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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归去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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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棂窗大开着,冬日难得的异常晴好的天气。微风几乎带着丝丝缕缕的春意随着明媚温暖的阳光钻入这东次间的室内。
遗憾的是,除了微风和暖阳外,其他的都只是我感受着猜测着“看”到的。空气、气流与太阳,不是我能通过特殊能量流“看”得到的,这未免有些美中不足。也只有生物体内的热量与能量,能通过气脉感受到呢。可是,太阳明明也有热能的……这大概就是自然法则那天生就的无奈了吧。
我懒洋洋地躺在欹床上,不动分毫,只是阖上了眼帘提高了戒备。愿意看好戏,却不代表我愿意死。我还想要留着这条命安然地回返我的世界我的家乡,自然更加不可以白白死去。
李华踏上一步,站在了我的身边,左腿外侧挨住我的右胳膊。
我非常配合地于此时方才略略转头,朝向她的方向。
只听简盼的这位表妹顿了顿,似有不忍一般地哑着声轻道:“阿姊,华亦不愿……不愿回换主母,何……何由……祈阿姊抵那处后,疾可闾(注1),不久除愈。”
咦,她不是要我死呢。
我心底里有些诧异地听着,她是在自言自语般地说她也不想调换一个思王妃,只是情非得已要将我送走,还祈祷我到了那边后,疾病可以减轻,最后完全痊愈。
咳,至于最后那句,对于简盼来说,纯属不能实现的好意空话。
看来李华也担心简盼没了以后,新来的思王妃会太过厉害,那末她就没有现在这样逍遥的日子可以过了。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不得不弄掉我。嗯,她刚才说什么来着,说是她老爹的命令?
她老爹为什么要把我从思王妃的位置上弄走呢?莫非他有法子让李华扶正做正妃?亲王嗣王郡王等的妻妾不同寻常老百姓,晋国的《户婚》律令规定妾不为妻,违者徒三年,各还正之。但宗室子弟那些有品号册礼的妾,比如五品孺人、六品媵女,统统都不是民间“妾乃贱流、可通买卖”的那类。一般而言,正妃不能随意打杀她们,甚至,她们还有机会可以扶正为嫡妃的。
当然,这只是一般而言。╮(╯▽╰)╭
遇到某些强势的妹子做了正妃,这事情就不好说了。
毕竟,“姬妾等同货物,可自买可赎买可发卖”这样的一个观念在这个世界是以数千年的传承,根深蒂固地成长在每个人的心里的。不论他贵贱贫富,不论他士农工商。
我这边天马行空地无下限思考着,那边李华已经俯下身来捉住我的胳膊将我自榻上拉了起来。
极近的距离,几乎两两相贴。
她全身僵了一僵。
我也清楚地“看”到她体内血流速度有点急促,筋脉停滞了稍息。瞧着样子她虽无恶意,却似乎有点惊诧。嗯,她在惊诧什么呢?
少顷,我听她喃喃自语道:“阿姊内媚天生,肌鲜莹,肤润泽,体带暗香,触皮滑腻柔嫩。阿华……阿华真是不知、不知简氏盼娘有如斯之美。殿下他,怎能弃下?阿华不明何由。若有日,三郎亦生心思,阿华实不愿也。嗯,阿姊遣归,善!”
——我真不知道你有这样美丽,三郎为什么会不理这样美丽的姐姐呢?但是如果有一天,情势许可了……三郎对姐姐生了心思。我真的不愿意那样的情况发生。嗯,把姐姐送走,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她真的不是在讽刺我?要真有像她说的那样好,荀睿又怎会对我不屑一顾呢?好吧,一定是她想着要把我弄走或弄死了,所以其言也善。
其实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荀睿又不是没见过我,两年前他就没有喜欢上我——即使根据赫连、哥舒、温末和傅姆她们言谈中得知,我长得不算差;除了天生残疾外,样子应该是很不错的。所以现在就算练了易筋经,洗髓换血易脉,可能比从前更美一点;可那又如何?就像我不算特别喜欢林心如范冰冰赵薇等人的相貌,因此她们再怎么PS成绝世天仙,但整个人样貌的底子在那里,我是如何也不会惊艳的。
综上所述,按照我的逻辑来看,荀睿就算这会子出现在我面前,我就算再倾国倾城,只怕他也不会欣然受之的。他要真想接受的话,新婚洞房花烛夜早就出现了。
可见,初见面时候那些轻佻倨傲的话,真是他说的。
他一定很讨厌、很憎恶我。
李华不知我的想法,只是定定地僵在那里,犹自轻声细语地自说自话:“阿华非善类,然天下唯阿姊,任谁……得见必怜。美至于斯,弱至于斯,怎能不软了心肠?”
她忽地苦笑,吐出四字:“自欺欺人耳。”
李华说,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可是天下间,唯独看到阿姐,真的没法下狠心。你那么弱,又什么都不知道。也从来都不会害人碍人。所以我怎能不软了心肠呢?但是,就算我心软,就算我做了很多……也都是自欺欺人的做法。本身把阿姐你赶走,就是……
我明白她没有说出口的话。
简盼这样的人,如果没有我进入她的体内,那么现在让她离开思王府,显然就是死路一条。所以说得再好听也没用,所以虽然李华没有捅简盼一刀或者给简盼一杯毒酒什么的,结果却都是一样的:必死无疑。
不要说简盼了,就算是我又怎样?
如果没有在两年前获得听觉,如果没有在这四个月里洗髓易筋获得能力……那么,被迫离开思王府的我,等待我的同样是一条死路。
这样看来,荀睿倒是待我算不错了
自欺欺人那四个字是李华那天说的最后一句话。
之后,她就带我离开了思王府。不晓得她使了什么手段,背后有多少人帮忙……总之,她带着我跨出王府大门的路途极其顺利。
我从未出过亲王府长史最初听荀睿命令分配给我的院子。
这院子名为“阆苑”,地处思王府偏北角,属于比较冷僻的所在。虽如此,但这阆苑的整体布局倒也大气恢宏,几进院落偕景观都很是清幽恬淡,颇合我的心意。
自回忆起易筋经的内容行功的四个月以来,也就是在前一个月与这个腊月里,我偶有三两次曾踏出阆苑的多锦堂。
只止于阆苑。
不为什么,只是听说荀睿那亲王府下辖亲事府、帐内府的几位典军掌领校尉都很厉害,是内外兼修的宗师;他们手下的旅帅、队正、队副都也着实不弱。我不知是真是假,但凡事稳妥行事为上策,“出师未捷身先死”那样的蠢事我是绝对不肯干的。
是以我有限的几次偷偷踏出屋子散心却也只是在阆苑内而已。
可令人诧异的是,李华带我出思王府的途中,那些传闻中极有本事的高手,我一个都没遇见。这情形不禁让我有些忐忑起来:走还是不走呢?就趁这个机会离开吗?诚然,自由固然好,可小命更重要。目前我要判断的就是到底是走安全还是不走安全。
问题是,我觉得无论走还是不走,都很危险啊!
走。我身无长物,四体不勤,无依无靠……何以存活?况且还不知走就一定能获得自由兼保全性命。
不走。看李华及其身后的势力绝对不容小觑。就算我想法子赖在思王府,结局如何却更难推测。我可以依靠无非是:国公府的便宜老爹、便宜奶奶;便宜老公荀睿;便宜表妹李华。现在一看,便宜老爹的想法神鬼莫测;便宜奶奶一个内宅夫人且她貌似更站在她儿子那边;便宜老公当我死人一个;便宜表妹正打算放弃我……
╮(╯▽╰)╭,真令人为难啊!
可是,既然为难,那就顺其自然吧!
随波逐流,得过且过。
李氏身为孺人,自然不能随意离开王府,即便避人耳目私自走出却也不能距离太远或太长时间。她只送我到思王府西门典膳所附近,便另有人接应。
如此,已是极大胆的举动了。
她敢这样做,只能说必有后备决然无忧,方才行径若斯。
交接的人有两位,装扮一如帐内府校尉。
我“看”不到他们着衫颜色,又不愿意费神去“看”他们甲胄的形状……能晓得他们像是校尉,自然是旁边经过的典膳所食官、膳夫行礼致语方知。但我看得极为清楚的是,这两人气息浑厚,内脉粗亮,显然是绝顶高手。不愧为传闻中王府里那些强大的大师级人物。
那俩人一直送我出了京都,而后在京畿附近又换了人;接着从晋中到晋东,再又换了两拨人。
如此这般,我心中越发好奇起来:一般若是要一件秘事不致走漏风声,那么有两个条件必满足其一,若能两者兼顾则更佳。一,中间参与的人须得越少越好;二,参与的人若非心腹死忠,定要灭口为上策。那么,李华将我送走,她或者她身后的势力一共牵扯五波人——思王府内当日当值的亲事;典膳所附近接应校尉;京畿策对人手;晋中应援人手;晋东交策人手。
简言之,李华及其身后要么是白痴大傻瓜;要么就是势力滔天!
第一种可能微乎其微,所以……嗯……
这一晚,驾着马车漏夜赶路的两人,交谈声从车外清晰无比地传入我的耳中:
“式公竟欲行何等事?须知郎主有令,弃之勿论。”
——式公,你这是要做什么啊!你要知道主人有令,绝不容许违反。
“如此美姝,如斯堪怜,某心虽硬,却也不忍。”
——这样的美人,我的心虽然坚硬,却也不忍心就抛弃她。
“式公何不忍?郎主只言弃女,不曾下格杀令,已然法外开恩。”
——式公有什么不忍的?主人只说丢下她,没有下格杀令,已经是开恩了。
“卜公此言差矣,简氏盼娘,天生盲聋,阖京俱闻。晋西地苦,北民蛮悍,弃她不顾,焉有生路?”
——卜公这话说的,简盼她天生聋哑又看不见。丢她到晋国西北,她哪里还有生路呢?
不错,这护送我前行的俩人一个叫式,一个叫卜,他们奉命将我丢弃在晋国西北处。其中叫式的那个却对我起了几分同情之心,甚至话里话外有打算将我藏匿起来、不令我流离失所的意思。可是卜不是很同意。
我的心陡生警惕。
虽然我眼不能视,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从周遭人的口中也明白简盼的容貌绝对不俗。更不要说这数月来的奇特变化了。
晋国如何我不知,但在地球那个时空,我清楚地了解全世界的变态有多少个。比如像美国华盛顿州的Ted Bundy,品学兼优,样貌英俊,运动方面也十分优秀,之后进入一间著名的大学,同样以优秀的成绩毕业,跟着在政府内工作,高薪厚职且社会地位崇高。但这样一个法律系的共和党人,却是杀害了至少二十八名妇女的连环杀人凶犯。又比如网上某论坛提到的一位议员,多次杀害进入他家树林的各国旅游者。
式打算收藏我?他有什么意图?单纯的怜悯怎么可能让一位死士产生背叛主子的想法?除非利益大于忠诚,才有握住产生背叛勇气的筹码。
式和卜的心脏跳动有力,血脉如前面接应人一般的雄浑;应属同一类别和等级。不会是随便雇佣的游侠浪人(注2)。
那么,他会不会是看上简盼了?想要把她秘密软禁起来,终身为他的禁脔?!这听起来极有可能。
这样的事情,打死我也不干。
若如此,我还不如回思王府呢。人往高处,水往低处,香不就臭;迫不得已,心总不甘。
此刻已到大晋东北地带,晋东临海,晋北有山,故此东北地带是半面山半朝海。这种地方,荒凉,人少,适合避世。
一转念间,我已下了遁走的决心。
方言,我是不怕的。
在两年前重获听觉的时候,我也曾焦虑地担心过这点。可是转眼间,我就发现奇诡无比的现实:按说那种坑坑巴巴、与中国完全不同的说话模式或是各地人等的方言,我竟然没有一点障碍。
如果不是中学时期的英语、大学时期的德语、西班牙语等统统平平常常,我也几乎要以为自己是个语言天才了。
那么,如今只能算是某种老天爷赠送的天赋了?!
“式公,此事终究不妥。某恐公一时意动,无端累及家人。吾等非腐儒,然不当行而行之,怕是有祸。”
那个卜公想了很久,还是说:这事真的不太妥当。他劝式不要一时冲动,万一出了漏子,结果连累家人。
“此女六识不明,万事不知,有何不妥?若有端倪,可连夜卖去鬼市,再无忧患。卜公更有何虑?”
只是式不同意,他说:简盼什么都不知道,会有什么发生?如果真要有什么糟糕的事情,只要一发现点苗头,就把她卖到鬼市去,就什么忧患也没有了。
靠,还要把我卖去鬼市?!
不得不说,这式真的惹起了我的怒火了。他对简盼起了色心,想要收为外室,贼胆包天倒还罢了——毕竟简盼这个情况不被当成弃子还真困难——并且这事情可能也是怪我:
本来李华将我带出阆苑之前,是让我带着帷帽的。这帷帽的皂纱极长,拖到了胸口以下,与一般只到颈部或下颌的“浅露”很是不一样。所以,前面几个护送我的校尉之类的高手根本就没看到简盼的样子。
直至到了晋东,气候与京都的寒冷不同,虽是腊月却如春日般温暖,微风拂来,尤感浮尘新鲜的气味。
我一时兴起,想要“看看”窗外的景致,又嫌皂纱过长影响我吃面饼、雕胡饭和锦带羹,这才掀了帷帽露出真容。当时就“看”到式的血流脉冲微微一僵,显是有些惊诧的情绪掠过。而卜那时正去楼下会账兼购买路上的干粮,却是不在。
式会看上我,也是我自己行止不当,倒也怨不得他人。
问题是他这个人实在没有多少品德,敢做不敢当,想着万一主人发现就把可怜的聋哑盲女卖去鬼市!
鬼市那是个什么地方?!
我曾听最为大胆的赫连提起过鬼市。听说那是个每月朔望两日丑时方才出现的市场,其地点在晋国最大的十个都城不定。其售卖的奇珍异宝为世所罕见。
但它最有名的不是物市,而是人市!
只要出得起价钱,鬼市的主人会为你筹谋这个世界上任何你想要的人。当然,位高权重、名门望族的目标,一般来说不是那么好得到。但市场会将目标列入名单,伺机而动。
鬼市自梁末开始,至此已有百年历史。它的屹立不倒只说明一点:鬼市主人实力匪浅。甚至坊间传闻,鬼市主人其实是荀姓皇族子弟。
我敢肯定,李华身后的势力既然费了老大的周章要把我挪到西北地区去,那么多半还是不打算灭了我的。温饱什么的总还能保证的吧?
但要是落入了这个式的手里,甚至进入鬼市,那么最终结局是必死无疑了。多半还凄惨已极。
走,是必然的。
不过,走之前要不要报仇呢?比如给这俩下点巴豆什么的……女人都是很记仇的,就算名为简单的我也不例外。可事实上,优柔寡断的我思前想后了足足半个时辰,还是决定不做任何事,静悄悄地离去。
离去不算困难。
我凝神屏气,专注地隐藏自己的踪迹。心中还有点儿惴惴不安:因为这马车虽然算是最豪华的,却依然小。车轮可以有两米多的直径,车厢却小得让我想起“袖珍”二字。古龙的《楚留香传奇》里那种舒适宽大得像是房车的马车,那一定是姬冰雁发明创造出来的。
总之晋国是没有的。
车厢不大,至多容得下两个人局促并坐;若要躺卧,则连腿脚舒展都是难事。而两侧的窗口更是小得只容猫儿通过。
所以,第一步我只是试一试。试试匿踪后,式和卜两个高手能不能发现我。万一失败,我装呆的本事也能让他们绝对不因我而起疑心。
确实如我所料,轻松已极。
在我消去呼吸的那一瞬,车外已传来两人的齐齐并喝声:“噫!不妙!何以车内无声?!”
同时,其中一个约莫是式的男子伸手撩开了帘子,做出巡视车厢内部形状。
当然,这么小的车厢,一扫眼间已窥得全豹。
他像是完全看不见我一般,猛地弹了出去,肃声同卜道:“糟糕!姬已不见!”
注1:闾的意思是减轻。
注2:这里浪人指的是游荡无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