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梦》落雁玄冰

75、成事在天

　　就在嗣成绝望地以为这次刺杀龟井的行动计划将要以流产告终之时，不想半路突然杀出来的宋子瑜却又忽然峰回路转一般地将龟井重新送回到了同伴的枪口之下，眼看着龟井一步步地走向讲台并登上了台阶，嗣成只觉自己的两只手心里都紧张得攥满了冷汗。
　　“大佐先生，点灯之前，请先予死者遗体之前敬香三拜。”
　　在龟井上到讲台之前，宋子瑜便已经备好了焚香，而待到龟井上台之后，她立刻将手中的香束递到了龟井的面前，脸上更是挂着一丝让人难以琢磨的笑意。
　　对于宋子瑜莫名指派给自己的差事，龟井面子上虽然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之意，但心里却还是免不了有些小嘀咕，不过嘀咕归嘀咕，一向自诩为“大东亚共荣计划里日中友好使者”的他不管从哪方面说都是不可能自己打自己的脸的，若不然他也不会特意过来参加这么一个已经息影的女电影明星的葬礼，虽然这里面确乎还是是有些外力因素在起着作用，但不管怎样，现在整个世界大局上英美对于日军侵华的态度实在是有些暧昧，而作为上海地区安全防御事务的最高指挥官，他必须要为帝国的利益处理好租界里各方纠错复杂的关系，他需要在英美面前尽力体现出日军的友好和善意，因此有些官面文章他不得不做一做！
　　只是，眼前的这个女人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公然地指使他做事，倒真让他想要好好瞧瞧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了！
　　虽然龟井和天水帮的宋腾川很熟，但和同样在天水帮里有着说一不二地位的宋子瑜却是鲜有交道，他只听说这个天水帮的二号人物不仅做事手段不亚于宋腾川的凶狠凌厉，一流的交际手段也让她在上海滩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而更为重要的一点是，她是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配合上之前的那两条，这个宋子瑜简直让人惊讶得不可思议！
　　而现在，当他得以近距离仔细地去观察这位传闻中响当当的“宋二爷”时，龟井不得不承认这宋子瑜的确是不同寻常！或许她并没有传闻中所说的那样貌美动人，但她身上透出的那股不同寻常的潇洒帅气却让她看上去与一般女性的温柔妩媚更具几分吸引力，比起方才那个在自己身旁竭力讨好娇弱的女人，这个宋子瑜就像是一朵带刺的玫瑰，艳丽、神秘又充满了危险，但却足以勾起男人最为强烈的征服欲望，而对于像龟井这样拥有足够权势的男人来说，这种欲望显然是更为强烈。
　　“感谢宋小姐看得起鄙人。”
　　龟井一边微笑着看向宋子瑜，一边伸手接过宋子瑜递过来的香束，两手接触间，龟井不觉又想像刚才同白露思那样做些小动作，然而宋子瑜却似了然他的意图一般，当即随意地将手伸向了一旁，随即转换手势道：“大佐先生，请在这边拜祭！”
　　宋子瑜的动作潇洒自然，完全没有一般女子面对这种情况时所表现出来的慌乱与窘迫，而这也让暗地里吃了“闭门羹”的龟井脸上不至于太过难堪，所以，他虽说心里暗暗有些不悦宋子瑜的不解风情，但心里却有些庆幸到底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失了什么面子。
　　于是龟井拿着香束欣然跟着宋子瑜走向了讲台的右侧，待绕过几盆装饰在讲台后侧的黄白菊花后，宋子瑜便领着龟井来到了苏如欣所谓的“遗体”之前。
　　因为对外宣称苏如欣是突遇车祸而亡，所以精致的水晶棺材里并没有放置逝者的遗体，除了几件苏如欣生前的遗物外，还是一个小巧的瓷罐放置在最中间，而据嗣成对外所称，这里面放着的就是他当时在嘉兴车祸事发现场好不容易才寻到的几块苏如欣身上的残破衣料。
　　顺着宋子瑜的指引，龟井果真持着香束对着水晶棺材拜了几拜，而龟井此举不觉也当即引得底下的记者们争相伸长脖子举高相机狂拍不已。
　　日本宪兵司令部的最高长官竟然会祭拜上海已故电影红星苏如欣的遗体！这条新闻实在是劲爆得可以！
　　然而，与台下记者们兴奋无比的心态不同，在阵阵的“咔嚓”声中，站在离讲台不远处角落里的嗣成只觉心中一阵凉过一阵，强烈的失望之感不觉让他的心情跌到了低谷。
　　就在刚才，他还惊喜地以为事情可能出现了转机，而这宋子瑜或许就是他们这次行动中决定关键的福星，可谁知，龟井走上讲台还未到达台面正中，即狙击手的瞄准范围内，宋子瑜就已经快速将他带向了讲台后面的停灵处，而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的点灯仪式应该也是在那里进行，如此一来，即便是龟井重新走上了讲台，狙击手依旧无法就此结果他的性命，而这也实在让台下的嗣成看得一阵着急，恨不得立刻冲上去一把将龟井拖到讲台的中央去，不过他心里也知道，这只是他的臆想，也许从刚才白露思冲上前去扶住龟井的那一刻起，他们的计划就已经宣告失败了！
　　想到这里，嗣成不觉有些沮丧地转头寻觅起了人群中的小荷，却发现此时的她并没有如之前那样也正在寻觅着同自己的眼神交流，此刻的她正一脸专注地看着龟井和宋子瑜二人在水晶棺材前的一举一动，微微抿起的嘴唇显露了她此刻心中的紧张。
　　也许，也许还会有转机吧，龟井从停灵处返回的时候，难道不会经过讲台中央吗？只要他经过那里，哪怕只停留几秒钟，隐蔽在隔层处的小张就一定可以将他击毙！所以，还有希望，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能轻易说放弃！
　　很快，龟井便象征性地拜完了三拜，而在此之后，宋子瑜立刻上前接过了龟井手中的香束并将它恭敬地插在了灵位前的香炉里，在做这一切的过程中，宋子瑜的表情十分严肃，全然没有之前打断嗣成话语是轻佻的样子，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嗣成不觉心中暗想，难道这宋子瑜真的如她所说是苏如欣的结拜姐妹不成？
　　插上香束后，宋子瑜又默默地注视了几眼灵位旁的苏如欣明眸浅笑的照片，随后才拿起案台上的一支白烛借着供奉灵位的烛火点燃后转身再度走到了龟井的面前，而与此同时，另一边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也已经将准备好的长明灯送到了龟井的手边。
　　“大佐先生，请！”宋子瑜将白烛递到了龟井的手中，随即做了一个手势。
　　龟井见之遂接过宋子瑜手中的蜡烛，一边抬手伸向了一旁的长明灯。
　　“哐当——”
　　没想到就在龟井手中的蜡烛即将点燃油灯之时，一旁工作人员手中垂吊着的长明灯上端的麻绳线头却不知怎么的忽然松开了，紧接着油灯落地，长明灯就这样摔落在了龟井的皮靴旁边，而台下众人更是一片惊呼。
　　“你怎么办事情的！”
　　宋子瑜怒不可遏地看向一旁的工作人员，眼神中的怒火一览无遗。
　　“去把你们王经理给我叫来！搅了我义妹的大事，信不信我明天就让人拆了你们这里！”未等龟井表露出任何态度，宋子瑜已经率先向那个工作人员发起难来，宋子瑜的这一记发飙不觉吓得那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脸色一阵煞白，他赶紧不住地向面前的两人点头道歉，随即便转身跑出大厅快步寻找经理去了。
　　而与此同时和龟井一道过来之前一直守候在大厅外的的十几个日本宪兵也当即冲进灵堂大步跨上讲台，随即便一个个亮出了枪口刀刺对准了台下众人。
　　日本宪兵的持枪出现，不觉吓得灵堂内的众人发出了阵阵惊呼，而原本肃穆庄严的吊唁厅里顿时也一下子乱成了一锅粥，惊恐的哭喊声和刺耳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更有几个胆小的当即便想要冲出大厅去逃命，岂料门口把守着的日本宪兵早已凶神恶煞一般地将枪口对准了里面，吓得那些试图逃跑的人立刻缩着脖子一脸慌张地退了回来，这混乱的场面不觉让那些方才还兴奋不已的记者们当即变得慌乱不堪。
　　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是嗣成没有预料到的，不过趁着大厅里混乱的场面，嗣成却终于有机会凑到了小荷的身旁。
　　“现在怎么办？”
　　嗣成压低声音急切地询问起了身旁的小荷，而两只眼睛却是紧张地张望着四周。
　　“沉住气，有大哥在，别急！”
　　小荷快速说完后立刻也像身旁惊慌不已的人群一样开始夸张地四处逃窜起来，很快便只留下嗣成一人有些呆滞地沉浸在小荷方才所说的那句话带给他的震惊之中。
　　大哥也在这儿？难道说，大哥就是……
　　正当嗣成为自己心中的猜测震惊不已之时，忽听台上的宋子瑜高喊一声道：
　　“乱什么乱！天塌下来了吗？”
　　说完之后，她又转头看向一旁的龟井，态度不卑不吭道：
　　“大佐先生，只不过是方才有人不小心失了手，何劳皇军如此兴师动众呢？”
　　宋子瑜说这话时虽脸上含着笑意，但话语之中的力度却分明可闻，也许此刻她的内心深处正在嘲笑着龟井那些日本人的草木皆兵吧！
　　宋子瑜的话果然起到了一些作用，龟井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他直直地看了宋子瑜两眼，随即冲讲台上的几个宪兵高喊了几句日语，片刻之后，那些日本宪兵果然收起枪械快步整队退出了大厅，而在这几个宪兵退出大厅之后，惊魂未定的人群这才一个个如释重负一般地长舒了一口气，随即从角落里心有余悸地缓缓涌向了大厅中央。
　　而直到这时，早已因为大厅内的一连串声响而躲在门外柱子后面张望风声的万国殡仪馆的王经理才敢壮着胆子跌撞着小跑进来，而他一露面当即换上了一脸讨好的媚笑，随即不停伸手作揖道：“太君！宋二爷！小人来迟，小人照顾不周！方才坏事的那小子，我已经让人把他绑了，现在就在外头，您二位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王来财！你小子现在才来，你这上海滩头把交椅的白事生意是不是不想做了啊！”
　　宋子瑜果然脾气火爆，一见那经理露面，当即便走至讲台中央大声呵斥了起来。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宋二爷你大人大量，海涵……海涵啊！”
　　“你做梦！信不信我现在就一枪崩了你！”
　　宋子瑜说着便跳下讲台，随即冲到王来财的面前一手揪住了他的衣领，一手从腰间掏出手枪对上了他的额头。
　　宋子瑜的这番做法当即又引来了新一轮的混乱，周围众人再度在惊恐中慌乱地缩成了一团，而就在这个紧张的当口，站在讲台后方的龟井赶忙走至讲台中央高声喊道：
　　“宋小姐，不要激动……”
　　“砰——”
　　就在龟井准备开口说上些劝解的话语时，一发准备已久的子弹已经飞出枪膛准确地射中了龟井的太阳穴，未等台下众人回过神来，方才还神气活现的龟井已经直挺挺地倒在了讲台的正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