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梦》落雁玄冰

74、结拜姐妹

　　随着这一记喊声的落下，一个女子已从人群中快步冲出跑向了正欲一只脚踩上台阶的龟井，而这突然间跑出来的女人也正是方才在大厅外已经制造出一些新闻的白露思。
　　就在台下众人还在为方才的那一声惊呼惊诧不已之际，白露思已经在所有人惊奇的目光中一把上前扶住了龟井的右臂，随即便听白露思声音柔媚地冲一脸戒备的龟井笑道：
　　“龟井先生，这台阶年久失修已经有些松动，您小心些，我扶着您点！”
　　说完，白露思便扭动起身躯将龟井搀扶着走上了台阶，而那龟井之前还因为白露思这一声近乎于“惊天动地”的高喊而紧张防备地想要去拔腰间的手枪，岂料一切竟是源于这样鸡毛蒜皮的事情，不觉当即让他有些啼笑皆非起来，而心中也对眼前这个女人如此咋咋呼呼大惊小怪的行为而感到了一丝厌恶；不过他还是得承认，眼前这个女人虽然做起事来有些傻气但总还不失为是一个美女，而他向来是不会拒绝送到自己眼前的美女的，尤其是，现在这个美女还正在向自己如此地大献殷勤呢！
　　于是他转头冲白露思点了点头，随即操着他那生硬的中文笑道：
　　“多谢小姐关心，应该是，我扶着小姐才是。”
　　话毕，龟井便伸手握紧了白露思环住他胳膊的那只右手，待揉捏了一番后才同白露思一道登上了讲台，而直到这时，众人才发现在那截通往讲台的台阶外侧果然有一条十分明显的裂痕，而因着这条裂痕的缘故，木质的台阶上确乎有些松动，只不过也仅仅只是有那么一些而言，全然没有白露思所表现得这般夸张；而就在龟井和白露思二人走上讲台后，白露思便堂而皇之地站到了龟井的一旁，丝毫没有想要下台的意思；随后龟井便开始了他客套性的讲话，在此过程中，白露思始终站在一旁犹如女主人一般一脸得意地看着台下众人，她脸上的笑容是难以掩饰的，因为她相信，明天，她一定会成为全上海所有人谈论的焦点了。
　　不错，方才发生的这一切，其实正是白露思又一次“抓人眼球”的奋力演出。虽然她也知道自己这一回如此明显的亲日行为肯定会引来上海滩那些仁人义士的唾弃咒骂，说不定明天还会有什么爱国学生情起激昂地要去各大影院抗议上演她的电影呢！不过嘛……呵呵！没人骂哪来的有人关注呢？有了关注度，自然就要了曝光率，而那些好不容易逮着新闻的小报记者们肯定也会像苍蝇见了血一般地追着她跑了，这一回，她白露思想要不红都难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白露思会有如此行为，倒也不是她真的有多么想要巴结日本人，虽然她只是个演电影的，无所谓什么政治立场，但她总还是个中国人，对于日本人在中国土地上所做的一切她总还是有一些出自于民族自尊感的憎恨的，可是……上海太过奢华了，政府在对日本人的态度上又太过软弱，她不过是在这个乱世里想要尽可能生活得好一些的普通人，而她对日本人的态度也像当时上海大多的中国人一样，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会故意以台阶松动为借口上前去和龟井套近乎，这完全是白露思一时情急后才做出的决定。白露思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人，她只是简单得想要让自己更红一些，更出名一些，从而以后也可以过得更风光一些；以前因为一直有个苏如欣压在前头，害得她一天到晚只能演些女二号的角色，有时候不济起来，甚至于只能轮到演女三女四之类的人物，好不容易等到苏如欣嫁人退出了电影圈以为终于可以演上女一号了，谁知道这段日子，原本红极一时的鸳鸯蝴蝶派电影却因为大量引进的外国电影而忽然间变得不怎么吃香了，虽然她倒是演了几回女一号，但却并没有期望中的那样变得大红大紫，甚至还有记者撰文直指她的演技矫揉造作完全无法和走同一路线的苏如欣相提并论，两件事情碰到了一块，白露思的境况非但没有比原先好多少，反而又因最近几部电影的不卖座而遭到了导演们的嫌弃，这两天竟然连找她演女二号的人都变得屈指可数了。
　　而今天，她会来参加苏如欣的追悼会当然不是因为她对苏如欣的逝去有什么悲伤，她当然是来寻找机会制造新闻的，可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苏如欣的葬礼居然有这么多人参加，她的影迷居然如此之多，而最最可气的是没想到连日本宪兵司令部的龟井都来给苏如欣捧场，这苏如欣她凭什么就这么命好，连死了以后都能这么风光！
　　正是因为心中这股怨气的趋势，所以白露思才会在发现了台阶上的松动后，立刻跑上前去制造了这次追悼会上最大的新闻，而在发现了龟井脸上色迷迷的眼神后她心里其实还是掠过了一阵后悔的，但是很快，这种后悔之意就被台下记者们不停的交头接耳而变淡了，她知道自己的目的很快就要达到了！
　　眼前的这个日本人虽然让她觉得害怕，但却毫无疑问会给她带来她想要的一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必须要为出名付出一定的代价，就算今天这追悼会结束后，龟井马上就会把她带回宪兵司令部……没关系，她认了，真的，只要能够出名……
　　然而谁又知道，白露思的这番做法虽然让她成为了全场关注的焦点，但却是严重破坏了黑鹰这一次刺杀龟井的计划。因为谁都没有想到白露思在讲台上所站的位置竟然不偏不倚地挡住了狙击手对龟井的瞄准，在瞄准范围内，白露思的脑袋正好挡住了龟井的脑袋，而又因为狙击枪所隐藏的位置是固定的，这使得狙击手根本就无法调换位置重新对龟井进行瞄准，而若是真要开枪的话打中的或许就只能是无端冒出来的白露思了。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龟井在讲台上所待的时间也渐渐地接近了尾声，这不觉让人群中的嗣成心中疑惑纵生。
　　到底出什么事了？小张为什么还不开枪？龟井马上就要说完了！
　　方才白露思忽然跑上台去的做法，真是让嗣成吓出了一身冷汗，直到后来两人公然地在众人面前调情，嗣成才总算是略微松了一口气，而当他转头寻觅人群中的小荷时，却发现她也在紧张地看着自己，然而没想到的是，虚惊才刚刚过去不久，真正的问题却真的出现了。
　　当龟井发表完一通充斥着“大东亚共荣”言论的讲话并在一片鼓掌声中和白露思两人再度挽着手走下讲台时，嗣成才猛然意识到这次行动可能是出现了问题，而当他转过头看向小荷时，小荷的脸上也透着一丝几乎难以掩饰的震惊，这两人几乎都在想着同一个问题，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行动无法得以按时实现呢？
　　按照追悼会的议程，在龟井讲话结束后，秦焰导演再度走上了讲台，这一回他是请苏如欣的家属代表方嗣成上台讲话的。
　　秦焰导演话落，灵堂里众人不觉将所有的目光又都转而聚集到了嗣成的身上，而心中疑惑未解的嗣成也只得暂且按捺下心中的思绪，随即起身缓步走向了讲台。
　　在原来的计划中，狙击手应该在方才击毙龟井，随后现场一片混乱，接下去的程序自然也就不需进行，所以，嗣成其实并没有准备所谓的家属讲话，在走向讲台的过程中，他只觉头脑中一片空白，除了不时掠过的关于计划未能实施的疑问外，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说点什么。
　　“各位先生女士，感谢……感谢你们的到来……我现在依然不敢相信如欣，如欣居然已经离开了我，我总觉得……她没有走，她只是躲起来和我……和我们大家开了个玩笑罢了……”嗣成略微有些迟疑地开了口。
　　当他站在讲台上后，他便明白自己必须要开口说些什么，可是他说不出那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此刻那些关于苏如欣的记忆再一次涌上了心头，他之前竭尽全力一直强忍着的伤痛之感再次控制了他所有的思维意识，一开口，那些听上去近乎带点幼稚的话语便当即通过话筒传进了灵堂内所有人的耳朵里。
　　也许是没有想到嗣成居然没有在此说上一堆套话，反而是说出一些看上去幼稚可笑实则真挚无限的话语，一时间，那些苏如欣的影迷们——多愁善感的年轻学生和情感无所寄托的贵妇阔太们，不觉也被他的这番真情流露所感染，整个灵堂里立刻传来了一阵细碎的啜泣声。
　　“方先生对苏如欣小姐真是情深意长啊！我等羡慕不已！”
　　不想，正当悲伤之情在整个吊唁大厅里弥漫之时，又一记不合时宜地喊声突兀地从人群中响起，而这一回说话的人却是天水帮的宋子瑜。
　　宋子瑜的这一声高喊，可谓是扫兴之极，不但将灵堂里的悲伤气氛一扫而光，她话语之中揶揄的语气更是透着一股浓浓的不屑味道，然而迫于宋子瑜和天水帮的势力，灵堂里却是谁也没敢对宋子瑜的妄自言论发表什么意见。
　　而宋子瑜在说完这些话后，非但没有就此偃旗息鼓，反而还从人群中走出径直走向了讲台，待走到嗣成面前后，她转过头看向台下的众人道：
　　“诸位，其实有一件事情，大家都还不知道吧！我和苏如欣小姐其实是结拜姐妹，如今妹妹先走了一步，而我这个做姐姐的，心里自然也不好受。我这个妹妹命苦，从小到大都没什么亲人，现在她走了，送她的人里却是连个娘家人都没有，我这个做姐姐的，可能够在这里说上几句话？”
　　宋子瑜的这番话，不觉让台下众人又是一片惊奇，而下面的记者们更是兴奋不已，今天的这个追悼会可真够高潮迭起的啊！
　　宋子瑜说完后，便转头看向了身后的嗣成，而她眼神之中的压迫意味，嗣成自然看得十分清楚。他不明白宋子瑜为何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跳出来，也许她来者不善，也许她心怀鬼胎，但不论是因为什么，嗣成只知道他没办法对宋子瑜说不字。
　　于是，嗣成从讲台上走了下来，随即走到宋子瑜身旁对她恭敬道：
　　“宋小姐，您请。”
　　宋子瑜见之，脸上当即扬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她随即欣然走上了讲台，待站定后才缓缓开口道：“其实，我是想代我的义妹苏如欣谢谢今日在场的各位的，如果没有你们，如欣不可能会有今天这样的风光，在这里我尤其要代她感谢日本宪兵司令部的龟井大佐，多谢你能在百忙之中来到这里送她一程，龟井大佐，可否请您再上讲台？”
　　正当众人因为宋子瑜提出的建议而惊奇不已时，宋子瑜已经继续开口道：
　　“大佐先生，按照我们中国的习性现在需有一位长者来为先逝者点燃长明灯，虽然义妹离世已经一月之余，但她还未安葬，魂灵尚在人间，仍需长明灯指引。龟井先生，这里只有您最为尊贵，这点灯一事非您莫属！大佐先生，请！”
　　宋子瑜的这番话显然是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但她所言之事倒也是实情，虽然这让日本人来点灯的做法实在让人匪夷所思，但天水帮是亲日的，且在日本人面前众人也不敢多说什么，因而当即便有人表示了响应，而在几番推托之后，龟井果然走出人群缓步走向了讲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