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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太古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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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了宴,顾意几人往回走,之前只喝了些酒,路过街角的馄饨摊子便有人指了提议前去。宋青走在前头,一回首见到几人都折了进那小摊子,嘴角一颤,停在原地颇有些进退不得。
“宋兄……你不是吧?”当中有一人像是很知道些内情,带了几分戏谑的笑道。
几人分坐两桌,见他这样说,纷纷抬起了头,相视笑了起来。宋青更是显得局促,甩了袖子,气道:“你们这群人……吃吃吃吃,我自己个儿先回去温书去了。”说罢,头也不回走了,竟像逃似的。
顾意手中一顿,有些不明,正想要追上去,同桌有人便解释道:“顾兄,你随他去,不是多大的事情。”一面说,他一面用眼色的示意那馄饨摊主。
那摊主竟是个女子,只是肤色黑,又穿了黑褐色的麻布裳站在角落,十分不起眼。正这时,那女子忽地抬起眼,目光直直的对着二人,仿佛是知道自己正被他们议论。然而,那双眼却是异常的清亮,与顾意挨着近的那人倏然垂下眼,面带讪讪的摸了下鼻子,却仍然嘀咕了句道:“这便是那位丁公子和宋兄结怨的起因了。”
不多时,馄饨已经一一端了上来,上面洒了切碎的葱花又淋了几滴麻油,香气扑鼻。顾意那筷子将上面的葱花撇到一边,沿着碗沿吹了几口气才小抿了口汤,鲜得很。
“哎,顾兄,你不吃这些香菜?”
顾意轻笑,并未解释。
等这边结束了,回拢宿巷,日头已经西斜。顾意在门外敲了一会,里头却没有半个人应声。斜对面那户人家门口围坐了几个妇人,一齐纳鞋底,“小娘子像是去了那户刚搬来的人家。”
顾意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道了谢后随即又往那家去。不过是隔了几户人家,相去不远,一扇漆黑破旧的木门紧紧的掩着。他立在那敲了几声,终于有人拿开了门后的木栓,“谁?”
门缝不过开了一点,里面那人忽地讶然道:“你怎么来了?”
这声音再熟稔不过,顾意视线收回看着她,“同你回家。” 晏辛指了指他手中拿着黄纸,他便递了过去,“路过巷口买的。”晏辛低头打开,原来是糖炒山楂,还是温温的,顺势拈了一颗塞到了口中。她嚼了一下,又甜又酸,整张脸都拧了般,顾意笑意渐起。
“外头是谁?”屋子里传出一道老妇的声音,声音略带了些沙哑。
晏辛回头道:“商婆婆,是……是我相公。”她一回,屋中就再没有声音传出了。晏辛笑着道:“你知道这里住着的人是谁?”
顾意微眯着眼,隔了会才温声道:“我们初到京都认识的人少,更何况是我们二人都认识,想来……只有白鹤观的那位绣婆婆了。”
晏辛原本只是顺口发问,不料他回的这样一本正经,横了他一眼,“我和商婆婆学刺绣,你先回去。”顾意目光越过她朝着后面看了一眼,庭中空荡,后面屋子门窗紧闭,随即明白这商婆婆并不愿意见生人。转念一想,他只道:“也好,你也替我给商婆婆问个安,若不是她,恐怕也不得我那一双合脚的鞋。”
他有意调笑,晏辛哼哼了两声,想要开口却被噎得无话将那袋糖山楂又塞了回去,面带不甘的关了门。
原本因为佟老头的缘故,他就有心去留意这绣婆的下落,不想他们住得这样近。
不知道是机缘巧合,还是……
顾意心中念道。
晏辛回到屋中,分明是青天白日,外头日光正好,屋中却关得严实,投不进一丝光亮。桌上有个烛台,旁边坐着的老妇搁下手中的活计,摸了火折子将之点亮了。
“商婆婆,咱们继续。”
那老妇面上蒙了一块黑纱,满头银发,她看了一眼晏辛,才缓慢出声道:“不必再和我学了……”
晏辛一愣,只见商婆婆已经将她之前绣的那块绣布递到了她的面前。晏辛恹恹,那块料子上的刺绣毫无章法,更别提能有个事物形状了。“这样难,我死也学不会的。”
“不!”商婆婆忽然抬起眼,定定的看着她,矍铄的目光扫过她脸上的每寸,“你再仔细看看。”
晏辛狐疑不解,却也顺从的低头细看。过不多时,晏辛颜色变化,她暗暗吸了口气,伸手在那块料子上摸了摸,才敢断定这料子的确是自己之前所用的那块。
之前屋中并未点灯,商婆婆从来刺绣都是近乎盲绣,只凭着丝线本身在昏暗中的光华折射。晏辛全无经验,起初又惊又奇,也只是硬着头皮上。可眼前,点了灯细看……这毫无章法下竟然隐隐透出了一股杀戮之气,只消盯着看上一眼,就叫人心中骇然发瑟,萌生怯意。
晏辛愕然朝后退了两步,然而,之前看到的景象却仿佛已经刻入到了脑海中,盘踞于她的眼底不见消退。像是有种无形的力量在挟制着她,将她越箍越紧,透不过气来。
不过短短一瞬,晏辛已经露色惨白,额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哗”,商婆婆将杯中的凉水尽数泼在她的脸上,晏辛才轰然转醒,怔愣在远处。她低头,只见双掌已经因为之前的惊惧而布满了深深的指甲痕迹,甚至透出的血痕来。晏辛茫然的看着对面的夫人,张了张嘴,惊骇得说不出半个字。冰凉的茶水顺着她的脸颊落到项颈中,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这就是你绣出来的东西。”商婆婆望着她,沙哑的说道。她的声音也有些发抖,似乎并没有料到这情况。
晏辛再不敢去看,拧着眉讷讷的回道:“怎么会这样?是……幻象?”她猛的抬起头盯着面前那人,仿佛只有她能告诉自己为什么胡乱绣的东西会生出幻象来。
屋子中悄然,只有烛火灯花爆落的声响。
“你竟也不知道么?”商婆婆脸上失望,直到确定了她的脸上尽带迷惑,并没有一丝隐瞒,才叹了口气。“我只知道这是太古绣,至于究竟叫什么,我也不清楚。只是……这不是寻常的刺绣,这是能杀人的绣法。”她转过身去,一手放在刺绣上,又摸了摸,指尖在上面来来回回摩挲着。
晏辛心中仍然惊骇不已,再不敢去仔细看方才的那面刺绣。难道世间真的会存在这样异乎寻常的东西?她看着不远处的那个背影,轻微吸了口气,谨慎了起来。无论是否真有这样的刺绣,总是和眼前这人有脱不开的干系。晏辛渐渐平复心情,反而唇角上噙起来,似笑非笑,她脸上血色然仍然没有恢复,鬓边湿漉漉的头发贴着,显得柔弱可欺。
“你从江南来……大约我们是有些故交情在里头的。”商婆婆低声喃喃道。她紧接着叹了口气,又道:“你既然会这样近乎失传的技艺又何须再向我求学什么?”
晏辛见她将事情一股脑都抛向了自己,不由得心内暗笑。辗转思虑,最终还是缓缓开口道:“若是婆婆不知,晏辛就更是不知道了。”她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长睫微垂。这一番话被她说的平仄无奇,波澜不惊。
商婆婆身影一顿,听见身后那人的脚步声是朝着门外,才恍然惊醒似得回过身来,一把拉住了晏辛的手腕。“你不信?”
“信什么?”晏辛停下,反诘道:“商婆婆是把晏辛当傻子一样哄骗?”
商婆婆不语,那面蒙着脸的黑纱微微晃动着,下面的这张脸又不知会是个什么样的神情。晏辛望着她,神情坦然从容,那双漆黑的眼中像是盛了两丸水银,亮得惊人。商婆婆渐渐皱起了眉头,那只握着她的的手也越发用了几分力气。“你……不信方才所见到景象?”
晏辛抬手缕了一下头发,才不急不缓的说道:“并非不信,只是……商婆婆为何要说这是因我而成?”她将那只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握着举了起来,举在了两人中间,“不知道是不是和这血有关?”
商婆婆立即将那手一缩,握紧了拳头垂在宽大的袖中。她手指尖的确是有一小红点,只是伤口极小,犹若针刺,若是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商婆婆错愕,愈发凝神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人,她蓦然神情一松,咳咳了两声才继续道:“不错,如非有血引,这根本是块寻常的绣布。”
晏辛勉强笑了笑,“晏辛实在听不懂商婆婆在说些什么,如果商婆婆是想要这绝技传授于后人,也绝对不该在晏辛这样的蠢人身上花心思。”末了,她郁结不解的神情舒展开来,语调竟然轻快了起来,不待话音落下,便已经推开屋门。
三月料峭,而此时外头却是日光正好,和煦的暖风从晏辛的领口灌入,暖烘烘驱散了几分泼面凉水的刺骨冷意。晏辛想着之前的糖炒山楂,酸过之余又有些怀念那甘味。
“你可曾听过录仙台的那个传说?”商婆婆追出了两步,似乎畏惧这日光,只站在阴暗里头不越出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