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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众生芸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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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很快就来到了下月的二十八号,而这一天也是苏如欣追悼会正式举行的日子。
一大早,位于胶州路上的万国殡仪馆的大门前就已经聚满了手持黄白菊花的各色人群,这些人大多是苏如欣的影迷,其中既有新派的青年学生也有附庸摩登的贵妇阔太,虽形容不一,但脸上的悲伤之情却倒也总算是真挚,人群相聚自然谈起佳人当年风采,免不了便是伤怀感慨呜呜嘤嘤地哭作了一团;除此之外,人群中还来了不少的记者,这些人的脸上自然是全无悲切之意,不过是睁大了眼睛查看四周以期能在这期间获得些博人眼球的新闻罢了。
人多必然车子也多,此时通往万国殡仪馆马路上已经长龙一般地排起了几十辆洋车,若是晚到一些竟不知要停到何处去了,真当是车多人堵场面好不壮观。
这万国殡仪馆乃是上海滩上最为奢华的殡仪馆,因地处幽僻路段环境优美颇得上海滩上那些所谓上流人士的青睐,故而凡一般有些头脸的体面人士的丧事均会办在此处。
早些年,上海滩红得发紫的阮玲玉服药自尽,一时间震动了大半个上海,彼时她的事情便是办在这里,而如今,不过才过去了短短几年,又一位当红女星竟也在如此风华年岁香消玉殒,真不知究竟是这乱世惹人愁烦还是这红颜佳人本就命薄如斯了。
吊唁厅中,一身黑色西装的方嗣成已经一脸肃穆地站在大厅门口等候多时了。
苏如欣在苏州的老家早已没了亲人,而她名义上的公公婆婆——嗣成的父母也早已不在人间,所以此刻在门口迎接吊客的除了嗣成之外,竟也就只剩下苏如欣生前在电影界的几位好友了,想到一代佳人台前风光无限,身后竟是悲凉如斯,前来吊唁的人不觉又是一阵伤感,整个灵堂之中也是哭声一片难以自持。
在灵堂内这片低沉的哭声中,嗣成的表情却是显得格外的平静,他除了不时地向进出的宾客们鞠躬答谢外,整个过程中竟是始终低垂着头双目无神地直视着地面,那样子看来竟是比在灵堂里放声大哭的宾客们显得更要悲切几分,想想也是,新婚不过才短短几月且正是浓情蜜意之时,怎料如此飞来横祸,岂不让人痛彻心扉?他会有如此表现自然也是情理之中,所以那些不相识的吊客们在拜祭过苏如欣的灵位后便又纷纷转来安慰起了嗣成,这些人虽说与他并不相识,但言语之间的情意却是万分真切,多番下来不觉让门口的嗣成几近哽咽起来。
其实在昨天布置苏如欣的灵堂时,嗣成便已经设想过今天这样的气氛可能会对他的心境所产生的影响,但他却始终认为自己是可以不受到外界的干扰且明确自己应该要做的事情的,然而,当哭声渐起,各种关怀之语萦绕耳旁之时,他却发现自己的心绪被难以控制地搅乱了,他无法再集中自己的思维去想那些应该去想的事情,此刻,他满脑子掠过的都是苏如欣的影子,那些让他无法忘记的片段,他只觉得自己胸口中那被强制压缩着的悲伤在周围气氛的感染下开始无尽地扩三着,他真的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甚至于都要忘了在吊唁厅屋顶的隔层处,他的同伴们正手持着狙击枪专心致志地等待着龟井的到来,直到一个略显刺耳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耳旁响起,嗣成才猛然从自己的悲伤中惊醒过来。
“啊呀!我的苏姐姐啊!你,你怎么就这么先走了一步了啊!你这样留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这让我以后还有什么心思再演什么电影啊!”
只见一个身穿黑色洋装的女子还未走上大厅的台阶便已经哭天抹泪地吸引了一大片人的注意力,再看她黑纱半遮掩下的的妆容,真当是红唇浓眉好不艳丽,若不是她身上的这套黑衣打扮,谁又会知晓她竟是来参加葬礼的呢!而守候在门口本就百无聊赖的的记者们见了眼前这情况自然兴奋异常,当即便端起照相机对着那女子“咔嚓咔嚓”地急拍了起来;而那浓妆女子见自己的一番计策得逞自是好不得意,立马便迎着各方镜头摆弄起了各种姿势,那样子哪里像是来参加什么追悼会的,竟是上赶着来寻这些记者们好来上头条的了!
这搔首弄姿的女子自然也无需多说,她便是那日在宋子瑜的舞会上与苏如欣冷嘲暗讽不止的白露思了。
直到拍照的记者们悉数散尽之后,白露思才收起自己的笑脸,随即哭丧着模样向吊唁厅走来,嗣成见之照例恭敬地与她行了个礼,不想那白露思一见竟当即上前一把抓住嗣成的胳膊声音娇嗲地哭诉了起来:
“姐夫啊!我的好姐夫!你可一定要节哀啊!如欣姐姐这一走,我心里的痛可是半点都不亚于你啊!”
方才那女子在门外的一番表演已经让嗣成心里头升起了一股嫌恶,他虽说并不认识眼前的这个女子,但他也看得出她对苏如欣的离世全无半点伤痛之一,来到此处也不过是因着门外的这群记者,而如今她又假模假式地和自己说起了这些话,无非也不过是她想要引人注意的另一个招数罢了!
这么想着嗣成心中的厌恶之情不觉又更深了几分,他也不多说什么,当即便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胳膊从白露思双手的钳制中挣脱了出来,而白露思见嗣成如此反应倒是有些始料未及,她自以为自己的这番媚功就算不能马上勾得人神魂颠倒但至少也不可能是像现在这般全无效果,可那晓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居然从头到尾连头都没有抬起来看她过一眼,这不觉让她在心里头又将苏如欣无端地大骂了十几遍,随即便一个扭头花枝乱颤地扭进了灵堂。
白露思走后,门口总算是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而嗣成也从白露思方才的一番闹腾中渐渐地收敛起了心中的悲伤,的确,现在并不是让悲伤尽情释放的时候,其实有更多的人是将此刻的这一切当做了另一个舞台,而今天的他并不是个纯粹的看客,他有他需要扮演的角色。
“方先生,节哀。”
正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从耳旁响起,抬头一看竟是一身学生装打扮的小荷。
小荷是跟着她的同学们一起过来的,此刻她的身份就是一个来吊唁的普通学生,她只是礼节性地对嗣成点了点头,随即便跟着她的同学们缓步走入了灵堂。
小荷的出现不觉让嗣成头脑里的那根弦猛地紧绷了一下,他赶忙抬手看了一下手表,已经九点多了,追悼会定在上午十点开始,还有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那老奸巨猾的龟井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其实在计划制订之处,如何让龟井出席追悼会成了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诚然苏如欣有她的舆论优势,但是邀请发出之后,龟井是否就会真的如约前来这其实还真的不是一个确定的事情;为此组织内部讨论了很多,甚至于因为龟井出现与否的不确定,这个计划还曾经一度被搁浅过,而就在这个时候,小荷却忽然站出来说,她有方法一定会让龟井出席,让大家完全不必担心;起初大家对小荷的这番话还是将信将疑,还以为她不过是一时意气用事说下的大话,不过后来看来她的态度却是十分严谨认真,可当大家细问小荷欲以何法之时,她却缄口不谈,只说必定会让龟井按时出现,并欲立下军令状以证此情;因着小荷这般的坚持,所以这个计划才得以最终实施,只是小荷究竟用了什么方法却是让嗣成心里都猜不透彻。
正当嗣成为龟井的到来与否而暗暗焦急之时,门口却忽然出现了一阵躁动,他心中一惊,当即抬头看去,却见一辆黑色的轿车已在门外稳稳停妥,而车的两旁则站满了穿黑褂衫的人。
天水帮?
嗣成见之不觉心中一惊,难道是宋腾川来了?难道之前宛宁没能说动他?
就在嗣成心中慌乱之时,车门打开,紧接着一个身着白色西装的男子便从中走了出来,待那男子将脸上的墨镜摘去之后,众人方才恍然大悟,原来来者竟是宋子瑜。
宋子瑜让身旁的手下暂且退到了一边,而自己则只身一人走向了吊唁厅。
当宋子瑜经过嗣成身旁的时候,嗣成依旧如之前那样礼貌地冲她鞠了一个躬,而宋子瑜之见却是并未搭理嗣成,随即便径直往灵堂里大步走出。
虽然这个女人也是个难缠的,但总好过宋腾川来,而且就眼前的这个情况来看,这一回天水帮应该并未和日本人勾结在一起,所以看着宋子瑜走进灵堂的背影,嗣成不觉在一旁暗自轻舒了一口气。
不想,就在宋子瑜进去后不久,门外的人群里忽然又响起了一阵更为激烈的议论声,而这一回,出现在众人视线里的竟是前头插着一面日本国旗的吉普车,而后面则陆陆续续地跟着三辆摩托车,没想到在离追悼会正式开始不到十分钟的时候,龟井居然真的出现了!
龟井下车之后,当即便惹得门外的诸多记者们一阵追逐拍照,而龟井对此倒也并没有什么不悦挂在脸上,只不过让嗣成有些奇怪的是,龟井却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居然还跟着一个低垂着头的年轻人,这年轻人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似乎腿上有些问题,待他拄着拐杖略微走近一些之后,嗣成这才看清了那人的脸。
原来这瘸腿的年轻人竟是之前被小荷放跑过的藤田服次!
而在藤田服次一瘸一拐地跟着龟井走入灵堂之后,门外的记者们也开始逐一涌进了灵堂,时针已经指向了上午十点,苏如欣的追悼会即将开始。
当所有的宾客肃穆站定之后,追悼会的主持人,苏如欣进入电影界的提携之师——秦焰导演便缓步走上了讲台,看得出他的神情十分凝重,苏如欣的突然离世的确是他没有想到的。
“女士们,先生们,感谢你们今日来到这里送苏如欣小姐最后一程,对于她的离开,我们所有人都表示万分悲痛……”
秦焰导演动情地说着,台下众人更是唏嘘不已,而在这个过程中,嗣成则无暇顾及自己的悲伤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秦导演所站的这个讲台,因为待会儿龟井将会被邀请至上台讲话,而这个位置也正是狙击手瞄准的最佳范围,只要他一站上去,藏身在隔板中的同伴很快就能一枪结果了他的性命。
秦导演的开场白很快就结束了,他当即便按之前写好的议程邀请日本宪兵司令部的大佐龟井上台讲话,此话一出,当即便引来一阵更为热烈的掌声,而台下的记者们也立刻打开闪光灯疯狂地拍了起来,而在这片掌声和“咔嚓”声中,龟井也微笑着缓步走向了讲台。
从龟井原先的位置到讲台不过只有几米的距离,只是在此时的嗣成看来,龟井每走一步,他的心就跳快了一分,而就在龟井即将走上讲台的时候,一个高亢的女声忽然在人群中喊道:
“龟井先生,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