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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有居所 ...

  •   式掀帘惊呼,再回头同卜说话,统共也不过五六息的样子。
      只那一小会的功夫,我已经贴在车厢的左侧,倏地从门口滑了出去。接着又从车厢底部轻柔无比地箭射入路旁的草丛中。
      我相信我一定形散速疾如鬼魅。
      不得不说,在极度紧张和全神贯注下,我第一次感觉到一气呵成的酣畅淋漓。可能是因为有旁测者实战考验的缘故,我也第一次确信我的速度和动作的完美,因为式和卜都没有发现我的身影。
      这使得我信心大增。
      确实,我原本就相信易筋经。但是之前所测试的对象都是不会武的使女,而现在则是真真切切的武人。或者说,那是军人!
      如果我能出声、并且此刻可以容我出声,那我一定会欣喜地“Yeah”欢呼几声。好吧,接下来,就自然是要细而无声,潜游入草,悄然离去。

      抵达西面阴山北临幽都山东朝瀛海的幽州刺史部境内的时候,我已一息不停地赶路足足十五个时辰。
      幽州定州府为幽都,它是晋国东北最大的都市,整个幽州监察刺史部的政治中心也就设定在此处。所谓监察刺史部意思就是有点等同于中国的省市辖区划分。
      我自然不能在这里歇息、落脚乃至定居。
      我的目标是幽都更北面,进入玄菟郡内的边城——幽陵县。

      十五个时辰,三十个小时的马不停蹄,居然毫无倦意,这也使得我原本膨胀的信心更加爆棚。我心想:都已经到这种地步啦,如果还要更上一层楼,那成什么了?我直接成仙么算了!所以,瓶颈是必然的,否则就太逆天了。

      晋国城关管理不算太严苛,也不算极松垮。
      重要关津设有门禁,需要凭证才能通过。一般的城池县镇,倒是有查有不查。但是我没有过所(注1),更不会有公文、符券、递碟和总历。就算它有查有不查,可万一查到我头上怎么办?更何况我是刚逃出来,也深知绝对不能小瞧造成我一系列遭遇背后的黑手势力;所以这三十个小时我只是在最初逃离的第二天花了半个时辰进入了琅琊郡琅琊县城略作打点,俟后便都是绕城走山路小道的,官道基本避行。
      若问我怎么敢在离开式和卜之后不迅速逃走反而进了县城,那只是因为我觉得他们应该不会认为一个聋哑盲女能知道进入县城;二来既然要逃离自然也要做一些小小的准备。
      当然,运气很好的是,进入琅琊县的城门时,无人查问,也无人检看我的过所。这个运气的概率很大,但不代表百分百,因此可一而不可再。
      事实证明我是正确的。

      到幽陵县白田村外的那一天,我在幽都山下停下了脚步,靠在一棵红松下,仔仔细细地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以我目前的情况,应该算是流民。
      晋国对逃户、流民的具体处置律法我并不清楚。那么,我怎么进入白田村,并且安顿下来呢?

      白田村的规模看去不小,靠幽都山这边还有座小小的寺庙。可见这村子必然过百户,有高于村正的坊正一职存在。我可以找坊正,说我是同父母一道儿出游探亲,路遇外族贼匪,其他人均不幸罹难,只脱了我一个,乞求村里收留。
      这边地处晋国边境,万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我大可以越过幽都山逃到境外去。这样想想,似乎也没有多大的为难之处。

      意料以内、想象之外的顺利。
      从我接触的人的言行来看,如我推断的此事不算艰难。晋国民风淳朴,尤其是幽陵白田村地处边境小塞,此处住民更加憨厚实在;倒是实实在在的相信了我的谎言。
      要说想象之外的顺利,那是因为我虽然原本为人思想比较简单,可是毕竟有八年闲着无事思考各种可能的习惯,再加上在中国的时候,天朝公务员的办事速度留下的深刻印象(你懂的),所以在白田村落户的顺利确实是在我想象之外了。

      原来晋国的村也是有门的。
      只是比较低矮。
      我下了一番决心,从幽都山下来,往东南又疾走了十多里地,在瞧见村廓之后就放慢了脚步。
      接着,老木的气息飘了过来。于是我就“看”到了一座一两丈高的矮城。木头做的墙、木头做的门吗?这木头的年份还不小了,原本自然植株的味道消散得几近于无。

      巧的是,村门口立着的一男子,正是我要寻的人之一。
      他是白田村的啬夫(注2)。

      后来在白田定居下来后,他笑着同我说,那一日,他刚从幽陵县县衙上值回村。正打算入村,却无意间回头看见一个头戴帷帽、衣着不俗的女子只身款款自幽都山往村庄这边而来。他心下有些诧然,便就候在村门口,看这贵人样的姬女可有差遣。

      当时的我自以为将披风、氅衣、褙子等华贵衣衫于徐州刺史部的琅琊郡琅琊县城郊当铺,只穿了里头的上襦下裙,就可以不显尊贵。况且在思王府的时候,我就为了出行逃离做准备,大部分襦裙都是没有什么花样织绣的素料;再说手摸摸也不过是纯棉布料,总感觉不会太打眼的。
      但结果在白田村坊正、村正和啬夫的眼里,以这棉布料子来看,仍旧是极为富贵的大家名门小娘子了。

      好在,我也假托说家中原为儒籍,又有奴仆铺户,虽不是明面上专门在公府立过公凭的坐贾,也确实富贵得很。
      其实晋国当代确实许多钟鸣鼎食之家,虽为儒籍,实则已然数代未曾参加科举;名非商籍,内里却是多在司市、市令、市史等市官处出入,做些坐贾大商买办等勾当。
      世间多此类富户,所以听我这样说来,白田村的坊正村正还有最初迎我的啬夫都一点儿没起疑心,还十分同情地为我安排落户村内的事宜。
      倒是村里一个潘姓游徼稍微有点疑虑,问:“姬遇了外族贼寇?在幽都山北?何时事?只一人得脱?倒是运气非常。”

      原来晋国坊间一般也以姬来称女子,不论尊卑的样子。那游徼的意思是:姑娘你遇到外国强盗了?是在幽都山的背面嘛?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就你一个人逃脱?这倒是运气得很。
      一口气这么多问题,不愧是职业人。看来他有点不相信并纠结于我孤身一人逃出的事实。

      我不动声色地回答:“一旬(注3)前之事,家人及僮仆尽其所有力以救儿。夜深路黑且天佑,儿仓皇脱之。后得行商助益,辗转至此。”

      不错,是我回答。
      我能发出声音。
      没有出过声,不代表我就发不出声音。或者说,我只是在刚穿过来的时候不能发声。那时候,没有听觉,无法掌握好发声的技巧。也许就像海伦•凯勒,在她能发出Water的音节之前,她始终不能说话。
      还有就是,之前听不见,究竟用力震动声带之后能不能发出声音自己也是不清楚的;所以在近两年能听见声音之后,我一直都是很小心地绝不发出半点声响。
      这一切,止于离开式与卜之后。

      只是,八年没有说话,发出来的声音总归是有点稀奇古怪。所以,奔走的一路上我低低地自言自语了全程。
      到现在,总算能正常说几句话了。

      我对他们说,这是十天前的事情了。家里人和下人拼尽全力救我。当时天黑,而且老天保佑,我总算逃出。后来还得到好心商人的帮助。最后辗转到了这里。

      几位村吏见我神色宁静镇定,毫无惊慌失措,旋即就去了最后的一点异样心思——毕竟我这样的事情历史上也不是说没发生过,总有运气好得不行的人;所以他们乐呵呵地将我带到村内,介绍给村民们认识,告知他们我是新来的女户,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流民的落户以晋律所定,只需啬夫进行记载,村正、坊正上交县衙,再由县衙汇集到州府、刺史部,最后送至公廷也就是朝廷。
      正常而言,国家一年统计一次。

      我并不希望留下漏洞,所以我央求白田村的几位村吏,请他们只登记不上交,赋税另算。我给出的理由是:我已经托人带了家书前往晋南,也许家中的族亲会在安排妥当后前来寻我。在等待的日子里,也就无需造册登录了,免得以后又再重新整理,多添麻烦。
      这个理由是可以接受的。
      确实无论是古代现代的中国还是这里的晋国,都有这种情况。其实换句话说,就是我要求一个暂住证罢了。
      以晋国来说,甚至以白田村来说,往年也曾有过行商因由携带家小在国境线附近遭遇外族匪类,结果脱难的幸存者在村内求庇,同时发书信给内地的家眷求来接洽。中间耗费个三五年,甚至十年二十年都是有的。

      “叟、阿兄高义,念同为晋国之民,收留简姬,今无以为报,来日当尽心。”
      在村民的围观中,我恭恭敬敬地说了这番话。
      ——爷爷和大哥们真是高风亮节,收留了我,现在我没法报答你们,将来我一定会努力相报的。

      虽然漂亮话谁都会说,搁在中国现代,我这话估计就是打了水漂,大家伙听过哈哈一笑也就算了。
      可在晋国的北地,这幽陵县白田村的村民们,倒是听得十分感动。这情形让我不由得汗颜。好在自傲和安慰的是自己的声音比较婉转动听,就当是卖唱吧╮(╯▽╰)╭,总算冲淡了一些道德罪恶感。
      天晓得我能不能报答他们。能不给他们带来灾祸已经算是不错了。

      不过,就算心底有些微杞人忧天的恐惧;细细思虑下却明白对方要找到我的可能已是微乎其微:毕竟他们的目标是个聋哑盲女。
      而我,已不是。
      现今的我,能言能听能“看”——基本已算是正常的女子。这两下里一对比,怎么都套不上牌子的。

      女户与绝户不同。
      绝户为鳏寡,女户则一般是孤独。
      因为我不是白田村原生人口,又存着将来要搬迁而不要他们上报府衙的念头,故而实际上我算是客户,村正做主将我附在啬夫晃那户上,免去丁税加入保甲簿之内(注4)。

      村中人多姓潘,啬夫晃也姓潘,全名潘晃,没有字。

      我出钱租了潘晃家靠近幽都山方向的一间茅屋,感谢了潘晃家娘子送来的一床被褥、几样烧水盛饭的食器、一缸子菰饭和胡饼,送走所有人后,关上了茅屋的木门。

      肚子一点都不饿。
      虽然我很喜欢吃茭白,但是大概在国公府被养刁了嘴巴,此刻看到菰饭和必然没有任何馅的胡饼,是一点儿食欲都没有。

      身上的钱财并不少。
      我摸了摸怀中里衣内侧的旁囊,里面有李华在我出府之前塞给我的一个玉佩、一支钗、两块麟趾金饼以及一卷飞钱票据。
      以李华的出手,此佩此钗当在百万钱以上,而飞钱票据的面值更是大得吓人。对比而言这金饼倒是不起眼了。

      什么是飞钱票据呢?
      飞钱又叫便换,顾名思义就是很方便提换。它有点像是中国现代的存折,上有面额,署名“飞钱”二字,形式有点像晋国朝廷发布的盖章红券凭证,可在各地官府钱庄提取存入。

      好吧,这么多钱,我都不能用。
      一用,这不就是明摆着告诉李华,我在这里。我不确定李华和她背后的势力关系到底如何,我也不确定李华对我好意究竟有几分……总之,我不能冒险。
      更何况,大部分情况下我觉得她卖了我的可能更大。
      再有,天晓得李华给我飞钱是她自个儿的,还是其他什么人的。
      最最最最重要的一点是:很明显,李华给我的这些财物,都不是为我花用而准备的。她大约是给照料我的人预下的。相信按常理来看,李华一定晓得简盼一个听不见看不见也说不出话的可怜残障女,大概连玉佩钗簪能换钱的常识都不太清楚;金饼与飞钱的用途更是不知所以然。
      从这一点出发来看,李华和她的背后势力想要掌握照顾我的人的信息情况,也算是一番好意了。至不济也是好恶参半,各各有之吧。

      所以,没法用。
      即便要用,也得等将来有了人脉和势力之后;现在,是必然不能用的。

      所以,我必须得想个赚钱维生的法子。
      种田肯定是不成的。我对农活实在不懂行。让我站着说话不腰疼地指指点点还成,但是真刀真枪地上阵,那实在是有点为难了。
      不是力气的问题,而是有力不知往哪儿使。
      在中国的时候,小时候去乡下奶奶家,听说插秧收割那可都是巧劲儿的活。完全不是使出蛮力就能搞定的。

      我想了许久。
      连着数天都摸着那两枚金饼在冥思苦想。现在,除了当掉外衣换来的几个散碎银钱,兼又拿了其中部分办理在村里落户及租屋所用因此所余无多之外,我身上能用的就只剩下这两个金饼了。
      这是很普通的金饼,没有任何特殊标记,可以放心大胆地使用。
      当票早被我销毁,至于那被当的衣衫,远在晋东的琅琊县我就作了处理,相信令得打算追查我的人也没法子再进一步往下走。他们又不知道我往哪个方向走,之后我也再没入过县城都市。
      嗯,这些银钱和金饼,是无后患的。

      一天,两天,三天……随着手头的银铤益发碎短,铜板一日少于一日,我的眉头皱得一日紧于一日。
      直到那一天。

      有两个字叫做天意。
      我觉得很多事情确实和天意一样不可测。
      就像那天我因为念叨着移形换影四个字居然就顺带着把易筋经给背出来了;就像那天我因为被荀睿满怀恶意地亲了一下就获得了听力……
      所以这一天我看到啬夫晃家存储的秋收甜菜被我一怒之下拍成了碎渣的时候,脑中立刻浮现的,也就是“天意”二字。
      我记得在看《遥远的黄金沙漠》这篇文的时候,作者曾经提及美国18世纪到19世纪之间产生的淘金热里,淘金的人们并没有因淘到金子而赚钱,相反却是在路边向淘金者们卖水的人却赚了大钱。
      甜菜这种东西,是天生就该被做成白糖的植物啊!

      在晋国,甜菜叫做海白菜。它有三种用途:第一、人食用;第二、饲料用;第三、制白糖。作为一种一年收两季的蔬菜,它在晋北有极大量的种植面积。
      基本上,甜菜最大的功能还是供人食用。晋南晋东富庶地区则较多用作喂猪饲料。制白糖的份额是最小的。
      原因很简单,因为晋国还没有出现电。压榨机械虽然已经达到了较为成熟的程度,但人力压榨毕竟是有限的;且白糖也不是日常生活温饱两样的必不可少佐品。

      那天,啬夫晃的妻子王五娘来寻我,她听自家夫君的意思:简姬给的租金有二两银,着实多了些,平日里便多照顾点吧。小小年纪,也不过刚刚及笄,这下好,家人也没了,本该打算婚嫁的岁数,就这么无依无靠地耽搁下去了,指不定南方的亲戚何时才来接她回去呢。若是拖延个十年八载的,想必这辈子就不用再想什么良人檀郎,只好做那孤身一人的绝户独户了。
      潘晃说这话的时候,我也在一旁听着,只觉庆幸。
      别人的善意我是绝对不会推拒的。

      所以,王五娘拉我去她家用饭的时候,我也就谢过五娘大大方方地跟去了。只是,一路走我依然一路忖着收入问题。
      晋国没有城管,即使是大都市的坊市,都允许流动的商贩。官方盖章的坐贾则是有集市专门的铺户——类似中国现代的商铺。故此,个体户和垄断大商贩,各行其道,互不干涉。
      看起来,环境真的很好。
      可是我偏偏没想到能卖什么东西。

      五娘看出我这几日心事重重,便就笑着发问:“姬何由惴惴惶惶,终日愁思不已?可是心虑柴米?”
      ——姬为什么每天都忧心忡忡的,是不是在担心柴米油盐啊?

      我点点头,长长地叹气道:“王娘子,我未知家人何日来迎,每日只出不入,恐终难敷生计。只怕家中人未至,我已饿死田边。”
      ——是啊,王娘子,我都不知道我家里人什么时候来接我。每天钱只花出去,也不见进来。我怕是最后家里人还没来,我就用完钱,最后饿死田边了。

      五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姬多虑了。”

      注1:过所就是通行证明。一般用于私人或者商旅通行城关关隘的凭证文书。本城行人使用公文,使职官员一般使用符券,官方传送运输使用递碟,军防和丁夫采用总历。
      注2:啬夫,村正、坊正之下,主管乡村的诉讼和收税等杂事。需要定时去县衙上值,汇报乡村情况。
      注3:一旬就是十日。
      注4:保甲就是统治者通过户籍编制来统治人民的制度。若干家编作一甲,若干甲编作一保。保设保长,甲设甲长。联保就是各户之间联合作保,共具保结,互相担保不做通共之事,就是1家有“罪”,9家举发,若不举发,10家连带坐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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