨了他一眼道:“宋兄原来也有骨气了许多,倒不似那日般畏畏缩缩了。”他说完,身后几人都随着他哄声大笑了起来。
宋青脸上青红不定,他原本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这个时候却做出了恨不得以命相搏的架势来。顾意上前半步将手扣在了他的肩头,低声道:“宋兄,无谓因此事而恼怒。”
“丁寿,你虽然是官宦子弟出身,却也不必如此嚣张,你我同为本次试子,来日……”宋青气恼不过,咬牙切齿道:“来日会是个什么样的光景,谁都不会知道。”
“哈哈哈哈哈……”那叫丁寿的富家子笑得弯着腰几乎岔气,连连道:“正是这话!正是这话!”他虽没将话明说出来,可其中到底是个什么意味,在场之人都已经明了。这宋青前段时间曾与丁寿有些恩怨,故而今日见面,又免不了出现这样的摩擦。
宋青左右不过青白读书人家出身,骨子里积聚了读书人的耿直,猛地被人这样讥嘲,心中更是又气又怒,涨得脸色通红。
那丁寿手中转动着那把折扇,又捏着末端探到前面去敲了敲他的胸襟,斯条慢理的说道:“ 宋兄啊宋兄……不过几日就是春闱之试,你不呆在家中啃书在这地方,这跑东跑西若是再被那吕麻子瞧见了,岂不是又要哭着喊着要嫁给你?”
“你……”宋青脸上的神情变换了几番,几乎气得发抖。
“丁公子。”顾意抬眸,目光直视那丁寿,平淡道:“丁公子出身贵胄,无谓与草民等在这风光霁月之地相争,败了诸位雅兴。”他款款而言,不卑不亢,见丁寿讥讽的哼了一声也只如常继续道:“丁公子,顾某听说今日来了不少大儒前辈……”
丁寿讪笑,目光却又有些忌惮般的朝着四周转了一圈,“哼,本公子行事,何时轮到你一个区区市井之徒才指点?”他大约来寻事之前就已经知道了顾意并非此次应试的考生,怒气无处可发,便又横声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近处的人都围拢起来,数十双眼瞧着。顾意敛眉轻笑,“顾某自然是走进来。”他接的话再寻常不过,人群不禁随之笑了开来。
丁寿登时觉得颜面扫地,有些显得气急道:“今日在此集会的都是要考取功名的试子,你是个什么身份竟敢在此?”
若是读书人有些气节恐怕都要受不住这样的羞辱,偏偏顾意不怒反笑。他自认不是个清高之人,此时也不会怒气冲头,只是继续温温吞吞道:“顾某不才,虽未参与春闱,但对有学识之人也是倾慕得很,这才想趁此机会亲近一番。”
“顾大哥,这丁寿不过是仗着家势。”宋青方才还怒不可遏,见丁寿转将怒火迁延到顾意身上又忙不迭的来劝慰。“他说的都是狗屁,咱们何必和狗多做计较。”
众人之中,少有几人小声附和,这几日到底到了要紧关头,谁都不想到了这个时候出些什么差错。同住拢宿巷中的几人出来,拉着他们二人走,“算了算了,咱们到那边吃酒去。”
丁寿身后那几人也纷纷劝说,他自己一算计也当真不合时宜,朝着地上啐了一口,转身抓着那病扇子摇头晃脑的走了。
宋青和顾意到了另一处,脸上愁苦不已,几乎跺脚道:“这姓丁的,真是纨绔子弟,虽然有几分才学,可若是让这样的人入了仕途,只怕又是个欺善怕恶的贪官!”
“算了,你既知道他的秉性,不如以后避开他走。”顾意淡淡开口,他长眉入鬓,看不出丝毫神色变换。仿佛方才他只是个置身事外的旁人,并未受到讥嘲鄙夷。
“避!避得了一时也必不了一时!”宋青闷声,他低着头抵靠着墙,静默了一会才字字铿锵道:“若我有幸中举,我必……”似乎他心中已经聚起了一个丰盈的目标,将他骨子中的斗志都点激昂了起来。
顾意看着他,只见他双唇开合缓缓而郑重吐道:“我必要荡清世间污浊。”
“怎么?”宋青视线在顾意面上转了转,问道:“你不信我?”
顾意怔了番,其后才噙着唇角,略微笑了笑,“不。”
“那顾兄为何这样的神色?”宋青紧追不舍的问道。
“……我只是,我只是想……你有这样的想法着实可贵。”顾意微敛眼帘,长睫下那两道眼眸漆黑不可见底,其内如何翻涌都让旁人看不出分毫端倪。
宋青狐疑的打量,但随即又被这话分散了注意,乐呵呵的笑道:“顾大哥,你们出身贫寒,自然了解市井百姓心酸,我这样想,又哪里有什么可贵不可贵的一说。”
渐渐,之前发生的事情揭了过去。宋青与几人谈诗论经,酒乐助兴,快意得很。
顾意浅抿着唇,目光落在宋青身上,想起他之前的那一番话,心中有些触动,末了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响起了一道“吱呀”开门声,从那门里头走出了一位头发全白的老者。站得近的宋青几人怔愣,不曾想到他们所站之处的里头还有间屋子,更不曾想到里头竟还有人。
宋青伸手撩了下身旁的壁上悬挂着一张字画,才掀开一点就倏然收回了手,“这里头还真有间屋子……全是这些字画遮了门窗了。”他说话时,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又端着小心朝着几人看了看,再也不说话。
他们近旁的确是挂了几幅画,若不是掀开,谁又知道竟是为了遮挡门窗所用。而放才被推开的门上也正有一副长卷字画黏在上面随之晃动。
顾意目光追着那老者而去,而那已经在楼梯上的人仿佛是感受到了竟也回头,匆匆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速速离去了。
屋子里头传出了两道笑声,听声音应该是个年级不大的男子。
宋青几人更是噤声不语,他原本是为了避开丁寿才特意找了这个拐角不起眼的地。方才喝了些酒,有些气愤又说了好些意气话,不料后头有间暗室,他一时觉得十分囧迫,好似自己的心事都被人看了个透。
里头果然又出来了三人,都是年轻人,约莫也是二十多。其中一人才刚踏出,目光在他们面上扫了一圈,又是痛快笑了一通。
宋青更是面色发窘,恨不得要找个地缝钻一钻才好。“这……这叫什么事情。”他等那几人走远了些,才低声囔囔了句,推了推顾意又道:“顾大哥,你看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顾意追着出去,穿过人群到临街那一面扶栏往下看。只见早有细软低奢的车马侯在楼外,那几人正接连弯腰入内。方才那笑的青年仍然畅笑不止,神情飞扬,同行之人不知说了些什么,他便愕然止住了。而那人最后一个上马车,姿态雍容,一举一动都带着不可摹状的风华。
车轴缓缓转动,渐渐驶离了这半满楼。
顾意双手扣在扶栏上,不觉用了几分力气,将指端抠入在朱漆木中,出几分热血沸腾来。他紧抿着唇,目色中竟然流转出了几分迷离。周遭的喧嚣远去,往日的时光似乎将他拉了回去。
“顾大哥!”宋青忽然出现在后来,拍了下他。
顾意慢腾腾的转过身,宋青却已经忙不迭的开口抢道:“顾大哥,你知道那几人是什么人吗?”
“……我初来京都,哪里会知道。”他轻轻张开了嘴,方才是隔了那么一小会才低声回道。
“那几人里头,有一个是太子太傅家中的二公子!”宋青一口气说完,脸色又懊恼又愁闷,“你说……你说我们方才那些话,可是不是都被里头听了去?他若是同太子那么说上一句半句,糟了……”
顾意揉了揉眉心,“你方才可听见他们里面的动静?”
宋青摇头。
“既然如此,那屋子大约也是有隔断声响的妙处。”这不过都是些宽慰人的鬼话,门窗并不是严丝合缝,又怎么会是隔音的。若是隔音的,那个青年为何会对着他们笑得一脸讳莫。
顾意心思微动,缄默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