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榭》梓桑衣白

6、第六章 令空不识君

　　迷雾缭绕的渡头，看不清楚人，也看不清楚对面的岸，而她却要上船。
　　仿佛背后有一个人在叫她，她听的不真切，浅浅的回头，摇了摇手上船而去，瞬间水雾散去，剧烈的晃动，船体下沉，她也跟着下沉，不管怎么挣扎都是一片茫然，那种窒息的感觉，怎么都逃不掉，周遭都是慌乱的气泡，乌黑的头发散开，听不见了，再也听不见了……
　　“秋白！秋白！”一个好听的女声将她叫醒，苏曼浓扶着谢秋白的肩膀，面色担忧，“你这是被梦魇了？怎生满脑门子的冷汗，手舞足蹈的吓煞个人。”
　　这是？谢秋白瞬时清醒过来，是了，午时拎了个保温饭盒过来看苏曼浓，这房间阳光充足，她陪聊着聊着靠在床边渐渐睡着了。
　　“现下是几点钟了，真是失礼，不小心睡着了。”她满脸歉意的看着苏曼浓，
　　“你当真没有事情吗？我瞧着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苏曼浓自打出了事情后，愈发像个女孩子样子，倒没有了往日的那种计较精明的样子，是打心底关切秋白。
　　“或许是罢，今日精神是差了点，做了噩梦，没有将你吓倒吧，不打紧的，不打紧。”秋白笑眯眯望着苏曼浓。
　　苏曼浓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你这样瞧着我干什么，该交代的都交代过了，不就是有了一个月的身孕？唉……”
　　谢秋白起身倒了一杯开水，送到她手中，拍了拍她的手：“刚才不是还说的好好的，现在又来叹，不如……这孩子还是留不得，否则生生拖累了你。”她说的几分认真，如今这世道，未婚生子已经是违背常伦，更何况，那孩子的父亲即将另娶他人。
　　时间仿佛安静了好一阵子。
　　苏曼浓拿着杯子，怔忪而眼眶湿润，半晌怯懦的说：“若我说要留着这孩子，你是否看不起我？”
　　谢秋白一愣，又坐下：“你怎会这么问呢？”
　　苏曼浓深吸一口气，捏着杯子，想了一想：“我曾以为你是跟我不同的人，说不上来，你素日里面看着和气温润，却有几分冷漠，住在一起这么久，也没有看你跟人特别谈的来，但在那日你救了我说的那番话语，虽不中听，真救了我一命。秋白，若你懂我，就会明白我为何要留下孩子。即使他不要我，是个负心的人，孩子是无辜的，我真想好好教育他，让他长大。什么都不贪图，只是这么想而已。”

　　从苏曼浓的病房出来，秋白长吁了一口气，感到疲累，曼浓那最后一番话语，真的叫秋白说不出话来，也不知是怎的，就答应了，等苏曼浓伤势大好，就送她回乡去安胎。
　　看着曼浓脸上的那种满足感，似乎这个孩子是上天赐给她的礼物般，她竟然有些羡慕，这种感觉是多久没有过的，让她惊心。
　　也许是久未做过那个噩梦的缘故，那个噩梦曾经缠绕了最初的那些年，如今看来，竟未完全消弭，若不是那日的那个声音，她又怎会这样。秋白咬了咬牙齿，又回想到那日在百乐门送走苏雪嫣时听见的那个声音，听不真切，却又有几分相像。
　　摇了摇头，往外面走去。
　　星期天的下午难得的好天气，挑着捡着坐黄包车到了霞飞路，在祥瑞斋吃了一口茉莉茶，看中了一对翡翠耳坠，着老板包装好，待出门去，街上过往的都是车辆行人。
　　谁也没有料想到，一辆福特汽车与一辆道奇撞到了一块去。秋白暗吃了一惊，若没有记错，道奇这辆车子是辖区警察局长的车，而那辆福特，与那日接走唐雪嫣的汽车有几分相像。
　　行人皆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在旁边驻足着，渐渐围城了一个圈子。
　　更令人吃惊的是，定睛看去双方开车的竟然都是年纪不大的小姐，尤其是福特车上的两个人，模样赫然是唐雪嫣与苏薇薇，不知是怎的唐雪嫣开车与车相撞，伤势稍微重些。
　　谢秋白心中莫名的急躁，再看局长的车上，那个穿着牛仔提裤的女孩子不是别人，正是局长的独女康宁。
　　康家千金有些手足无措，问已经出来的苏薇薇发生什么事情，眼见福特汽车保险杠全坏，驾驶室里面情形看不真切。
　　苏薇薇很生气的与康家千金吵了起来，唐雪嫣似是感到不妥，挣扎的出来了，额头上流下了鲜血。
　　秋白吓坏了，但是前面人挡住了视线，兴致勃勃的看热闹，想快点往前面去都去不了。
　　四周人越来越多，她们几个姑娘扯来扯去、大声嚷嚷，连家世都牵扯出来，已经有人在窃窃私语，唐十三少的妹妹和巡捕房警察局的千金撞上了，还真是有意思。
　　康小姐频繁的看着事态，终觉不妥，催促苏薇薇带唐雪嫣去医院。怎奈苏薇薇嘴上一点便宜都不给，雪嫣即使脑门子上有伤也不知轻重，亦是对康宁直言不讳。
　　眼看事情愈发不可收拾，正僵持不下的时候，巡捕房的哨子恰如其分的吹响了，秋白松一口气。
　　两排巡警排开，带头人进来，凝眸一看，就这么好巧不巧来的人就是那夜遇见的萧璟晟。
　　今天他穿的倒是随意，黑色皮衣，西式帽子。
　　康宁见状，顿时高兴起来，叽叽喳喳的说了情况，萧璟晟却没有她那么高兴，眉头紧锁。
　　幸好双方没有大的问题。
　　“幸好没有受什么大的伤。”萧璟晟查看了一番道。
　　“还要多大的伤？别以为你们是警局的人，我们唐府就会怕了你。”苏薇薇仰起头，骄傲万分。
　　“苏小姐，我看还是送唐小姐去医院比较合适，如果唐先生知道了妹妹出了事情，想必只会更混乱。”萧璟晟不冷不热的回敬过去。
　　“这……”苏薇薇显然是有些怔愣，想起来这些事情，姐夫必然会怪罪，顿时有些尴尬。
　　在旁边观摩了许久，谢秋白深吸一口气，终于冲出人群，走了过去。
　　“我看，还是我送她们去医院吧，探长可以先将康大小姐送回府中，她怕是喝了需多酒，脸颊红扑扑，亦需要人照顾。”
　　秋白出现让众人一哗，又出来这么个样貌不俗的女子，萧璟晟抬了抬手，人群又恢复平静。
　　的确，这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方法，都是名门望族，出了纰漏，就是笑话。
　　苏薇薇一愣，后看了看四周，感激的冲谢秋白点了点头，唐雪嫣失血过多，已经昏在了她怀中，她也不想再拖了。
　　萧璟晟深深的看了谢秋白一眼，开口：“就如你所说，回头我将亲自去唐府道歉。”而后：“还愣着干什么，将大小姐扶到车里面去，让这些围观的人都散了。”
　　警察开始驱人，慢慢人也就跟着散了。
　　没过一回儿，谢秋白将唐雪嫣与苏薇薇安置在马车中，看着这两个姑娘，秋白一阵无语，不知道是触了什么霉头，牵扯出这么多得需去医院的事情。
　　薇薇望着车窗外，也不知道是想什么。秋白忙拿帕子擦雪嫣脑门子上面的血和汗，都有点发热了。

　　“你刚才看着那个女的眼神不对，你们到底什么关系？你就这么放心让她带那两个泼妇去医院？”康宁不满的抱怨，却不妨酒气上涌，不合时宜的打了个酒嗝，忙用手捂住嘴巴。
　　萧璟晟朝后视镜瞧了瞧，对这个惹祸的大小姐不置可否，摇头道：“谢小姐是我两年前就认识。”他凑了过去：“只是，大小姐——”一只手捏住康宁的下巴，康宁吓的惊呆了，面色瞬间潮红。
　　“不要在这里吐了。”另外一只手拿了手帕按在她的嘴上。
　　康宁瞬间羞愤难当，又不能发作，捂着帕子，心中咒骂此人千百遍。
　　“她是不同的，从来不惹祸。”萧璟晟坐在一旁，再也无话。
　　此刻唐八两跌跌撞撞的冲到唐府中，唐府是独立院落，保有中式的园林，也有西式的庭落。
　　唐书墨儒衫及地，在池边与一女子对弈煮茶。
　　“少爷！少爷！出大事了！”八两大声的嚷嚷。
　　“出了什么事情了？你们家少爷最不喜欢的就是嘈杂，如无大事，败了性子，可是要罚了你。”那女子嘴角微笑，夹带着书卷气息，穿的是洋裙子，边说话边朝唐书墨努嘴。
　　“回苏小姐话，是二小姐，还有表小姐出事了！”八两神情焦急，手舞足蹈，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
　　唐书墨丢了棋子站起来：“你刚才说什么？雪嫣出了什么事情？好好说！”
　　唐八两镇定了心神：“刚才有人来报信，说是二小姐开车跟表小姐出去，撞上了人，这会子脑门破了，出血，在圣玛丽医院呢！”
　　旁边女子也坐不住了，急道：“薇薇也在？怎么回事，都这么不知道分寸。”扯了唐书墨袖子：“书墨，我与你一同去医院看看究竟。”
　　唐书墨点了点头，拿了外衣，与旁边女子携手出去，唐八两也焦急的跟了过去。
　　圣玛丽医院安排了两个人在一间房间，唐雪嫣的伤要重一些，得去外科做缝合手术，脑门子扣在了方向盘上面，又出了那么多血，幸好是迷迷糊糊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谢秋白在同意手术上面签了名字，虽然有犹豫，但没有办法。
　　苏薇薇从刚才起就在床上面发呆，咬着嘴唇不肯说一句话。谢秋白也没有办法，只得倒了一杯水，送到她手中，再道去手术室外面等着。
　　没过多久，手术也算顺利，总算没有耽搁，秋白随医护人员回病房，就没见着苏薇薇人了，她生气的问了护士怎么回事，护士也是慌慌张张不知道说什么，只交了一张纸给秋白。
　　“雪嫣，我自知惹祸，恐姐姐、姐夫责骂，你好好养伤，我走了，日后找机会来看你。”这个苏薇薇真是任性的大小姐，就这么走了。
　　谢秋白无奈的看了看唐雪嫣，将字条放在她的床头桌上，转身去办理雪嫣的入院手续。
　　唐书墨到医院就看到了这样的情形，唐雪嫣脑袋上一圈子绷带，半迷糊的跟旁边女医师讲话，手上还拿着一个纸条。
　　他气不打一处来，偏偏又发不得火。
　　“你们谁开的车子？这到底是怎么回？”压着火气，他盯了又盯唐雪嫣的绷带，满目都是心疼。
　　“哥哥……”唐雪嫣委屈的嘟囔。
　　这一声叫，再硬的心肠都软了下来。
　　“以后不许你们再开车，这一个月不许出府中。”唐书墨下了紧闭，也就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谁将你们送到这里来的？恩？”
　　“我没见到，但是听刚才那个天医生说，是谢秋白。”雪嫣小生道。
　　“谢秋白？”唐书墨捏了捏鼻尖，这个名字最近出来的太过频繁，他觉得十分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
　　“怎么只有雪嫣一个人，不是说还有薇薇在吗？”女子焦急的打断两人的谈话。
　　“皎皎姐，这是薇薇留下的……留下的字条……”雪嫣忙递上条子。
　　这女子叫苏皎皎，是唐书墨的未婚妻。
　　苏皎皎一看纸条，捏成一团，问道：“她都没说去了哪里吗？”
　　唐雪嫣低头摆了摆，唐书墨见状眉间成川：“又出了什么事情？”
　　“薇薇离家出走。”苏皎皎不置可否。
　　唐书墨让八两打点一切，将苏皎皎扶出病房，到走廊边透气。苏皎皎心事重重，眼眶中渐渐的有了泪水：“书墨，你说，薇薇一个女孩子能去哪里呢？我就这么一个亲生妹妹……”
　　话未说完，就趴在唐书墨怀中哭了起来，唐书墨温柔的在她耳边说着安慰她的话语，抱着那女子。

　　谢秋白拿着入院单子，刚要走到廊角处，恰一抬头，有一阵风吹过，将她的头发吹的有点乱。
　　却在这凌乱中，错愕。
　　入院单被吹落在花坛边，她站在这个角度，将那人看的一清二楚。
　　是他……

作者有话说

　　我突然有人品了。。。