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殁》灵者歌

42、四十二

　　深夜，北荒的秋已经深沉下去，渐渐的透出一股凉意。
　　屋子里燃起一盆煤火，炸炸的爆出声响，桌上跳动着一只孤零零的蜡烛，显得十分昏暗，烛心跳动着，将投在墙上的人影拉得忽高忽低。围坐在火盆旁边的人，都在若有所思，身着华贵的年轻人用勾钳拨动了一下煤火，腾腾而起的火星顿时绽放。
　　年轻人拿起地上摆着了一坛酒，摇了摇，拔出塞盖，然后脸凑了上去，嗅了嗅，深出一口长气，站起身来，走向房间里烧着煤炭的火堆一侧，架起一张长架，挂上一个铜碗，然后将酒倒了进去，放在火上烤热。
　　“这酒取名白狐血，便是说它极烈，且还带有一些苦涩。饮下之后，体内像腾出一股火焰，直冲脑颅，引得人发出一声长啸，犹如白狐一般。如若再佐以一些烧椒和野味，那就又劲又美味。北荒人常到入冬后才取来烧饮，可是孤王生来体寒，只好这个季节便拿来喝了。”
　　“殿□□寒，便应该少喝些极烈的东西，刺激多了，便不是好事。”贵族青年对着的是一个同样衣着光鲜的东朝文士，黑袍广袖，谈吐斯文。
　　“哈哈！我们北荒的男儿，是草原上的狼，不比你们东朝酸腐的文人，娇贵得很。”
　　架在架子上的烧酒开始慢慢鼓泡出来，腾出阵阵雾气，贵族男子夹着铜烧扶手，摇动两下，酒香四溢，浸满了整间屋子。
　　文士舀一勺烈酒，斟进一个大杯，用嘴靠近，吹了吹，散掉了热气后，仰起头来一饮而尽。“像先生这样的东朝文人，是极少见的。” 贵族青年也接过一碗酒，一饮而尽，然后狠狠的呼了一口，仿佛从心中要吐一口火出来，从嘴里浇下去，一直烫到心口。
　　“呵呵，东朝人和殿下想的还是大大的不一样的。”
　　“东朝人……”贵族男子喃喃说道。
　　“东朝地域广阔，人口密集，物产丰富。北荒很多珍惜的物品，那些上得贵族家中珍藏的，卖得出高价的，都是从东朝运过来，便连你们主上喜欢的花粉胭脂都是东朝特产。若是把东朝看成你们草原，那不知能放多少牛羊了
　　“孤王羡慕你们东朝的大好河山，只是你们东朝的人，我们北荒瞧不上。”
　　“可是殿下不要忘记，北荒可是从来没有战胜过东朝啊。”
　　“那是东朝人喜欢玩弄阴谋诡计，不如我们草原的狼，靠自己真正的力量。”贵族表示有些不屑。
　　“殿下错了，东朝人说，兵者，诡道也。权谋之术，考验的是人的心智，驭心者天下，驭身者寸土。这个道理很早便有了，殿下若要江山，便就该和东朝人好好学学，北荒当今的女主不遗余力的学习和推广东朝文化，制度，礼法，实在是一个明智之举。”
　　“既然东朝这么好，先生为何还要来投靠孤王啊？罗蓝教又何为要来求孤王援助啊？”
　　“术业有专攻，在北荒这片土地上，罗蓝教还是需要仰仗殿下的力量，殿下是巴彦氏的子孙，是有希望成为王者的人选，罗蓝教想在北荒有所成就，离不开后台。而至于在下，在殿下的幕府里已经四年了，完全是敬佩殿下的魅力。”
　　“哈哈，罗蓝教何以认定，孤王若承继大位，便一定会让它成为国教？”
　　“不能认定，只是罗蓝教认为，这样做法，对两边都是有益的，殿下有了罗蓝教，便犹如凭空多了一股力量，来维护自己的王位；而罗蓝教有了殿下，便可以安然在北荒立足，长久的发展下去。只是如果殿下要毁约，罗蓝教便也不会罢休，后果可能比如今的局面惨烈得多。”
　　“哈哈……”贵族男子大笑，然后用手比做刀，在东朝文士的脖子上虚划一道，“先生比一般的东朝人还要可憎。”
　　“谢殿下夸赞，只是殿下想要成就霸业，还是要借助东朝的力量的。如今东朝内部势力七零八落，矛盾重重，是大好时机，若不然，不说等到像苍云皇帝那样的雄主出现，便是章武皇帝和简文皇帝那样的贤君，北荒也是没有机会的。”
　　“苍云皇帝……”贵族低声叹息，撩动了一下火堆，炸起的火星爆出脆响，越发显得屋里的宁静。
　　“三百多年前的‘苍云之征’，想必北荒人至今都还谈之色变吧。”
　　“他是你们的神，也是北荒仰慕的英雄，一个死了三百多年的人，至今还余威犹烈，摩溪汗王也是远远不及啊。从小便听长者们说苍云之征，皇帝亲自领五十多万雄兵，姜氏的苍云图腾一时间遮天蔽日，东朝的白□□兵布满了整个草原，苍云皇帝一路挥军北上，一直打到帕里哈草原，直逼玄阳圣山，我北荒的狼群，毫无抵抗之力，纷纷投降。呵，白狐骑！如此想来！定是这白狐血也跟你们东朝的皇帝有关了！”
　　“哈哈，不错，三百多年前的那场苍云之征，让苍云皇帝带着无数的牛羊骏马，黄金珠宝返回了东朝，为了表示胜利和庆祝，苍云皇帝将大量的烈酒洒向了破门河，直到后来，摩溪汗王一统北荒，将自己比作东朝大祁的开国苍云皇帝，才将这种极烈的酒，取名白狐血。”
　　“对于掳掠自己家园的敌人，不仅不仇恨，反倒争相传颂，这也真是闻所未闻的稀罕事。好吧，我不得不说，在北荒之外，还有无数英雄，姜戎是不是你们东朝最厉害的英雄？”
　　“嗯，可以这样说，苍云皇帝姜戎，是我朝开国高祖武德皇帝，很多人不知道高祖武德皇帝这个称谓，但是一定知道苍云皇帝，他和你们北荒男子一样勇武非常，虽然出生世家，但是果敢好斗，不及十五岁，便徒手杀狼，这个故事已经在东朝流传了三百余年，苍云皇帝一生征战无数，他推翻了前朝涼帝国，将自己亲手绘制的苍云图腾插在了这片东朝的土地上，苍云皇帝由此而来。他爱护自己子民，珍惜自己的士兵，他把威严铺遍了整个东朝的土地，甚至延续到了北荒。已经三百余年了，可是他的故事直至今日，都还在不断传唱。只是可惜，他的子嗣，没有继承他的英雄之血啊。”
　　“先生这话还好是在我北荒说的，不然，定将你当初逆贼抓去。”
　　“所以我才求明主，如今东朝政局混乱，各个诸侯国人人都心怀不轨，个个都想自己做皇帝，姜氏皇权日渐衰微，在如今大祁这片土地上，成国，蒙国，宁国，算是三个强大的诸侯国，而成国，燕北与北荒是有盟约的，在我看来，这一纸盟约，真的只是一张纸罢了，燕北傅仲卿器小而多疑，不是成大事的人；成国公孙谷不是一个肯做小的人，日后与北荒有了纷争，定然是不肯吃亏的。殿下如若想借助东朝的力量，其实可以致信宁国公，宁国公姜瀚是皇室同姓诸侯中，最得势也是最稳健的一个诸侯，所得的拥护甚多，诸如卫国公姜嗣，京国公姜迟，下虞国主姜镝皆为其马首是瞻，这些个同姓诸侯便如蝼蚁老鼠，毫无作用，但是凑起数字来还是不容小觑，因此，抓住宁国公，便是抓住了其他几个同姓诸侯，而如今还有几个比如陈国公姜图，彤国公庄青都在帝都闹腾，目光短浅，离死不远了。殿下趁着东朝的乱，再去搅上一搅，他们一定会希望得到来自北荒的支持，以壮大自己的力量，从而处处讨好殿下，殿下便可以轻易获得自己想要的，在北荒大展拳脚。”
　　“先生好计策，只是如今孤王在只身一人，没有什么势力，奈何。”
　　“殿下不要懊恼，当今主上，再强势，也只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女人，殿下好生相待，便没有后顾之忧；世子，说白了，也只是一个孩子，成不了什么气候；再说如今呼声最高的泯王殿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况且泯王空有名气而无实质，不是真正的威胁，殿下只需静待，左右逢源，然后后发制人。”
　　“今日朝堂之上的事情，先生怎么看？”
　　“主上是想借这个机会，除掉一些重要的刺头，或者挺拔一些特别倚重的力量。如果是跟她唱反调的人去了，必定会杀掉；而若是支持她的力量去了，必然受到保护，回来便一跃而上。今日两派相互攻讦，都在主上控制之中，不管谁去，都对她没有太大影响，反而是那些人，目光短浅。”
　　“什么意思？”
　　“去裂山，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往往以前受难者，都是自己言行不慎，那么便是舍不得放下手中权柄，他们都不懂放小权以获得更大的权力，这也是泯王言过其实不可大用的表现啊。”
　　“先生的意思，孤王可以去？”
　　“殿下自己决定。”
　　“唔……”
　　“在下也顺便回一趟东朝，给罗蓝教总部做出任务的交接，苏渐离已经在息国南边了，马上就要到帝都了，这个时间，很敏感啊。”
　　“先生一直在孤王身边，也知道远在天边的苏渐离的行踪？！”贵族显得非常吃惊。
　　“当然，罗蓝教的眼线遍布天下，被监控的人上一刻做了什么，我们下一刻便会知晓，如今天下大乱，北荒，东朝都是如此，罗蓝教自然会更要加强掌控。”
　　“孤王很庆幸，不是罗蓝教的敌人，而是很好的朋友啊。”
　　“殿下过奖了。”
　　“罗蓝教只是想从我这里成为北荒的国教？仅此而已？”
　　“是。”
　　“那先生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
　　“罗蓝教的大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