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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似是故人来 ...

  •   秋白今日穿的是素色旗袍,外面罩的是海派的呢子衣,既新潮又着几分古意,换了个深蓝色手拎包。离晚上的时间还早,叫了黄包车,到德馨布艺馆订一身旗袍。
      她是标准的古典人儿,旗袍装最多也不为过。这家布艺馆坐落在法租界,口碑却是多年的。
      店里师傅是个老师傅,脑子很灵通,旧式的旗装最先改旗袍开衩的几家店子里面,德馨布艺馆就响当当了,因是上海老人传下的手艺,渐渐被上流的太太小姐们喜爱。
      店门不太大,也不扩充,大抵是为了这字号的手段。
      宋师傅给量了尺寸,笑了笑说道:“谢小姐,腰围又小了一寸,看来是近日清减了。”
      谢秋白看了看店中琳琅满目的各式旗袍,故意叹了一口气:“还不是怪宋师傅你这旗袍越来越挑身材,我都不得不少吃两碗饭,就盼着能穿着您给做的旗袍。”
      是了,近些日子太多的担惊受怕,难免她无心饭食。
      宋师傅已经将她的尺寸用铅笔记在小本子上面,听见这话,推了推老花镜:“老师傅做旗袍也有二十年,谢小姐的这般身段,恰如其分,算是个中翘楚,如今小姐们都时兴洋装,也只有谢小姐这样的美人喜欢旗袍了。”
      话语中竟有些叹息。
      如今做哪一行都行路艰难,谢秋白礼貌的笑了,又从拎包中多拿出了一些钱,说道:“既是这么说,您啊,就把钱收好,倒也不辜负您的手艺。”
      宋师傅数了数,忙道:“要不了这么多。”
      谢秋白边看着其他旗袍的样子,边道:“日后总有要的时候,不如现在多付一些。”
      宋师傅愉快的点了点头,又忙于手中的活。
      看了许多,都是以前看过的样子,翻捡中,看见了一套学生装,有些惊诧,这店子里面能见到女学生的衣服实在少见。
      宋师傅瞥了一眼,闲话道:“这件衣服是唐家小姐订做的衣服,听说是在女子师范学校读书。”
      哦?哪个唐家,唐十三少的唐家?谢秋白没有问,只是摸了摸衣服胸前的盘扣,轻轻的放下。
      随即抿了一口茶水,就告辞离开。

      今日竟没什么旁的事情,她稍显无聊,比平日早到百乐门一个多小时。
      后台伴舞的姑娘们也都在那里闲聊,此时夜未黑,似乎谁都没什么大的事情。
      谢秋白本来没想听个什么的,但闲话总是容易钻人的耳朵,一个拿粉扑的功夫,就听旁边挑高群舞的人小声嘀咕,听说顾烟今天又把宁家的三少爷得罪了,宁三少爷请顾烟去跑马厅骑马,还送来一套程亮的骑装,都给顾烟回绝了,这会子琴姨正在训斥她。
      宁家三少宁季非是司令府中最为成器的儿子,风流之名一向在外,捧过不少名伶,其中就包括以前的苏曼浓,没想到这回又看上了顾烟。只是没有想到顾烟这么快就给宁季非脸色看,谢秋白若有所思,没有注意旁边有人坐下。
      顾烟从台前转过来,四周人都噤声,离开了房间。她点了一根长烟,吐着烟圈,一眼望去,似乎心事重重。
      “苏曼浓如何了?”顾烟径自开口,似漫不经心,却透着关切。
      秋白诧异,她与顾烟甚少说话,顾烟生性高傲,也很少低下身段来问别人的事情。
      “已无大碍,就是身子吃亏了些。”谢秋白没有多说什么,她捉不准顾烟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多可笑,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们还想着如何跟她撇清关系,还指望着各个都冲锋陷阵,仿佛她没有出现过一样。”顾烟的眼盯着烟圈,嘲讽的笑。“我也不喜欢苏曼浓,可是讨厌被人摆布。”
      谢秋白眸色一深,过了一会儿,淡淡的开口:“大抵我们都太相信命运,又不相信命运,所以才逃不出这一方舞池。”
      顾烟转头深深的看了谢秋白一眼,笑了:“我还以为你早就卖给了琴黛云。”
      谢秋白回敬一句:“我也以为你从来不会主动搭讪于人前。”
      两个人都笑了出来,此时何青淑进来,两人相视一看,同时噤声。
      谢秋白找琴姨说了宁花月要办舞会的事情,琴姨自然是笑开了花,还特地多说了两句:“不知道唐十三少会不会到,若是秋白能笼络到此人,自然是好。”
      秋白垂首撩了撩耳髻的碎发,不露声色的问道:“是秦爷的意思?”
      琴姨拿折扇敲了敲手心回一句:“你以前不爱问这个,现下照着做便是。”
      琴姨没有给她多少说话的机会就拿捏着扇子出了门去。
      谢秋白盯精致的镜面出神,柔和的脸庞,目光越来越深,渐渐微笑,露出几颗白牙,笑的愈发甜美了,仿佛之前从未有过任何其他神色,她从未忘记自己是什么身份,这样就很好。
      今夜就像往常一样,夜幕降临的不早不晚,门童将三六九等的客人们分在不同的位置上面,舞池周遭都是圆桌,二楼有小厅,位置更为好一些,通常都是些军政商之类的要人包下。
      穿着合体的服务生端着香槟酒到处赚着小费,谢秋白顾自观察着四周的人流。
      她已经换上了景蓝色旗袍,大朵的白兰花从胸口一直到腿际,大方的卷发还是一柄珍珠夹子从后夹紧,耳钉用的是白贝壳考究雕成的玫瑰,小巧而不失灵气。
      二楼小厅被宁府三公子包下,想起适才顾烟的几句话语,看来今晚是不会在别处跳舞了,男人总是需挠着又给一点甜头才会知道女人的好处来,更何况是这样的女子,虽冷却是富贵花开的牡丹。
      谢秋白在一个小圈子里面端着香槟与几个所谓名流与商会的几个老板有一搭没一搭着说着笑话,她已经习惯了这灯红酒绿下的逢场作戏。台子上谁在唱着欢乐颂的歌?夜总是带来不同的人,而自己则是这夜中的无法或缺的星辰,亮丽却也纷扰。
      一曲过后,舞池中人群冲散了些,许是香槟喝多了,有些热气上脸,秋白依靠在一处安静的桌边,静静的看着这浮夸的地方。
      这里离门处有些近,只是灯光昏暗,旁人不仔细看断不会看到她。
      视线中出现了一个个字娇小穿西服的人携手另外一个穿同款式西服的人被引进舞厅,两人面色都白净清秀,带着礼帽,这乔装打扮,多半是女士,秋白暗自哂笑,本不欲多瞧,却在灯光重新点亮时漫不经心的转首一瞥,不由微微一愣,心神俱是恍惚。
      许是两位小姐从未涉足这种地方,旧氏的门庭是不许良家姑娘随便出来跳舞的,而新派的人,绝迹不会易装而来。
      她们俩的行藏在这些混惯风月的上流人士看来,不值一提,很快就有自命风流的公子哥围了上去,若是真君子断不会轻易拆穿这些小姐们的把戏,可惜遇到了一个醉了酒的,他一把扯掉了一位的帽子,长发掩藏不住,俨然是个小姑娘,醉酒男人更是拉拉扯扯。
      越是这样,那姑娘开口便问:“该死的,放开我,你可知道本小姐是谁?若是不想活了,尽管碰下本小姐试试!”
      另外一个姑娘上前去拉人,却不防被拽倒,磕到桌子边缘,帽子掉落,连黏在面上的假胡子也歪了半截,淬不及防中也是气急,一张脸涨的通红:“我们才不会跟你一起跳舞,你这个……”半天想不到怎么形容的词汇,又忙去拉着先前那个姑娘。
      谢秋白本是旁观,然看见后面的那姑娘后,心中一惊,又揣测了她们穿的衣服料子,皆非普通人家能买,只那挑事的人浑然不觉。
      她从昏暗的灯光下走出,端着酒杯,优雅淡然。
      那姑娘踉踉跄跄起身,看着谢秋白从这边走来,仿佛得到什么力量,大声呵斥:“我们是唐家的人,唐十三少没听说过吗?你敢动我们!”
      未曾料到,秋白又是一愣,随即而逝,笑语于人前道:“这位是哪里来的爷?秋白倒是眼生的很,怎么来了,不进去看看相熟的姑娘,怎么在这里折腾呢?”
      秋白一番抢白,把有些醉的男人说的一愣一愣的,还未来得及辩驳,又听“唉,琴姨最近脾气不太好,总嚷着让巡捕房来人来看看,说是百乐门最近乱的很,什么人都敢来捣乱了。”她字字清楚,却咬得什么人三个字格外明白。
      眼看男人眼中有些慌神,忙说着赔罪的话,又是鞠躬又是小心的想把帽子还给先前那位小姐。
      秋白又问:“您说是不是?”随手将酒杯丢给他。笑了笑,和气道:“去吧。”
      那人这时已经有些清醒,明白适才听见唐十三少的名号的厉害,又见识了谢秋白软中带硬的提点,便讪讪的离去了。
      谢秋白这才转身来看,两位小姐已经整理妥当,她笑吟吟的道:“唐十三少的大名响当当,我们这里玩的也都是商会的名流,两位快些进去罢。”一手术在唇上示意噤声,一手拿出旗袍边掖着的苏绣帕子,低声安慰:“里面有换洗的台子,两位小姐进去整理整理吧。”
      先前掉帽子的小姐神情中带着防备,尽管如此,现在也没有办法,似乎她的同伴受了点轻伤,需要打理,她点头感谢道:“今儿与妹妹来此,不想遇了此事,多亏姑娘相助...”她把帕子递去,忙问道:“嫣儿,你可有受伤?”
      嫣儿大眼中都是委屈,却很坚强,擦了擦手背,都是血迹,刚才拉扯真真擦破了皮肉。
      去得后台小房间,秋白出门嘱咐旁人不要随意进来,在外面耽搁了一下,那委屈的大眼粘着假胡子的姑娘太似曾相识,她有些恍惚。
      端了两杯热茶再进去,恰好看见那脱帽的姑娘抬头,她的眼光中仍然带着戒备,倒是个瓜子脸的小美人,似乎比坐着的更有几分主见,忙起身将茶水接过去放在一边。
      “我的名字叫唐雪嫣,秋白小姐。”唐雪嫣率先开口了:“这是我的好朋友苏薇薇小姐,我们能做朋友吗?”
      这姑娘一开口就坦率的很,叫人一听就喜欢,秋白心中多了几分暖意,笑意盈盈的点了点头。
      苏薇薇点了点唐雪嫣的鼻子:“哪有一开口就是这样的,忒没规矩。”她转首:“今日我们来玩,就是为了寻着看看百乐门的四艳,未曾想竟然是白玫瑰小姐救了我们,真是谢谢,改日一定叫府上来重谢。”
      谢秋白伸手去摘了唐雪嫣的假胡子,微笑对苏薇薇道:“适才见那人冲到你们面前就该拦住了,害唐小姐受伤。谢倒不必,能够结识唐、苏二位小姐,秋白心中自然高兴。”
      苏小姐看来是个机灵的主,比唐小姐多几分细心,也更为小心一些。前面虽说是谢,但也有着暗示的意味,这打扮当是偷跑出来,却说府上来谢,是怕人说漏了嘴。
      唐雪嫣揉了揉嘴角,拍了拍苏薇薇的手:“你忘记啦,我们是偷跑出来的!”
      秋白扑哧一笑,唐雪嫣顿时脸上郝然。
      “适才才说是唐十三少的妹妹,那苏小姐便是黄帮的小姐罢,怎么还这么胆小?”秋白忍不住打趣。
      苏薇薇面上一愣,又道:“秋白小姐倒是很清楚,我便是黄帮二小姐。唐十三少甚少来风月场所,你怎么知道的呢?”她有些说溜了嘴,歉意的一笑。
      虽说唐家私下消息甚少,但是对唐十三少未婚妻有所耳闻,正是黄帮的当家小姐,适才雪嫣说她是好朋友而不是嫂子,那这位便是二小姐,她眉宇间也有些黄帮小姐的英气,只是年龄不大,太为客套。谢秋白不以为意,拿手边一杯茶盏,掀了一下,轻抿一口,淡淡一笑:“唐十三少此时可是上海滩炙手可热的人物,名字自然是识得的,未曾结交。可惜,他从未来过这里。”不咸不淡的回答,恰到好处的回敬。
      唐雪嫣虽然心性纯真,但眼中也带着一丝防备。
      罢了,本无需与小姑娘计较,又对着唐雪嫣道:“唐小姐有个好哥哥。”
      唐雪嫣闻此言,笑的很甜:“哥哥自然是对我好的。”
      看来她的伤并无大碍,秋白心下一放。
      “秋白小姐,所谓小鬼难缠,若是姐夫姐姐在此处也未必比小姐处理的更好,所以自当谢谢你。”苏薇薇忙道,又话锋一转:“听说这里的有一位琴姨,不知哪日秋白小姐能引荐一下呢?我与宁府九姨太闲谈中,得知琴姨是从北平来的,算的上是同乡,想向她打听一些事情。”
      秋白眼睛一眯,又睁开,答道:“可巧了,琴姨今日事忙,若蒙不弃,改日来这里找秋白,自当引荐,可不知苏小姐要打听的是何事?”
      苏薇薇低头整理了下西服,又拿起茶盏喝了起来。
      “苏小姐不说无妨,秋白亦不是闲嘴之人。”秋白掩了掩嘴角。
      唐雪嫣在旁听着,似乎听的不太懂,但是也明白气氛有些尴尬,适时惊呼有些痛,拉了拉苏薇薇的衣袖,想要走了。
      秋白将两人送出长廊,去了门口,对着唐雪嫣若有所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莞尔一笑:“以后别叫我秋白小姐,免贵姓谢。”
      还未送到门口,就有侍者来叫人,让秋白登台唱歌,匆匆一瞥中,看见一辆黑色福特轿车,那两人身形都有些僵硬,远远的听不真切,有一个男声在训斥:“当真是胡闹,世家小姐还来逛这种风月场所,还不上车?!”
      秋白一个激灵,愣在当处,这个声音有些熟悉又有些遥远,想要听清楚,却只听见带着怒气的“开车!”二字。
      转身踱步到门口,发现已经看不到车子,早就在前面巷子转弯了,余下的是尾灯带着烟尘。
      这是怎么了?又一个激灵,发觉在门口已经站了许久,侍者不耐不停的催促,秋白漫不经心的一抬头看天,真可笑,这上海滩的夜色弥散,霓虹璀璨,黑夜反而淡无可见了。
      她返身缓步走入百乐门,又是一片笙歌漫舞。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似是故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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