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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匪我佳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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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苑公寓外灯光昏黄,有几分暖意,初春的夜里面穿一件旗袍还是有些冷的,唯有拢紧了外套,缩缩脖子,拿好手袋,秋白吸了一口气,又习惯性的叹了叹,舒缓了紧张的疲惫。
马车已经回去了,谢秋白从手袋中掏出钥匙,扭开楼下的玄关铁门,忽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猛地回头,只看见梧桐树影憧憧,摇了摇头,就进了公寓。
今天是周四,恰好是陈妈回家中料理的日子,苏曼浓还在医院休养,所以是没有人留门的。而公寓自从出了那番“血案”后,秋白总是心有余悸,腿了鞋子,上楼入了房间,将外套搭在摇椅上面,顺手操起一张今日的报纸,上面都是一些时事,若说有点看头的就是几位滩上名流的花边,折了折,又看见一整面都是说新任商会主席唐书墨的事迹,有一方小小的照片,看不真切,秋白想看看清楚,但是半天不得其法,就放弃,后转到浴室中洗漱。
也就半个小时的功夫,拿着干毛巾擦头,身上是真丝的睡衣。
凉台上起了一阵风,她走过去,准备掩上纱门,却闻见一股子烟花燃烧的硫磺味道夹杂着一星半点铁锈的酸味,顿时全身僵直。
“是谁?!这么鬼鬼祟祟,我在警察厅可是有很多朋友的,若是我出了什么问题,可谁都不好看。”谢秋白,扶着门把手,紧张的看着阳台连着外头樟树的阴影。
或许过了很久的时间,但是只有一恍惚,很安静,但那股味道还未消散,初春的天气带着瑟瑟凉意,谢秋白苍白的面容上,划过一丝冷汗。
窸窸窣窣的声音慢慢响起来,她的心提到嗓子眼。
屋内的灯光照出来,背光中,滴答!仿佛看见血落在樟树叶上,又滴在阳台的地板上面。
谢秋白心中暗叫,又来?!这倒霉透顶的日子!
“你,你别过来!”谢秋白低而尖锐的声音,带着一股情绪。
“我再不出声音,你是不是要用拖鞋梆子打碎我的脑袋?”
这个声音有些熟悉,谢秋白把门框几乎捏出一个白印子。
他的脚步很慢,却也打在她的心上,天真的有些黑,灯光照不出个所以然,所以,看见躲着的那个人手臂上的濡湿,并看不出猩红的惨痛。
谢秋白莫名有些安心,看见太多血,她总有些眩晕的感觉。
谢秋白退后几步,头发蓬乱,湿嗒嗒贴在背后,也看清楚了:“竟然是你,你到底是?”
“或许跟谢小姐当初说的结交是天意带着几分讨好,现在看来,还真是帮了在下大忙了。”段灏天把住手臂上的伤,面容有些痛苦,踩着屋内的灯光,就擦过谢秋白的身旁,进了屋内。
他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有些不同,谢秋白有些气馁,为什么就让他进了门了。
“难道这个时候,可爱的小姐,看见陌生的男人在这种环境下,不应该去穿上衣服?”段灏天坐在谢秋白那套小牛皮的沙发上面,摆弄着看有没有趁手的东西可以包扎,已经开始想要脱掉身上的衣服,但似乎不得法,就要用力撕开外套。
秋白翻了个白眼,迅速的拿了一件白色罩住前后的外套,套好了,然后就看见,段灏天在扯外套。
“你最好不要乱动,否则,我保证你明天就要去医院截肢。”
谢秋白低斥了一声,从床后面的一排格子中,拿出一个小巧的医药箱,拿出剪子、止血钳以及纱布。
她的手有些抖,也不太明白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就一把剪开了他左臂上血染湿的衣服,黑色的衣服,鲜红的血。
“你似乎很擅长做这些事情,以前有做过?”段灏天有些好奇,笑了笑,也顺便观察了一下谢秋白,“从来看白玫瑰小姐都是在大上海中,衣着光鲜亮丽,漂亮且从来不会蓬头垢面,今天我也算是见识过,不知道多少人会羡慕在下。”
秋白手下一紧,段灏天吃痛,老实的静了一阵子。
“以前只听说过,一般如你们这样闯宅扰民的路子,都不喜欢别人多说话,少些好奇心,多则喊打喊杀,少则几个耳刮子,怎么今天段少爷多了几分好意,不想为难秋白?”
“咳——咳!呵呵,你是真有意思,是评戏挺多了,还是我看起来不是什么善类?”段灏天下意识要去按着膀子,被谢秋白一手拉开。
“你不要动,再动,就要再裂开了,虽然是不知道什么擦破了,伤口有些深,我只能保证包扎得当,不能保障不被感染。”
段灏天有些好笑,谢秋白跪坐在一旁,正在系上最后一道纱布,头发上的水已经差不多干透了,带着几丝卷曲,这里离凉台很近,有风吹过来,都是她身体的香气,他的一只手被谢秋白按着,是谨防他乱动。
可就是那几分香罢,惹的他突然一个翻身,反手压住谢秋白,低下头,凑到她的耳根,闻了闻,“我从来没忘记过,自己是个正常的男人,你这般不害怕,是不是也不怕这个?”
谢秋白只觉天地眩晕,晚间并没有吃什么东西,又受了惊吓,听见他这么说,反而冷静下来了,突然笑的风情万种,“段少爷不要忘记了秋白是做什么的,或许真的不怕,您要的只是如此,秋白也可以陪你玩玩。”
段灏天撑起身子,仔细观察着这个精致的女子,又低头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你算得上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么看来还是刚才的样子比较可爱,不像带刺的玫瑰。”段灏天说完这些,起身坐在一旁,吃痛看见白色的纱布又红了一点点,低声骂道:“该死,还真是受了伤。”
秋白扯着本来就很宽松的衣服,坐好了,一言不发,没有人可以看见她疲惫的面容,无神的目光,双手抱住双腿,丢了剪子。
过了好一阵子,她以为他睡着了。
又强打精神看了看段灏天,正好他的目光也投了过来。
段灏天礼貌性的笑了笑,有些尴尬,但是还是开了口:“放心,只会打扰你一晚上,今晚只有租界没有警察,呵呵。”话语尾音带着一股嘲讽,“似乎谢小姐跟警察厅真是颇有交情,不光刚才振振有词,那位新探长,在你的马车上面待了许久,如果不是他,我恐怕还搭不上你的这班顺风车。”
“风月事里面认识的风月人,段少爷认为有多少交情,那便是有多少交情了。”谢秋白并不想多说。
“你很特别。”这是段灏天这一晚说的最后一句话。
早晨阳光晒的很远,谢秋白醒来,是在自己的床上面,和衣盖着被子,她抬头看了看沙发上面,人已经不见了,扶着额髻,郑重的考虑是否要换下公寓,但终究舍不下这蓊蓊郁郁的街道与或远或近的江景。
拧了帕子将小牛皮沙发上面的残血擦了干净,最近做这样的事情都成了顺手为之,趁着陈妈还没有觉察,否则,整条街道都会知道这里充斥着某些不干净的事情,进而揩油要涨涨工钱,在这个所有简单而本来应如画的早晨,秋白无法在阳台的躺椅上面看一本书,在收拾完所有东西以后,时间刚刚好,陈妈提着菜篮子,在楼下准时碰了碰门铃。
叮铃~!叮铃~!
谢秋白衣服还没有换好,就下了楼。
“唷,小姐,今天看起来没弄齐整的,余下的我来收拾吧。”陈妈看起来倒是心情不错。
当初请人的时候,不是什么都没考虑到,陈妈最会就是梳头,说是以前给旧清里的格格盘过旗头,人是老派的人,但如今是新时期,也能适应潮流。
秋白的卷发,不用太多的修饰,通畅是珍珠镶嵌的玳瑁卡好就行,既大方又不失妩媚。
“今日里面没什么特别事情,陈妈你做好饭,可以回去休息休息。”秋白还是怕遗漏了什么被陈妈知晓了去,苏曼浓割腕的事情,已经有些沸沸扬扬,真不想再出什么纰漏。
她从首饰盒中挑出一枚银元,丢了过去,陈妈忙拿好了:“小姐,这可怎么使得?!”
话虽然是这么说,收下银元倒好不含糊,陈妈下去操持午饭,谢秋白好不容易歇了一口气,忽又想起来,刚才那些带血的衣物她已经处理过了,段灏天是穿什么走的呢。
想了想,拿出一串钥匙,开了楼另一头的房间。
以前没想过要进曼浓的房间,没别的原因,只不过不喜欢碰别人的东西罢了。
柜子床上面几套乱糟糟的男装,有些剪的乱七八糟,有的横七竖八,谢秋白摇了摇头,想来有些是苏曼浓出事之前被绞碎的,有些是段灏天翻乱的。
没什么可看的,目光却看到圆桌上面的几封信笺上面。露出了几笔,是工整的很的隶书。
她抽出一封信纸,很短——
“如晤:
我已定亲。
家中母亲定夺,始终不同意你我。
望你珍重。
仲书留”
这么工整的字体,又简短的分手,当真让人又爱又恨,有什么可以抵得过一个男人的真诚,又有什么抵得过一个男人的绝情呢。
秋白似乎感到很累,很累。
想起了很多不该想,而又很想去想的往事,那是一段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的爱恋……
锦绣旗袍绣的是她最喜欢的兰草模样,羊皮短袄穿在身上,多么暖和,不该想的,不该去想。
秋白将信笺重新放进了信封,然后出了房门。
楼梯拐角处也安进了电话,只是没有她房间里面的那一部精致,她一眼望过去,只觉得乏味,正愣神,电话却响了起来,急急下了楼梯,接好电话,往指尖绞了几圈。
“喂,今天我们白玫瑰怎么这么快就接了我的电话了?”里面是一个明丽而爽朗的女声,这是宁司令的九姨太,宁氏花月。
如果说有一个女人美丽的让人觉得盛气凌人,那宁氏花月可以算是一个,几年前花月之名享誉上海滩,是出了名的美人,又让宁司令娶了去做九姨太,实则名利双收,是滩上美丽女人们或多或少心目中的梦想。
可是这个人,并不如外间传的那么让人望而却步,起码在谢秋白这里,不知是什么时候,二人渐渐熟络起来,之前苏曼浓在医院的一些事情都赖了秋白与宁氏花月的几分交情,九姨太摆平了不少。
“哪里的话,正想,九姨太这么许久不找我,是不是生了气,不让我跟着一起玩牌了呢,今儿是什么事?”秋白赶紧打个圆场,自从上次打麻将整夜没有回来,遇见苏曼浓自杀的事情后,秋白就不太想晚上不回,推了不少九姨太的邀约,今天恐怕是推不掉了。
“天天玩牌也没什么好玩的,左右司令想要开个酒会,又不想在自家的宅子里面。所以我想就在百乐门好了,也没什么想法,你替我知会琴姨,把场子订好,别误了事情。”宁氏花月带着笑意,说的是帮忙的事情,实际上是万分不容有失。
秋白应承了下来,又寒暄了一番,终究是午饭时间就要过了。
陈妈已经离开了,端着碗筷,随意吃了一些,到底不如小菜可口,却也没什么好说的。
又是一阵要忙,却不知道宁司令借九姨太开酒会,要笼络多少人,只怕想要挤进去的人不少。
桌子上面还是那张旧报纸,上面都是晋商唐书墨家族事业介绍,风光而体面,溢满赞扬的词汇。
他也会去罢,都是红尘中人,即使洁身自好,又抵得过多少世俗翻滚。
至此秋白又打扮妥当,出了梅苑公寓,又是一朵最令人艳羡的白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